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珩没跟在邝照京后面,他走得更快。

    这人径直来到闻婴面前的时候面色不太好看,扳过闻婴的肩,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确定哪没受伤才放心。

    闻婴:“嗨呀我没事……哥你们怎么来了?”

    陈珩闻言敲了敲表,“我不清楚你?五分钟能解决的事到十分钟没解决会出来说一声,这都多久了?”

    邝照京在旁边冷哼一声,不管这心思重的男生,只是冰冷地睨了一眼这边几个人。

    女孩有点想死。

    上回还是闻婴自己,这回邝家舅舅就真他妈来了,来的还不是那个爱笑爱玩的小舅舅,是他们家握着二把手实权的大舅舅啊靠!

    有毛病吧她就是晏家的旁支,长大两岁就没那么中二了,改都不行吗……

    陈楠面色已经尴尬起来:“邝总,我们没有那个意思。”

    “晏夫人,没有冒犯您的意思,只是您的下属未免太不称职了。”

    邝照京垂眼把人盯着的时候,会让人后背发凉。

    而那个黑西装彻底磕巴起来:“邝、邝总……”

    “我记得你给我接过站,原来是晏家的下属么?”邝照京懒洋洋问,语气倒是不怎么冷,“那你这还挺为我们两家着想。”

    女孩显然都不知道这回事,愕然往这边看了一眼。

    而陈楠也愣了愣,心说原来当时温亭找的是邝照京?

    黑西装脸上已经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眼睛一闭:“我也是想要替我家老板帮忙和邝家搞好关系!毕竟只是夫人一个女人来了,我不放心她很正常……”

    “别搞这话,我们家是女人一把手。你口中的夫人也是陪着晏慎这么多年风雨的人,少在别人面前看轻她。”邝照京淡淡打断他,“邝稚京听到这话能抽死你。”

    那位名震东南沿海的邝稚京。

    这是闻婴头一次听邝照京提起来邝稚京,她睫毛抖了抖,抬眼看邝照京。

    但是他神色淡然,也没看闻婴,“这是她怀胎十月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姑娘,在阳城长大了,现在你叫她什么?”

    他声调里都是冷峭。

    “邝家不搞性别和地域歧视,阳城也好粤城也好,只要是好孩子,那就哪里都是好孩子。都他妈什么年代了,搞歧视……疯了吗,怎么还看不清风向?”

    歧视属于严重问题,能把晏家口碑直接搞烂从此退出京城军政的问题。

    女孩想明白后神色骤厉,毫不犹豫把这人往后拽,她手劲儿用得不小,黑西装被她拽了个趔趄。

    女孩自己上前一步,右手按在左胸前:“对不住,邝家舅舅,我们没有任何冒犯的意思,他的行为我会进行训斥和反省,我本人也向您及您的外甥女道歉。”

    这才是京城大家小姐必备的品质和要求。

    争风吃醋扯头花……纯属是眼睛长在头顶的蠢货干的事情,不分男女。

    闻婴和陈珩:“……”

    两个人从一开始震撼到后面已经麻木,对视一眼,心想他妈商人果然很厉害,上纲上线还可以对峙一群人,同时站在道德高地逼着人自省道歉。

    但是很爽。

    尤其是帮自己就更爽了。

    邝照京也很符合霸总气质,只是避开,淡淡道:“不用了,请晏小姐珍重。”

    然后他点点下巴,侧身问闻婴:“刚才说要什么?弄完咱们该走了。”

    闻婴这才想起来正事,跟道具老师交涉了一下,把押金交过之后就去扛那个东西。

    邝照京显然愣了一下:“怎么这么大?你感觉像已经看不见头了。”

    闻婴闻言怒视他,陈珩上前两步,帮忙从闻婴手里接了过来。

    他力气大,拎着那东西也不嫌沉,淡淡道:“咱们走。”

    邝照京冷哼一声,先一步向前出门。

    闻婴狐疑地看了邝照京一眼,凑过来:“他吃枪药了?你俩说什么了他这么阴阳怪气?你跟我说,我给你嘲讽回去。”

