第六章三朵桃花


    对于上班的人来说，加班常常有，休息短如狗。梅清和加班收尾宋知节的事情，回家也正好能赶上新年的尾巴。


    梅惊雪倒是老早就发给他消息，让他早点回来。梅清和一向懒散，但表弟的话，不敢不从。


    梅惊雪是他的表弟，二人同姓梅，性格与生活习惯却南辕北辙。梅清和属于怎么都能活下去，啃牛排可以过日子，吃泡面啃馒头也可以混一天。梅惊雪则重视生活的品质。自从梅惊雪与梅清和同住，表哥的生活质量大幅度提升，不知不觉就被包揽了家中大小事宜。面对家里的无形父母，梅清和怎么敢得罪？


    梅清和戴着口罩，走在街上，杭城的大街小巷里，路旁扶疏的竹子间，行道树上，早早地挂起红色的小灯笼，立上一块块五颜六色串珠悬挂着的灯牌。


    原来又是一年元宵节了。在杭城又是一年了。


    回到家，梅清和打开门，居然发现梅惊雪做了大餐，这实在难得？若是以往，两个大男人可不会在意这些个节日，梅惊雪也最多就做一份汤圆，敷衍下节日，提升生活品质。


    梅警官很是诧异，从厨房里来来回回看了半天，倒是没发现煮的汤圆，伸筷子尝了一口炒土豆丝，奇怪地问，怎么今天的菜都不放葱姜呢？着实没劲。


    梅家兄弟是北省的，葱向来必不可少。梅惊雪指了指厨房案板上的大葱，“你就啃这个吧。”


    “隔壁的宋小姐也是一个人过元宵。就一起过了。”梅惊雪轻描淡写提了一句。


    嘿，我说为什么做大餐呢。梅清和佯装生气，甩了甩大葱，扔给了梅惊雪。有异性没兄弟啊。


    此时，门铃响起。


    梅惊雪也没生气，收拾最后的菜，命令道：“去开个门。”


    “喳，小梅老板。”梅清和搞怪地做着太监的姿势，接了梅惊雪的指令，开了门。


    一开门，满室生辉。


    梅清和与别人不同，旁人看人若是无意，关注身形，若是有意的则重视五官，心里有鬼的才会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个不停。


    他看人，习惯关注手，手上有无凶器，是缉拿要点。宋小姐的手指节修长，细腻柔软如白玉，唯独右手中指上有长年写字留下的茧。指甲没有美甲，指甲缝里掺杂着一点颜料，涂了绿色的指甲油，映衬得手更加莹白细腻。长发垂肩，乌黑如漆木，如草木繁茂。她略微抬头，看向来者，眼神轻慢又自大地反盯他的眼睛，略微诧异。随即，她的眼睛如弯月般隆起，细碎的灯光倒映在她的眼里，眼角是笑纹些许。一点朱唇点在素净的脸上，蜿蜒而下，是起伏的身姿，如仙如魅，如影随形。


    “怎么还不进来？”梅惊雪在室内问道，他已摆好了一桌菜，独独等着宋小姐的汤圆。


    梅清和咽了咽口水，干咳一声，心里暗骂，怎么加班，还加到发春了？急忙接过宋知节手里的端着一锅汤圆，讪笑：“贵客，进门吧。”


    梅清和难得绅士，侧过身，看着宋知节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白色的羽绒服刚好盖在了他刚脱下的黑色制式大衣。汤圆从锅上的小孔里钻出，翻腾着冒着气泡，望着室内的两人，三个异乡的人在杭城里多了点家的人气。


    可看到大门关上时，门间隙里正对着的黑黢黢的502室的大门，梅清和胃里突兀地有些许不舒服，大概是错觉吧。


    明天不上班，可以喝点小酒。小梅老板开了啤酒，酒精度数低，正好可以助助兴。


    酒过三巡，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梅惊雪把两个不进厨房的，洗碗只会增加工作量的家伙，赶了出来。


    宋知节与梅清和两个坐在客厅，翻看着各台的元宵晚会。明星大咖一会儿南省台演唱，一会儿跑到北省去演小品，忙碌异常。


    梅清和坐在沙发的这头，两条长腿毫不犹豫地岔开做着，一下子半个沙发没了。他拿着遥控板，手上按出花来，也没找到合适的节目他是一只大型黑豹，想勾搭对面的迷人猫咪，摸不着头绪，很是烦躁。听见身旁坐着安静的猫咪，试探地朝着自己扔了一个玩具：“真羡慕啊，长大后还能跟兄弟住一起，有家人的感觉真好。”


