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静默两秒,掌声雷动。

    下场的时候是“据说腰力是老天爷赏饭吃”的闻婴抱着温亭下的台。

    她长腿走得飞快,两个人下场被接应的时候脸上的妆都有点花,一个眼尾被勾开了红,一个花钿被重重抹了一道,活像是在台上打了一架。

    沈知川接过来温亭放在她的电动轮椅上,“辛苦了。”

    温亭回头执着地看闻婴,那人一身白,正在轻轻喘着气,看温亭看过来,立刻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我们做到了,是不是?”

    温亭轻轻吐出一口气来,笑着点点头。

    然后她想起了什么,脸色一下子有点紧张,“小闻,你给我看你膝盖,那一下子磕得不轻。”

    这时候出了观众席的陈珩刚被陈斓拉进后台的化妆室,恰好听到这一句,眉头皱起来:“怎么了?”

    闻婴:“没事没事……”

    温亭看陈珩来了眉头一松,毫不犹豫卖队友:“珩哥帮忙看一下小闻膝盖,我够不着她,刚才跪那一下是生磕,没缓冲直接跪了。”

    陈珩没半点犹豫,撩了一下裤腿,单膝跪地,示意似的歪了一下头:“我碰了。”

    你都蹲下了他妈为什么还要通知一声——!

    闻婴大脑一片空白,但是脸却缓缓升温:“不不不真没事……”

    后台化妆室这会都是他们自己人,接应的宋昼舟和沈知川,帮忙准备和看管道具的平三雪,一块进来的陈珩陈斓。

    陈珩仍然抬眼等着闻婴。

    闻婴两眼一闭,自暴自弃地俯身撩起裤腿:“你自己看!别蹲着了!”

    陈珩应该是笑了一声,但是没起身。

    闻婴的腿纤长白皙,骨肉匀亭,但是膝盖明显有很大一块淤青。

    陈珩道了声“冒犯”,伸出手指按了按周围其他几个地方:“这里疼吗?”

    “……有点,不是很疼。”

    “问题不大。”陈珩把闻婴的裤腿放下来,“一会回去上点药就行。”

    说起来陈珩偏头看向温亭,“你们当时怎么设计的?小闻把你从椅子上扯下来我都懵了,人没事吧?”

    说起来舞台效果,温亭眼底也有笑意,“我没事,小闻把我腿护好了。你先说怎么样?”

    陈珩肯定道:“绝得说不出话。”

    “为了让她顺利躺下,只有那个是最好是时间。”

    闻婴笑起来,她眉头花色妍艳,和那颗红痣交相呼应。

    “我们融入了好几个元素,还魂不知道自己不是人、一体双魂、人偶操纵和借尸还魂。怎么理解都可以,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闻婴:“新嫁娘一开始就死了。你可以认为白衣人是她尸体,尸体和魂魄出逃,都认为自己是实体是活人,一个把尸体抛下,一个操纵灵魂,争夺控制权。最好谁也没赢,尸魂都被拖回去。”

    温亭声音清冷,眼尾还延开那道红痕,“也可以认为只是幻梦,她没意识到自己死了□□还能动而已,白衣姑娘也是被押来成亲的,以为救了人自己也能跟着逃走,但是最终没有。因爱生恨,要新嫁娘死。最后同归于尽,能站起来是因为她是魂魄,但也被鬼差拖回去。”

    闻婴说起来这些兴致勃勃,“我们参考了网站上不少视频,想了好多个版本怎么表现爱恨红白,最后决定都揉进去,让大家自己解读。”

    温亭看着她,唇边带点笑,“听了七天,这辈子不想再听《囍》了。”

    闻婴:“……我也一样,我要吐了。”

    陈斓还有点好奇那个椅子:“我看闻婴当时弄这个时间不短,怎么搞的?”

    “在下面让人家加了轮子。”闻婴活动了一下脖颈,“后面密密麻麻是铁链子,暗示白衣姑娘被捆起来无法站立,也可以理解她是被封棺的尸体。”

    宋昼舟:“一言蔽之曰牛逼!”

