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旷明靠在太平间的门口，听见里面的低语，突然觉得想要来一只烟，压抑下心中的凄凉与烦躁。


    自从成为一名消防员以来，他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他不认识这个叫赵焱的男人，他也只是自己从火场里带出来的许多具尸体之一。


    水火原本就是无情的，从业这么多年，他见过这么多的生离死别，他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但现在听到里面那个女生的哭嚎，他才真正地觉得，这世界，原来这么残忍。


    从一开始进山的时候，鹿霜就说，要找到她的未婚夫。


    历经千疮百孔之后，却在原定的婚期这一天，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两天在医院养伤，来来往往都是木兰林场的人。


    他听说，鹿霜的父母，也是在七年前，丧生于林场的火灾之中。


    他甚至都有些怀疑，在一个个亲近之人都因此离去的情况下，她真的还能在这个林场呆下去吗？


    他与她不熟，也不敢妄下结论，只是听着太平间的啜泣声，徒增叹息……


    鹿霜不知道自己在医院住了多长时间，她日复一日地躺在床上，不与人说话，也不关心任何外界的事情。


    无论来的人是谁，和她说什么。


    她都只是躺在床上，摩挲着无名指上的戒指，静静地看向窗外的天空。


    医生每次来给她复查换药的时候，都会对着她的后背叹息。


    她看不到，却能触摸得到。


    她的后背，不再是原来的光洁无瑕，后颈处，有一片尚未结痂，却异常突出的伤口。


    那伤口，从颈后，一直向下蔓延，几乎覆盖了她的整个背部。


    医生说，这疤要想彻底消除，只能植皮。


    邹倩想要劝她接受手术，她却摇着头拒绝了。


    这场火灾留给她的伤害，远比这一身的伤疤要多得多，消与不消，都没有太多的意义。


    她反而想通过这种方式，感受与他相同的切肤之痛，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记住那个曾经爱她如生命的人。


    林场的居民被詹琴安置在乌县的一处公益福利院，因为这次救火时调动的力量极大，所以灭火的速度也极快。


    原本看起来有燎原之势的大火，花了一天多的时间，便被彻底扑灭了。


    据初步统计，这次火灾的受灾面积，大概只占木兰林场总面积的四分之一，没有七年前那场火灾的受灾面积大，一大部分树木，仍然保持着蓬勃的生机。


    但是因为火是从宿舍区烧起来的，林场的财产损失，比七年前要大得多。


    如今鹿霜住院，林场整个被笼罩在一片阴郁之中，每个人都像是看不到未来，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一般。


    火灭之后，林深带着叶步和方子文，回了一趟林场。


    从接近界碑停车场的位置时，就留下满地黑色的，被灼烧过的痕迹。


    这一片的树木，基本都受到了火焚，有的直接被烧死了，有的虽然还活着，但树干上已经留下了历经劫难的伤疤。


    步入宿舍区，原本热闹葱郁的四层宿舍楼，几乎被烧了个精光，满地的废墟和尘埃之中，林深几乎都没法辨认，自己之前是住在哪里。


    叶步在废墟中不断地扒拉，翻找，却一点关于叶平安的生活痕迹都没有找到。


    他无力地坐在废墟之中，又哭又笑。


    叶平安常年生活在瞭望楼，一年到头也住不了两天宿舍，这里又能留下多少他的东西……


    方子文的眼圈红了又红，压抑住自己胸口中的阴霾，走到叶步的身边，使劲抱住了他。


    “小布，你要振作起来，叶叔的一生都是为了木兰林场，我们也不能放弃它。”


    叶步一边囫囵地抹眼泪，一边重重地点头。


    他不会放弃木兰林场，如同叶平安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所做的抉择一般。


    这里是他们祖祖辈辈的家，是他们对于未来的所有希冀与展望，无论这里有多少的灰烬和废墟，他都不会放弃它。


    叶步从朦胧的泪眼之中，闪烁出一道坚定的光芒。


    而林深，则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一个他未曾见过，却无比熟悉的身影。


    七年前的鹿霜，是不是也是这样，在经历了失去双亲的巨大悲痛之后，却仍然勇敢地肩负起了建设林场的重任。


    无论有多少的泪水洒在这边苍郁山川之中，也永远不曾放弃对于绿色的信仰。


    如今的鹿霜，还能做到这样吗？


    林深不敢想，更不敢问……


    一代接一代，这可能就是木兰林场，传承的命运……


    在詹琴的支持下，新的施工队很快入住林场。


    先是搭建了一批活动板房，有愿意回到林场的人，可以先回去将就住着。


    河谷处的暑期学校，因为受灾不严重，也被修缮一番，可以容纳不少人入住。


    施工队很快交出了图纸，计划在原有地基的基础之上，重新修建木兰林场的宿舍楼。


    开工的那一天，林深陪着叶步回去福利院搬东西。


    有的人听说他要回林场去住，都纷纷劝说他。


    “要不还是再等等吧，谁知道后面还会不会起火呢？”


    “现在房子都被烧光了，你回去住什么啊？”


    叶步收拾了半天，最后抱着叶平安的骨灰盒走了出来。


    “我爸说，木兰林场是他一辈子的家，无论生或死，他都要留在那里。”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啜泣声。


    这些工人，何曾不爱林场。


    但他们也怕了，怕悲剧一次又一次的重演，怕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依旧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林深送完叶步，再回到医院的时候，正好在门口碰见邹倩。


    看见她着急的表情，林深的心猛地一沉：“是不是鹿霜出什么事了？”


    邹倩气都没喘匀，声音里也带着哭腔：“霜霜不见了！她今天晚饭破天荒地说想吃馄饨，我就出去给她买，等回来的时候，人就不见了，我到处都找过了，都没看见人！”


    鹿霜要轻生？


    可怕的想法在林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