    陈珩侧目看她一眼,安抚似的笑了笑:“没说什么,你放心好了。走,吃饭去。”

    而他们身后,女孩的面色已经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她睨了黑西装一眼,握了握陈楠的手:“二婶,我知道你心善,这回来这里也是找我小哥,但是这人动机不纯不能留,你自己好好住几天,需要用人随时找我——这个我得带走,给邝家拿住把柄很麻烦。”

    陈楠心里明白,点点头:“好。”

    一块吃完馄饨,天色已经快要黑了。

    闻婴直觉这俩人之间瞒了自己什么事,但他们绝口不提,闻婴只能作罢。

    文艺汇演倒计时三天。

    陈斓:“我来送饭……我靠人呢?”

    两个姑娘一个瘫在沙发上,一个趴在桌子上,都睡得昏昏沉沉。

    桌子上还插着三柱香,袅袅上升出胧白的烟。

    文艺汇演倒计时两天。

    闻婴正在和平三雪示意着什么,从旁边抽了块红纱,即兴给她表演了一段她临时想的妖怪变成新嫁娘勾引书生。

    “你要这样,这样出其不意去勾——”

    她眼尾还残留着刚才温亭一时兴起用手指蘸着口红勾描的妆,这样从下往上看,眼睛变成狐狸似的模样。

    又诱又迷魅的山鬼精怪模样。

    平三雪:“……我靠。”

    温亭撑着下巴,观望了一会平三雪被闻婴弄得面红耳赤的现状,轻轻啧了一声,随手挑了个旁边道具里的长杆,拨开平三雪。

    她天生就像高山上清凌的雪,又爱穿白,活像山上来的女道长。

    闻婴蹲着,温亭在轮椅上俯身,颠倒的身高差和一红一白让这两人看起来充满了野狐山鬼志怪的味道。

    温亭漫不经心垂下眼,长指微勾,把那杆子一挑,闻婴从红纱下凑进一步看她,一个冷眼戏谑一个含情带笑,贴得极近、鼻息交错。

    谁也不曾别开眼。

    那种天赋和张力是别人望尘莫及的。

    即使有人六年不上舞台。

    文艺汇演倒计时一天。

    和闻婴联络的那位同学看到她们报上的节目单,愣了一下:“真是这个?”

    “真是这个。”

    文艺汇演当天。

    后台。

    宋昼舟还是和沈知川合了一个节目,俩长期受乐器教育的人选了不会出错也没什么问题的《梁祝》。

    假洋鬼子手法熟练给自己打领带,“你们的什么时候开始?到时候好过去。”

    闻婴正在给温亭化妆,闻言思索了一下,“后面一点了,得十点半往后,不耽误。”

    沈知川已经整理好了着装,西裤白衬衫勾勒出这人毫不逊色宋昼舟的体型,妆是温亭给他弄的。

    “一切顺利。”

    “你也一样。”

    闻婴已经换了大红色的新娘吉服,因为要跳舞方便,袖口和裤腿都做了改良,里面的内衬却不是红色。

    温亭上妆完毕,把化妆包拿过来给闻婴勾画。

    这两个人都是从小到大文化宫比赛没断过,一点化妆不会为难住。

    眼妆迤逦出胭脂艳色的红,和最后涂上的唇遥相呼应,温亭犹豫了一下,在化妆包里翻翻捡捡,用那只当时给闻婴画过眼妆的口红在手指上试了一下色,然后侧过柱身,在她眉心画了个类似花钿的纹路。

    “没买花钿,你将就一下。”

    闻婴能看见镜子,笑了起来,眼尾延出弯月似的红纹来,“好看,我给你一会补上这个。”

    温亭今天穿的是一身白,细细看会发现和闻婴是一样的款式,白色的新娘吉服。而且两个人妆是一样的。

    远远看去,有种诡异的艳色。

    闻婴轻轻握住温亭的手,“谢谢你愿意来。”

    那双手干燥而温暖,还带着温亭特有的香气。

    “是我该谢谢你,小闻。”

    舞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开始报幕。

    而台下不止一个熟人。

    陈珩入场之后就发现第一排中间有两个熟悉面孔。

    他猛地皱起眉头,问系统:统哥?