    梅清和看了一眼厨房，闷声喝了酒：“有什么好羡慕的，你没有家人吗？”


    “有啊，回家就得被催婚。没什么意思，只好自己贷款买房才有了个家。”女人的声音飘乎乎的，带着些许抱怨，是猫撒娇时，从喉咙里发出高兴的咕噜咕噜的声音，“真好，梅警官就没被催婚吗？你们两兄弟就没有个女朋友？”


    “怎么会没有。但男人嘛，要是没房自然是没什么人肯嫁。我还房贷，阿雪给我点租金，日子才过得下去。”


    “啊呀，我也是。等着摇号买房太慢了，看到这里卖的便宜，就用了所有的银行卡贷款，付了首付。”梅清和看到宋知节的小脑袋动了动，回头看他，盈盈水光似乎在她的眼里闪闪发光。“没有家，房东想什么时候赶走你就什么时候赶走你，好可怕。”


    面对柔软的示弱，梅清和不为所动。男女之间，若是先用了心，中了计，就得甘拜下风，马首是瞻。他犀利地指出，“你不知道这里便宜，是有凶案吗？”


    “跟你一样差不多年纪的女人，从你客厅的窗口一跃而下，砰的一声，脑浆红的混着白的铺满一地。”


    “你在审问我吗？”女人如猫，侧过身子，唇色艳丽，一贯素净的脸颊上因着一点酒意，两靥桃红，活色生香。梅清和揉了揉眉心，问个醉鬼实在不合时宜，他没想着要答案，他别过脸，不再看美人面。


    此时，贤惠的梅惊雪从厨房端来一盘青枣，“你们都在说些什么？”


    梅清和没说话，倒是宋知节坐了回去，拿了个青枣，边啃边说：“是今年的元宵晚会太难看了。”


    其实他知道答案，为什么会选择这里的房子，因为他就是这样，鬼，怎么有穷可怕。


    高楼大厦年年都在起，房价却年年都在涨，找不到工作的人年年都在增加，工资却一年比一年固定，甚至降薪打折，工作时常从一周五天，变成一周996，再到007。


    有的人投了个好胎，出生就在一线城市，出入豪车，住在好房，有的人拼尽全力，不过维持温饱。租房就意味着，得忍受剥削，交上一半的工资，勉强有个容身之所，便宜些的，得忍受超长的通勤时间或恶劣的住宿环境或厌烦的同居者。


    即便是个正正经经合规的房东，家用水电按时缴纳，过年过节定时问安，但房东一句让你走，还不得是乖乖地拎包走人。


    谁不想住进四室透亮通风，独享一室一厅一卫两卧的大房子？所以，鬼有什么可怕？


    梅清和摸着宋知节的头发，打着圈，揉成了杂毛，松了口气，那座房子也开始了新的生活，过去的阴霾也不再成为他午夜梦回的噩梦。日后他不必再梦见那个跳楼的女人，都已经过去了。


    宋知节手里抓着青枣，满是汁水，瞪着没分寸的男人，试图用眼神说话：你知道这样的头发得花上大心思，才能打理得服服帖帖，整整齐齐吗？得每天用木梳子从上到下梳理每一根打结的头发，每两天洗头，洗前要抹上护发素，洗中要顺时针打揉，洗后更是要抹上发膜细细保养。


    “……光是这些还不够，还得去店里定期修剪，做做保养。”一旁的梅惊雪拍了拍表哥没分寸的手，隔开两人，用手指柔顺地打理着宋知节的头发，一边解释一边看着宋知节不住地点头。“没事别碰人头发。”


    惹得一旁的做了错事的梅清和一阵错愕，他可从来没有关注过以往女伴的头发竟有如此大的讲究。也是，他是个下半身的生物，吸引他的自然是其他的点。他讪笑，闷声喝酒。


    元宵过后，又开始了一年的忙碌。


    王玉带上几位寒假后老家回来的小英雄，跟宋知节聚餐。也不知现今的孩子们喜欢吃什么，宋知节大手一挥，地点由王玉中间人订了，餐费倒是她承包，引得小丫头甜甜地连叫好几声富婆姐姐，求包养。


    宋知节之前几个手上的项目，拖到年后才结算。付了首付后空空如也的钱也算有了缓冲，手上余钱不少。在家涂涂写写画画，收集整理新作的相关素材，迟迟缺灵感，便接了小丫头的邀约。