    沈知川笑着点了下头:“真的太厉害了。”

    唯一当时看过排练气氛,没被这几个直男带跑偏的平三雪觉得不对劲。

    “你俩老实交代,真的没加点百合线进去吗!说实话啊!你俩当时撩盖头的时候,那眼神儿都快拉丝儿了!”

    几个男生:“……”

    但是总有些怪胎能get到点。

    百合文爱好者宋昼舟瞬间醒悟:“我靠,当时一拜天地的时候你俩衣服都叠一块了,还有还有,那个拍脸和扶正,我的天看得我脸都红了!”

    闻婴笑起来,“你脸红什么?被拍脸的是我好吧?”

    温亭扶了一下额头,罕见地有点窘迫:“拍脸是临时加的,当时小闻说表现一点女Alpha看垃圾的气质,眼神看不见就只能小动作下功夫了——我是真没想到那个摄像头这时候来……”

    几个人同时大笑。

    闻婴和温亭的演出毫不意外获得了一等奖。

    结束的时候闻婴等待颁奖的奖杯,但发现来颁奖的人赫然有些熟悉。

    不对,是非常熟悉。

    因为他昨天还来给闻婴塞了一盒子肉松饼。

    闻婴刚才的笑颜生花全然变成了面无表情:“……你最好狡辩一下。”

    给她和温亭颁奖的邝照京:“……听我解释。”

    温亭也挑了下眉毛:“你接着编。”

    邝照京没忍住,笑了。

    他左右手轻轻按了下两个小姑娘的肩膀,轻轻颔首:“那就不编了,很棒,超乎我所有预测的优秀……我可以放心了。”

    闻婴愣了下。

    他们在台上合影,“优秀支援民营企业家和优秀学生”笑得一派官方,谁也看不出来刚才两个小姑娘还在怼那位西装革履的臭脸帅哥。

    合完影,邝照京陪着闻婴帮忙把温亭送下台,然后轻声道:“陈楠走我就走……晏家叫她回去了,估计也就是这两天。你们是不是也歇歇,就步入正轨了?粤城还有不少事,我也不太可能一直呆在这。”

    闻婴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得猝不及防。

    她愣了两秒,追问道:“为什么……你到底来这里是因为什么?”

    后台人来人往,只有这一大一小在角落站着说话。

    邝照京笑起来:“签合同啊。”

    闻婴气结:“说人话!”

    邝照京:“真是签合同,但是是我争取来的放在你们这边签这个项目。”

    他神态自然俯身,帮闻婴把掉落的一缕头发别回耳后,像每一个长辈都会做的那样。

    “小时候你妈妈……确实是状态差,她拒绝见到一切和阳城有关的东西,还在精神病院住了一段时间。家里——你小舅叛逆期,我们的父母当时已经没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忙得不可开交。对不起,是真的没办法接你过来,粤城当时是刑场战场,不能把小孩牵扯进来。”

    邝照京这人,执掌大权身居高位,看谁都一视同仁当作蝼蚁,唇舌间不带点刺好像不会说话,然而他俯身看着自己外甥女,却是罕见地心平气和。

    “他们长辈之间的爱恨没必要牵扯到你,你那一周不愿意见我,我一开始觉得是恨我们,但是突然态度好多了,是听了闻秋然讲,知道了妈妈当时过得也不好吗?”

