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时候其实闻婴不太理解。

    “亭亭父亲,知川哥你去干什么?”她转头向沈知川,直接发问。

    沈知川:“?”

    闻婴其实心情不太好,压了压负面情绪,才认真问:“知川哥,你穿着正装,不让亭亭见他,是已经打算替亭亭做主了吗?然后你去拒绝他——”

    闻婴的炸毛其实很容易看出来,不用陈珩阻止,陈斓挑了挑眉,勾着她肩膀就轻轻往后拉:“好奇心重了啊闻婴。”

    闻婴没动。

    沈知川摘掉眼镜,转头看着她,桃花眼似笑非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大男子主义,什么都觉得为别人考虑,擅自替别人做主,是不是?”

    刚才闻婴那个“问没问她的意见”本来就是两边乱杀。

    闻婴丝毫不否认,等着沈知川回答。

    温亭没忍住笑了,轻轻拉住了闻婴的手,“你真护着我啊?”

    闻婴反手扣住温亭的手指,不太高兴:“我觉得,自己人说清楚比较好……我明明觉得知川哥不是这种人,我不想先入为主,我要听他讲。”

    这话说得陈珩没忍住也笑了。

    “我从来不从别人嘴里了解我的朋友,包括我自己的主观臆断,我要听本人自己讲”是闻婴这辈子的人生信条,这姑娘真正做到了从一而终。

    沈知川忍俊不禁:“不是。我来是我家里中午也要来人,家里的长辈,中午去接人不换衣服不太礼貌。昨晚家里有事忙忘了,今天早上没打通电话,让小雪告诉亭亭一声。你家比较近,就麻烦你了。正好碰上那位了,就过去一趟。”

    他声音微嘲:“至于温亭她爸爸……今天我是没护住亭亭,但是绝对没有替她做主的意思。”

    他不至于这么越俎代庖。

    闻婴心下松了松,利索道歉:“我小人之心了知川哥。对不起。”

    几个人都笑了。

    沈知川眼里都浸了笑:“问题不大,你真护着亭亭,是我该谢谢你。”

    闻婴两指一并,在额侧挥了一下:“小事情。”

    闻婴走路快,和陈珩一般都是走在最前面,聊这一段的时候是倒着走路,没留神踩在了台阶坡面上,好险摔倒,被陈珩一把捞住:“看路。”

    刚才还潇洒得很的闻大小姐瞬间哑火。

    运动会下一场是陈斓十点半的一千五。

    闻婴和温亭去卸妆换衣服,陈珩和沈知川自动自发帮忙在外头拿衣服。

    宋昼舟听说这边没事,还是不太放心,过来看被这俩人逗笑了:“干嘛呢两个哥?”

    “没事去给陈斓拿衣服。”沈知川扶眼镜,“你俩这么好兄弟,不过去可惜了。”

    “陈斓听到打死你了该。”闻婴动作利索,已经从女厕所出来了,她把自己衣服换好,红裙子叠整齐,正在用温亭给她的卸妆油细细在镜子前涂抹,“他自从看了有人给他和宋昼舟写的拉郎,极度恐自己的大众印象。”

    温亭的衣服是自己的,打底的裤子也够暖和,只是把黑外套还了回去,自己的针织衫换成了厚外套,此时也只是抿着唇笑,“撑死了是男女通吃,问题不大。”

    “男女通吃”的陈斓在那边已经等了很久了,旁边只有一个百无聊赖的平三雪在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呛,看见一行人过来高兴得很:“怎么才来!”

    “等你把第一捧过来再说话。”闻婴懒洋洋和发小扯淡,“第一想甩第二多少?”

    宋昼舟拆台:“你抬举他,一千五都是牛人啊姐姐,前几都是体育生。我们斓儿还不行呢。”

    “少扯淡我不行,你才不行。”陈斓呸了他一口,开始活动手脚,“哥哥在哪儿,哪儿就得让我一头。”

    几个男生都“哎呀”起哄。

    “这气势就是第一!”

    “成绩不第一脸也是第一!”

    “我陈斓哥哥最帅!”

    半上午的时候,温度已经上来了,十月份的阳光还是温热的。天湛蓝如镜,依稀可见少年人意气风发的脸。

    “一千五和二百都要第一。”闻婴笑着接过陈斓的衣服,指了指平三雪,“女生4x100米和二百有她,咱们班拿不了第一,今天我没比赛,你争取把这两个第一给我跑回来,六班不能输。”

    陈斓大笑:“收到!”

    那边已经开始喊集合了,陈斓跳了跳,大步朝就位跑道那边走。

    平三雪翻白眼:“我还在这儿,你们六班密谋什么东西呢?”

    “阳谋啦姐姐,这个算实力的。”陈斓听到了这句,回头冲她一笑,“看好了啊。”

    陈珩放心他弟弟,抽空和系统在脑子里聊天:全员法制咖,闻婴是闻秋平,陈斓是晏家人,温亭干什么了?

    运动会的主线任务就是温亭。

    系统看了一眼,道:把刚才你见到她小妈膝盖骨都挖出来了。大家都当残废,谁也别好过。

    陈珩:……

    系统悠悠哉哉:跟你说了法制咖。拜托,这是女主。比你家妹妹在原著戏份还要多,怎么着,你觉得陈斓看上的是个漂亮的冰花瓶?

    陈斓:她们都是聪明又厉害的孩子。

    陈珩:可我总觉得这群孩子就算没我,除非是小闻情急之下反击——说实话我觉得她也干不出来杀人还心情不错的事情,镇定自若倒是有可能。

    系统坐在自己的虚拟室,好奇:那是你完全没做出任何改变的一个世界,你干嘛觉得这几个人不会这么做?

