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霜慢慢地支起身体，朝着顾旷明站的方向走过去。


    一步一步，从电梯口，到太平间，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新郎。


    太平间外，叶步瘫坐在地上，双眼放空。


    看到鹿霜的那一秒，这个以为自己已经足够成熟的大男孩，原本干涸的眼泪，又在那一瞬间泛滥出来。


    “霜姐，对不起……”叶步泣不成声，不知道该如何和鹿霜开口。


    火灾发生的时候，叶步和方子文正在假期学校给孩子们讲课。


    刺耳的警报声，响彻了整个林场。


    在叶步的印象里，他对这声音并不熟悉，林场里鲜少响起这样刺耳的声音。


    但他知道，这个广播，是属于东南西北四座望火楼的专属广播，只应用于最紧急的情况。


    叶平安急切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来：“西北方向，宿舍区位置，发现火迹，请尽快核查，组织有序撤离！”


    他一遍接一遍地重复着这段话。


    原本安静的林场，一瞬间炸了锅。


    林场组织过很多次防火演练，但面前这些小孩子，他们从来没有经历过。


    有的四下逃窜，还有的直接被吓哭了。


    叶步很快冷静下来，和方子文一起，组织孩子们撤离。


    等和大部队汇合的时候，叶步没有任何犹豫，转身跑向了山顶。


    那时候的火还没有那么多，上山的主干道还没有被覆盖。


    在路上，碰到了要去接叶平安的赵焱。


    赵焱叫叶步先行下山，但没有见到自家父亲，叶步无论如何也不愿意下山。


    赵焱只好带着他，两个人开着车一路向上，在最后接近山顶的位置，一棵棵烧毁的树干，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只能换成步行上山。


    山顶的风大，火势蔓延至山上之后，几乎是疯狂席卷，寸草不生。


    等他们看到瞭望楼的时候，整个楼，已经被烧成了一个空架子。


    赵焱冒着大火冲进去，却仍然只找到一具漆黑的、已经断气的尸体。


    一直到最后时刻，叶平安都保持着在瞭望楼眺望林场的姿势。


    他同林场生，同林场死，从未选择过其他的道路……


    叶步在看到赵焱背上的人时，一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尽管知道前路艰险，他还是坚持要带叶平安下山。


    他知道，把叶平安留在山上，最后便是连灰烬也找不到。


    他的爷爷就是那样走的，西山上那一块孤零零的衣冠冢，成了叶平安最大的遗憾。


    叶步背着失去生气的叶平安，穿越山林火海。


    到处是从天而降的枝桠、树干，往日里苍翠悦人的山林，成了走不出去的沼泽地。


    电光火石之间，赵焱扑倒了他，用身体帮他挡住了带着火焰的重击。


    叶步膝盖一软，跪在地上，一巴掌一巴掌地抽着自己。


    “对不起霜姐，对不起，是我，是我害死了焱哥，都怪我！”


    原本年轻恣意的男孩，一夜之间，失去了父亲，和敬爱的兄长。


    他跪在地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能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断地说，对不起……


    鹿霜没有回答他。


    她知道自己没办法怪叶步，当时留在火场里的，无论是谁，赵焱都不会袖手旁观。


    但心里的剧痛，让她说不出来“没关系”三个字。


    叶步也不敢奢求她的原谅，他用裹着纱布的手，在兜里不断地翻找。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手：“霜姐，这个是焱哥让我给你的。


    他说，希望你以后，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难过，不要遗憾，永远向前看。”


    鹿霜双眼模糊地接过叶步手心的那枚戒指，郑重地戴在自己的无名指上。


    步入太平间，并排躺着的两个人，头上都盖着厚厚的白布。


    鹿霜可以从身高辨认出，哪个是赵焱，哪个是叶平安。


    她朝叶平安的床位鞠了一躬，又慢慢走到赵焱的身边。


    缓缓掀开白布，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赵焱虽然没有像叶平安那样，直接丧生于火场。


    但经过长时间的炙烤，身体也早已失去了原本的模样。


    林深提前找了遗体美容的人，尽力将赵焱的面貌，恢复到他生前的样子。


    林深知道，鹿霜一定会再看他一面的。


    鹿霜摩挲着已经完全冷却的面庞，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涌出。


    “倩倩…”她突然抬起头，“你可以去帮我拿个东西吗？”


    不一会，邹倩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蓝色盒子回来了。


    鹿霜接过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枚小小的，精致的戒指。


    这是她给赵焱买的结婚戒指。


    之前去选购三金和戒指的时候，赵焱一直说自己手指太粗，不适合戴戒指，不让鹿霜给他买。


    鹿霜只好偷偷下山，为他选购了和自己同款的钻戒。


    本来想着要在婚礼上拿出来，给他一个惊喜。


    鹿霜用袖子擦掉眼泪，强行挤出一个笑容。


    “你这人，结婚哪有不戴戒指的，不管好不好看，这可是我们婚姻的象征，不管你喜不喜欢，都得戴上，知道了吗？”


    她的语气极温柔，像是赵焱就在她的身边，随时会对着她微笑点头一般。


    “赵焱，今天就是我们结婚的日子了哦，你说，你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今天。


    但我也要告诉你，其实我也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她从白布下握住赵焱的手，放到自己脸庞。


    “这时候，应该问我，是否愿意让你成为我的丈夫？无论疾病还是健康，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或任何其他理由，都爱你、照顾你、尊重你、接纳你、永远对你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我愿意的赵焱，你愿意吗？”


    鹿霜自说自话地点着头，将那枚戒指戴到了赵焱已经僵直的手指上。


    “赵焱，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夫妻了，无论生老病死。”


    林深在太平间门口，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他想过，鹿霜结婚的时候，他会难受，会遗憾。


    却从未想象过，会是这样的心如刀割。


    为鹿霜，为赵焱，也为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