    闻婴眼圈有点红。

    她别开眼:“……别瞎猜。”

    “你是好小孩。”邝照京笑起来,按了下闻婴的发顶,“没必要因为这个自责,虽然承认这一点确实很难——闻秋至爱你,但是不那么爱你的母亲,男人都这样,这不是你的错。”

    “后来当时我站住脚,听说闻秋平那王八蛋的事,等不及要去接你,但是你小舅说她现在可以跟着姑姑过和平日子,我们俩素未谋面的异性长辈怎么争取到你的信任?你能坚持过来已经很不容易了。别给小孩儿添痛苦。”

    邝照京垂眼道,“我想也是……我该为你考虑。”

    “姑姑说,你们在生意上帮了她很大的忙,一直都是。”

    闻婴抬头看着他,“我不至于是非不分……你们一直在看着我,养大我不是你们的义务,我就……”

    “我知道。”邝照京现在非常清楚闻婴拉不下脸来的习性,抢先打断,“我知道的。”

    闻婴的手还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角,用力到骨节泛白。

    邝照京轻轻给她一根一根掰开,“我当时还很怕你心理上阴影影响你的生活……但是你身边的朋友都不错,不是吗?我认识那几个小孩,是好孩子。”

    他想起来什么,表情僵硬了一瞬间。

    旋即邝照京又调整好了,环顾四周,才低头轻声问:“你是喜欢陈珩吗?我想听你自己说。”

    闻婴猛地愣了一下,然后四处环视了一圈,确定旁边没人才自嘲地笑了一下,坦率承认了。

    “……我喜欢他两年多了。”

    邝照京一听到就想揍那不爱笑的小子。

    自己家这么漂亮懂事的聪明小孩,辛辛苦苦喜欢人两年多,他搁那寂寞垂眼说您放心我不会耽误她学业,也不会告诉她或者影响她——邝先生毫不犹豫认为是陈珩的问题——怎么就不能说?让他家小孩自己猜?

    但是他明白陈珩当时是字字出自真心。

    那天人间潮海,迈巴赫像一座凝固在奔流里、一动不动的小岛。

    黄昏涂满了玻璃窗,辉煌浓郁的色彩沾染在人的面庞和睫毛上。

    “你是真喜欢我外甥女?”

    陈珩垂眼,犹豫两秒,“喜欢。”

    这一句承认得太爽快,让系统和邝照京同时陷入了沉默。

    系统心想我操,你他妈之前犹豫彷徨多少天我都恨不得一一记录到时候扒出来嘲笑你,谁知道你会突然承认啊还承认得这么快!慢一秒闻婴是会跑吗?!这又不是表白!

    邝照京:……

    他表面上八风不动,实际上轻轻磨了磨牙。

    但是陈珩其实想很久了。

    他之前一直怕他是单身太久荷尔蒙上头、亲昵暧昧情绪分不清、对闻婴多有唐突不够尊重——以及横跨在两人之间的实际年龄和任务问题,但是他早在闻婴当着他面扯开那个一点都算不上开心的笑的时候就确认了。

    因为他当时想追上去,控制不住地想追上去。

    陈珩不喜欢说话,但那一秒他想跟闻婴说太多。

    ——你别笑了,哪怕哭呢。

    ——他说不定没那么漠不关心你,你妈妈也是。

    ——不舒服就上去歇会,喝口水好不好?

    ——你要是不开心……跟我说好不好?

    ——你别笑了……是我想哭。

    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为她本身经历而痛啊,她笑起来你也想哭;心动,觉得她哪哪儿都好看,没人能比得过她;占有欲,不想让别的男的靠近她,一点都不行;什么话题都能提起来她,她没出现你眼前面就魂不守舍的……”

    “你想和她在一块一辈子,想留在她身边,也只想留在她身边。”

    所以陈珩的眼睫毛轻轻抖动,脆弱得像蝶翼似的,咬字却清晰可闻。

    “喜欢。”

    他清了清嗓子,然后道:“您放心,闻婴这一年是她准备竞赛的关键期,我会全力辅导她和支持她,不会任何越界,不会忽冷忽热吊着人,不会告诉她或者影响她——我会尽我最大努力送她去她想去的高度。也请您不要告诉她。”

    陈珩唇边有点温柔的弧度,“如果我有荣幸到那一天,我会自己告诉她。”

    “我接受一切结果,不论好坏。”

    我甘心做她的踏板,送她青云直上。

    哪怕未来没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