    陈珩一愣,笑了笑摇头:我也没什么推断,就是感觉吧……你当我胡扯。

    陈珩:今天晚上你把温亭的原著线发给我,我估计小闻和温亭要交心,我要想完成任务今天就得攒个局,但是估计温亭可能不会愿意和我们几个说。

    系统笑了声:你叫上闻婴就行,你叫她肯定来。来就好说了。

    陈斓站在跑道上的时候还有闲心嘴贱。

    他是最外道,旁边正好是坐着电动轮椅的温亭,看姑娘好像不太高兴,笑:“看看我嘛姐姐,来都来了,不给我加个油吗?”

    上午的日头已经热起来了,温亭把厚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睨了他一眼:“不加油会怎么样?痛不欲生然后跑垮掉吗?那我不加油了。”

    陈斓震惊,夸张地捂了一下心口:“太心狠了你!”

    温亭却骤然笑了。

    阳光太好,少年高大英俊,脸上还挂着夸张的伤心表情,明明马上要跑一千五,明明周围强敌环伺,他却仍然是松弛而快乐的。好像他一直就像他运动衣服的颜色,火一样热烈明亮的人。

    好像很久以前,温亭从不忌惮遭到妒忌,活得像明亮炽热的太阳。

    但是,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见过火光了。

    温亭侧了侧头,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皮弯成弧,梨花瓣子似的,白而薄。

    “那就加油。”

    她笑道,“拿第一回来,陈斓。我从来不要第二的。”

    “那你看好了。”

    发令枪响。

    起跑台处一片山呼海啸的尖叫。

    最开头那俩仨哥们估计是没有长跑经验,或者是慌,冲的很快,有几个心理素质不好的被打乱了节奏,也跟着冲。陈斓不慌不忙缀在队伍中后的位置,长腿有力,看起来挺轻松。甚至有闲心在第二圈的时候还冲他们这边笑了一下。

    少年人眉眼张扬,英俊又邪气,这一笑这边都在尖叫。

    “陈斓!”

    “那个红衣服的是不是陈斓!”

    “啊啊啊啊啊斓哥好帅啊啊啊——他看起来好轻松!”

    确实轻松——怕温亭被挤到所以站在她身边的闻婴糟心地想,抬手挡了一下刺眼的阳光。

    这傻逼是谁给他按了开关吗,孔雀开屏都没他花哨!

    最后一圈冲的格外精彩。

    陈斓后面前面都是田径队专门练体育的,个高腿长在里头居然也不显矮,虽然过人起来的确吃力,但是这哥丝毫不慌,在最后要结束拐弯的那会儿直接往外圈拐了拐,加速超了一个档。

    视觉效果拉满,确实酷炫。

    终点已经快喊疯了。

    宋昼舟也没忍住,笑着“操”了一声:“陈斓牛逼!”

    和陈斓玩的好的一群男生纷纷有样学样,嗷嗷叫:“陈斓牛逼!”

    这样的环境,这样滔天的欢呼声浪,明媚热烈的阳光。

    傻逼就傻逼一点吧,谁还不是十五六岁呢。

    闻婴笑了起来,她手放在嘴边作喇叭状,扬声喊了一嗓子:“陈斓无敌!”

    那边男生纷纷笑起来,跟她对着喊。

    女孩儿们跟闻婴喊的也不少,喊得整齐划一:“陈斓无敌!”

    陈斓确实挺牛逼的,冲到终点的时候确实是第一,闻婴眯着眼睛看,角度逆光,这人仿佛融入光本身,又昭炽明烈,像从未曾熄灭的火焰。

    “奔腾又肆意,狂浪得不知是哪里刚从窄道里钻出来的山风。”

    陈珩站在终点,脑子里就是《逆流》这句话。

    他站在那儿,和一群朋友迎接又跑出去好远的弟弟,男生们放肆快活地大笑,击掌撞肩,仿佛他们从来就是相差年龄不大的亲兄弟。

    少年意气强不羁,虎胁插翼白日飞。

    王安石诚不我欺。

    温亭站在那儿,却没继续看。

    她闭上了眼,轻轻笑了起来。

    陈斓打了个好头,下午这几个体能怪物全都兴奋起来了。

    平三雪二百直接破了校运会记录,陈珩的两项全拿了第一,沈知川因为陈珩替他跳高,和陈珩交换了一个八百,这人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改往日“谁在乎第一”,卡点拿满分的划水精神,以精英的高级计算能力卡到了校运会不破记录的第一。

    平三雪还在活动手脚,大声喊了一句:“牛逼沈哥!”

    沈知川大概是心情真的不错,笑着回了一句“你也一样”。声音是罕见地明快欢乐。

    闻婴:“……”

    闻婴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体育项目,很想直接不参加——她和平三雪同时参加各自班级的4x100。

    那几个都在比赛前后或者报名登记,是温亭指挥着电动轮椅过来给她系上背后的号码牌。

    姑娘的手指纤长,给人系号码牌却有力。

    “这其实是我断了腿头一次来运动会。”温亭突然道。

    闻婴正想说话,却感觉有人轻轻环了环她的腰。

    “我讨厌看见别人生机勃勃在操场上的样子,我讨厌聚会,讨厌欢声笑语,讨厌别人对我说可惜了,讨厌所有腿完好的人……我躲在阴影里。”

    但是我喜欢你们,所以我来了。

    温亭没提过的是,她曾经也是破纪录那个人。

    “小雪确实很厉害,但是我想看你跑步,小闻。”

    “就像上下午看陈斓,看知川哥,看小雪和陈珩哥那样。我想看我的好朋友——我感受到了火。”

    ——而我头一次没有跑开。

    闻婴转过来头,俯下身拥抱温亭。而女孩儿仰着头冲她笑。

    她肩颈处都是濡湿的热意。

    “去吧。”

    替我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