    系统:确实是邝照京和陈楠,但是他们俩非富即贵,不奇怪。

    系统:我预感到陈楠的任务和闻婴的个人成长线马上到新的任务点了,你准备一下。

    陈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好。

    手机页面上还是他发给闻婴的消息。

    矩阵干扰:一切顺利。

    手机亮了一下。

    小闻:那你记得看我。

    主持人看了一眼台词卡,笑了起来:“下面这个节目是改编舞蹈舞台剧,来自高二闻婴和温亭的《囍》!”

    台下哗然。

    “卧槽……是那个冥婚嫁娶的《囍》?”

    “文艺汇演搞这一套,真的好敢啊这俩人……”

    “等会,温亭是不是那个理科重点班腿不好的?”

    “好像就是!我的天那这怎么跳啊,温亭全程在旁边唱歌?”

    台上已经全黑了。

    灯亮起的时候,前奏响起。

    被捆结实坐在椅子上,披着头发的白衣姑娘,和盖着盖头被不知名人士推了一把踉踉跄跄绝望摇头的新嫁娘。

    灯光再次黑下。

    “正月十八/黄道吉日/高粱抬”

    灯再次亮起的时候,盖头扔在旁边,新嫁娘躺在地上悠悠醒转,而旁边的白衣姑娘仍然低着头不动。

    “抬上红装/一尺一恨/匆匆裁”

    新嫁娘抬手无助地在空气中抓挠,先是口型呼救,然后用力拍无形的空气,最后意识到什么,抬手无助地一推,手掉落下来。

    她似乎任命似的蜷缩起身子,抱住了头。

    “裁去良人/奈何不归/故作颜开”

    在新嫁娘全身无力蜷缩了两下彻底不动的同时,白衣姑娘抬起了头。

    “我靠,这里演得是冥婚被封棺了吗?”

    “我觉得应该是……但是那个白衣姑娘是干嘛的啊?”

    “哇你看!”

    “响板红檀/说得轻快/着实难猜”

    白衣姑娘奋力挣扎,而已经不动的红衣的新嫁娘猛然起了身。

    “牛逼!”

    陈珩旁边那个女生发出一声惊呼,“用脚背和腰发力起身,腰力是练了好久还是老天爷喂饭吃啊我的亲娘……”

    另外一个女生也连连点头,“还有刚才,她在模拟推棺材那个动作,胳膊都是吃着劲的,不发力不可能显得那么好看……”

    “听着/卯时那三里之外翻起来”

    红衣嫁娘跨出“棺材”的时候身体还晃了一下,看到正在挣扎的白衣姑娘,连忙过去给她拆绳子,想要拉着她站起来跑。

    “平仄/马蹄声渐起斩落愁字开”

    而白衣姑娘只是楚楚可怜地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

    摄像机骤然拉近,旁边的屏幕上清晰看到了两个人的脸。

    闻婴和温亭都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好看,竟然在这么糊的画质上仍然漂亮得惊人。

    她们有着一样的妆容,额头上的花钿相互呼应似的。

    一个惊魂未定,一个无辜可怜。

    灯光亮起,红衣嫁娘慌慌张张推着白衣姑娘的椅子在跑。

    “靠,她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看着不就是个木头椅子吗?”

    “你看下面的轮子!”