    王玉订的是一家网红意大利餐厅。


    大概是工作日的缘故，人不多，正好几个学生可以一起吃顿便饭。巧的是，王玉嘴里念叨的竟是孟嘉月。宋知节来得晚，便让王玉与孟嘉月先吃。只见坐在王玉对面的孟嘉月冷峻清秀，交谈间眉目冷淡，行举间矜持有礼，不似第一面给人的印象。


    他一见到宋知节，便慌张地起身，娃娃脸上露出笑意，眉间强装出来的冷硬，化成了面团似的奶狗。他支支吾吾地叫道：“宋小姐、好。”真可爱。


    “孟学弟，你也好呀。”宋知节没有叫第一次他的身份，反而借着毕业照，称他为学弟。反正孟嘉月也是杭城大毕业的，她也是杭城大学毕业的，差了9年，也是学弟。


    倒是王玉的眼神在两人间逡巡片刻，似乎发现端倪，咬着筷子，尴尬问：“原来你两认识啊。宋姐姐是杭城大学毕业的，是学姐，你这怎么也不说一声？”


    “我毕业好多年了。”来了3个人，坐的四人位，宋知节坐在了王玉的身旁，回应：“我跟孟学弟也是有幸相识啊。现在也要多谢谢学弟帮了大忙。”宋知节以雪碧代酒，敬孟嘉月。


    “嗯。”孟嘉月拿起桌上的杯子，慌张地一口喝干，呛了几口，接过宋知节递过来的纸巾，又低声说了句谢谢。


    “也不只是我，还有我信息学院的学长，也帮了大忙。只是他已经毕业很多年，996大厂打工实在腾不出时间。”


    王玉嚷嚷着，那也得抽个时间让宋姐姐谢谢恩人。孟嘉月连声拒绝，解释学长不太擅长跟女性打交道，自然是能免则免。宋知节倒是理解，但一再坚持，至少微信上表达谢意，于是互换了微信。


    吃着饭，孟嘉月偷偷打量着宋知节。只见她披散着头发，着实不太好吃饭，于是便把头发拢成一团，放在左侧，接着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玫瑰色的口红，才开始吃起桌上的意面。另一边的王玉则大大咧咧地，连口红也没擦，就径自出了门。


    这就是成熟女人的魅力吗？


    孟嘉月，没问，但王玉，问了，她咬着小番茄，歪过头打量宋知节，赞叹道：“宋姐姐，真好看。”


    宋知节笑了笑，打趣：“你也好看，但我们都不如嘉月好看。”话题便抛给了孟嘉月。孟嘉月的五官着实令人赞叹，杏仁眼，秀气的鼻子，秀丽的嘴巴，除了长得女气些，五官的条件可比一般人优越多了。


    语罢，王玉也回头盯着孟嘉月，这家伙可是天生丽质，糙汉一个，保养都没有，出门也不涂防晒霜。那年军训，全校的女孩子都黑了一个度，独他，人群里白得发光。人比人气死人。


    常年女生打趣，比这荒唐的话都听过的孟嘉月没脸红，倒是现在宋姐姐夸上一夸，脸红透了。王玉看穿了孟嘉月的心思，正准备戳破。随即孟嘉月捞了一盘子沙拉，放在了王玉的面前，说道：“吃你的，少说两句。”


    宋知节笑了两句，随即正经道：“你们毕业之后什么打算？”


    “我收了东航的offer，以后大概有机会去上飞机。”孟嘉月应道。


    “他是我们学校飞行技术专业的。”王玉扒拉两口沙拉，举起大拇指向宋知节示意。


    “想当飞行员，怎么不去北京航天，南京航天？怎么偏偏上了杭大？”宋知节问。


    “杭大的学费最低。家里人不太赞同我上飞机，所以跑出来读的。”


    “我的天，孟神，这就是你年年拿奖学金的理由吗？”王玉震惊，“追梦赤子心，发生在我身边。牛逼啊，孟神。”


    “真厉害，你是为什么那么想飞？”


    “我有个亲姐姐，最喜欢天空，但高考毕业身体素质没达标，上不了飞机。我就想完成她的梦想。”


    “你真是个好弟弟。”宋知节透过孟嘉月的眼睛，看到翩翩起舞的红裙子，抿了一口雪碧，“敬你，好弟弟。”


    “因为我只有一个姐姐啊。”孟嘉月别开话题，“你呢，王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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