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旷明听到身后的惊呼，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感受到背后的巨大推力。


    他和他背上昏迷的人一起，被推得摔倒在四五米之外。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背上那个人，还好，自己垫在他下面，应该没造成二次伤害。


    “霜姐！”前面受伤的年轻男孩瘸着腿往后扑，顾旷明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鹿霜被树干砸得趴在地上，已经失去了意识，火苗正在她的背上胡乱起舞。


    “王强！李华！”


    顾旷明把背上的人放到地上时，发现自己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他从未感觉过自己的心能够跳得这么快。


    他救过这么多人，却第一次被人救。


    还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生……


    鹿霜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保持着一个很奇怪的姿势，背朝上，脸朝下。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躺了多久，只感觉到脖子生疼。


    映入眼帘的白色床单，她知道自己应该是在医院。


    医院……


    火灾……


    她猛地弓起身子，想要爬起来。


    背部的皮肤像是被崩断的皮筋，沁着血肉，疯狂地叫嚣着疼痛。


    “霜霜，你醒了！”邹倩察觉到床上人的动作，立马冲过来扶她：“你别动！医生说了你这伤口不能拉扯，不然很难好的！”


    鹿霜侧过头去，看到眼圈红肿的邹倩，眼角的余光，还扫到病房里站着的人。


    林深、詹琴、王森、方子文……


    她一张口，发现自己的嗓子像是被火灼烧过一样。


    “赵焱呢？”


    原本看见她醒来，大家都拥到了病床边，想问问她感觉怎么样。


    这个问题一出，却无人再敢说话。


    满病房的寂静，鹿霜不敢相信，又问了一遍。


    “赵焱呢？”


    依旧是无人答话。


    鹿霜的浑身开始剧烈地颤栗，她顾不上背上的疼痛，扯掉手上的输液管，直接跳下了床。


    病房里的人都冲过来拦她，但这个重伤未愈、躺了好几天的人，不知道哪里生出这么大的力气。


    她发了疯似地向外冲，手脚并用地往挡路的人身上招呼。


    她剧烈的动作扯开了好不容易缝合的伤口，后背的病号服渗出点点血迹，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只碎碎念着：“赵焱呢？赵焱在哪儿？”


    出了病房，鹿霜挨个病房的查看。


    “赵焱！我找赵焱，对不起！认错人了……”


    她一间一间房间地推门，却没有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鹿霜无力地瘫软在地上，捂住脸痛哭。


    医院楼道里的人，纷纷朝着这个方向侧目，不少人交头接耳着，这个姑娘是得了什么病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鹿霜的余光中出现一双黑色的男士运动鞋。


    “赵焱！”她猛地抬起头。


    顾旷明也穿着病号服，手上、胳膊上，都缠着厚厚的纱布。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带你去。”


    顾旷明带着鹿霜进了电梯，林深和邹倩都不放心，隔着不远的距离，眼睛都不敢眨地跟着他们。


    负三楼，太平间。


    鹿霜一出电梯，就感受到这里的冰冷肃杀之意。


    走过一个转角，她看到指示牌上写着“太平间。”


    她立马转身疾走：“顾站长，你走错路了吧。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们，但你也不能带我去这么不吉利的地方，赵焱不可能在这儿！”


    她的语气很严厉，走了没两步，撞上一堵人墙。


    她着急地扯着林深的胳膊：“林深，你带我去找赵焱吧，顾站长他不知道路，不对，他不认识赵焱。”


    邹倩站在林深旁边，逼着自己别过脸去，不敢看鹿霜现在的样子。


    空荡荡的负三楼，阴冷到仿佛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


    林深一开口，才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变形到不像自己的了。


    这三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从接到方子文的那一刻起，他立马从教室里冲出来，一路踩到最高的时速，奔袭到乌县。


    路上的那几个小时，他一直在心里不断地祈祷，祈祷林场不要出事，鹿霜不要出事。


    可他到了乌县以后，见到的是一张张熟悉的，却又无家可归的面孔。


    见到的是叶平安已经辨认不出原来模样的尸体。


    是在抢救室里呆了二十多个小时，却仍然被死神带走的赵焱。


    是昏迷了三天满身狼藉的鹿霜。


    此刻鹿霜站在他面前，问他：“赵焱呢？”


    他很想拉着她离开这阴暗潮湿的地方，带她远离这支离破碎的一切，抱住她颤抖的身体，给她一点迟来的温暖。


    但他知道，他不能……


    林深的脸在灯光下映照得惨白，嘴唇边渗出被咬破的血迹。


    他紧握着拳头，一字一句地告诉鹿霜。


    “顾站长，没有骗你，赵焱，没救回来……”


    鹿霜捂住耳朵尖叫，刺耳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负三楼。


    “我不信！你们骗我！你们都是骗我的！”


    她无力地咆哮，一拳一拳打在林深身上，他一动也不敢动，任凭她在自己身上发泄。


    鹿霜哭到几乎断气，四肢抽搐着倒在地上。


    邹倩再也绷不住了，她哭着抱住鹿霜，声音断得连不成线。


    “霜霜，赵焱，赵焱他，真的没了……”


    鹿霜靠在邹倩的肩膀上，大口大口地呼吸，像是一条生活在深海的鱼，第一次感受到失去氧气的窒息。


    她的身体上下起伏着，病号服早已被血和汗渗透，凉意浸透到骨子里。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才缓缓开口。


    “今天几号了？”


    “2月5号。”


    2月5号，农历的腊月二十八。


    今天，本该是他们结婚的日子。


    婚纱和西装，应该已经在林场里，被烧成灰烬了吧。


    还有她写了许久的请帖……


    赵焱说她字写得好看，从小他就是这样说的。


    所以她才手写了一百多封请帖，想要请所有的亲朋好友，来见证他们最幸福的这一天。


    不对，赵焱他，已经没有亲朋好友了。


    他的亲人，在七年前就不在了。


    他所有的根系和情感，都尽数装于这个高山之巅的林场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