    “那后面是什么,密密麻麻的……”

    灯光一明一暗。

    “我感觉咱们文艺汇演刚才像地府迎亲,这会像女鬼私奔……”

    “你不是你一个人……”

    “推门雾自开/野猫都跟了几条街/上树脖子歪”

    两个人似乎是被追上了,红衣嫁娘犹豫了片刻,把白衣姑娘一甩,自己往前跑了。

    “/张望瞧她在等/这村里也怪/把门全一关/又是王二狗的鞋/落在家门外”

    白衣姑娘在后面无助地伸手,而车轮在飞快后退。

    场上还有一只白衣姑娘穿着的鞋。

    可那鞋是红的,是新嫁娘的红绣鞋。

    “独留她还记着/切肤之爱/属是非之外”

    逃跑的红衣嫁娘惊慌地四处张望,拍着空气,惊慌而绝望。

    然后她抽搐了两下,捂着胸口,痛苦地倒了下去。

    “这不/下马/方才/那官人笑起来”

    没有官人。

    在角落的白衣姑娘开始笑得前仰后合。

    女声念白也带着点哼笑。

    “那官人乐着,寻思了半天。只哼唧出个,离人愁来。”

    灯光灭下又亮起。

    “她这次又是没能接得上话”

    而这边悠悠醒转的红衣嫁娘头上又被盖上了盖头,摆成了跪姿。

    她背后三步赫然是白衣姑娘。

    “她笑着哭来着/你猜她怎么笑着哭来着”

    红衣嫁娘疯狂挣扎,她往左边跑,白衣姑娘就不紧不慢往左边拽,她往右边跑,白衣姑娘就不慌不忙往右边扯。

    这个时候灯光集中打在两个人面前,而身后只有白衣姑娘坐在椅子上的影子。

    细看还能发现白衣姑娘指间的线。

    “哭来着/你看她怎么哭着笑来着”

    陈珩听到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台上,白衣姑娘伸手,拽着踉踉跄跄的新嫁娘换了个方向。

    她撩起一点盖头,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脸,摆正了红衣嫁娘的头。

    两个人身高差颠倒,身份颠倒。

    此时对望,一个冷眼愤恨,一个含情戏谑,和身上的衣服一点都不同。

    然后下一瞬间——

    “一拜天地”

    白衣姑娘猛然身体前倾,新嫁娘迅速下腰,一红一白远处看几乎完全交叠在一起。

    “二拜高堂”

    红衣嫁娘猛然回身,撤下脸上红盖头,蒙住白衣姑娘的脸,直身抽出腰带勒住她脖子!

    白衣姑娘拼命挣扎,而新嫁娘没有一点松手的意思。

    台下一片惊呼。

    白衣姑娘似乎挣扎无果,被新嫁娘活生生扯下了轮椅,倒在了台上。

    而红衣嫁娘也力竭似的伏在地面上。

    台下知道温亭腿情况的都在震惊:“我靠,这么拼吗,她腿不是动不了了,还过来演这个?”

    其实台上这时候,闻婴是生跪,温亭的双腿重量全部压在被她放在大腿之上,手还环在对方腰间。

    “不怕。”她呼吸急促,低声道,“我们稳住了,马上就好。”

    温亭借着戏服握了握她的肩膀,“我相信你的。”

    “夫妻对拜”

    两个力竭的人瘫在台上,挨得极其近,好似一对耳鬓厮磨有情人,丝毫看不出来刚才互相想让对方死。

    倒下时恰似新人同寝。

    全场掌声雷动。

    灯光又黑下去。

    “堂前/他说了掏心窝子话/不兑上诺言/岂能潇洒”

    这一次黑的格外的久,久到掌声渐稀,歌声又起。

    “轻吟/叹青梅竹马/等一玉如意/一酒桶啊”

    躺下的人是红衣嫁娘,而在旁边站着惊惶的居然是白衣姑娘。

    全场惊呼。

    “不是,什么,站起来了?这医学奇迹也没这么讲的啊?”

    “你看清楚旁边那一摊是衣服!她俩里头应该是穿了对方的一套色系!”

    白衣姑娘慌乱地摸了摸自己,想要提起裙子速速跑开,却直直栽倒下去。

    女声戏腔骤起。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她似乎被不知名的人拖着,拼命挣扎却不断地往后去。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那新嫁娘已经坐起来,额头花钿明艳,头发散开,眼尾的红却被抹长,一眼看上去好似血泪。

    她歪着头看着她。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正月十八这黄道吉日”

    灯再亮起,地上只有一摊衣服和一个木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