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闻婴和温亭就是今年一高为了证明他们文化节有按时举办,而抓出来的两个摆拍工具人——一个是港风汉服大美人,一个是油画矜贵公主殿下,俩姑娘成绩够好脸也同样,借着运动会有时间在角落布置好的景里头拍两张就成。

    不然举个牌子,哪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

    闻婴面无表情捻着手里的玛瑙珠串子,唇齿几乎不动,从牙缝里头问温亭:“怎么没跟我说要摆拍?”

    温亭手里的折扇轻敲,袅袅婷婷一遮脸,“耿老师原本就拉了我一个,结果拍摄的说一个不买账,看着太假了,让再选一个,陈斓他们几个正好在办公室——你懂的。”

    闻婴皮笑肉不笑:“回去他们几个完了。”

    拍摄完闻婴来不及卸妆换衣服,只是把褙子先脱了,穿上打底裤,要了两件外套,先给温亭披上又自己穿上,冻得牙齿战战:“冷死了!”

    “衣服你俩中午再还就行,这么穿着挺好看的。”旁边化妆的学姐笑道,“你俩太吸睛了,小美女们。”

    两个人谢过学姐,抓紧把拉链拉上了。

    温亭笑眯眯任由好朋友动作,转头却看到来了的平三雪:“小雪?”

    “找你俩半天了。”平三雪看着这两个大美人,“我靠”了一句,先抓紧拍了两张照片,才对温亭道,“刚才沈哥找我,看着挺着急的,让你上午别去找他,别回家,去小闻家。”

    温亭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抓紧了自己的外套,手指用力到发白,“他穿的什么衣服?”

    “白西装,挺帅的。”平三雪疑惑,意识到什么不对,“怎么了亭亭,脸色这么差?”

    “京城的人。只有京城来人知川哥才会这么重视。”温亭喃喃道。

    “上回你替我解围我就该想到的,那几个女孩儿都是京城的人。晏家还是沈家人……还是温家?沪都不会来,但是京城……”

    平三雪和闻婴对视一眼,她自觉不掺和这些事情,只是按了按好友的肩膀,让她自己小心,然后转身回去。

    “小闻,咱们去操场那边和外头接轨的门,现在就去!”

    温亭这电动轮椅是真的快,闻婴心想。

    这姑娘本就是雷厉风行的性子,又嫌弃推轮椅耽误她事情,才买了个特别贵的电动轮椅——确实是一分价钱一分货——闻婴走得飞快,才堪堪赶上温亭的速度。

    看起来这对青梅竹马确实很清楚对方会在哪儿谈事。

    闻婴眼尖,很快就看见了白西装,温亭也同样,但是她却猛地一刹车,没过去。

    她明明身体前倾,看得出来很迫切,漂亮清透的眼睛里像燃了火,琥珀色的眼珠像一层透明的玻璃罩子,谁都能看得出里面的急切和愤怒,但是罩子里的她生生按住自己的火苗,即使烧灼自己。

    温亭手指死死掐在掌心里。

    闻婴轻轻握住她的手。

    “伯父,亭亭不回去不行吗?”

    沈知川轻轻道,“伯父,您和阿姨当时都已经答应我了,我们在阳城读完高中,自然会回京城的。亭亭考得很好,她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你们小孩懂什么。”那男人笑。

    “还在听贺家老夫人的那老婆子危言耸听,是不是?”男人自得一笑,很是放松的样子,“不会,我现在搭上了晏家的桥,我们有足够的供应商,不会和其他几家一样。你们小孩啊,就是想太多。”

    沈知川抿紧了唇,不做声。

    闻婴冷眼旁观,觉得这男人真是像极了她那位二进宫叔父的自信。

    “知川,我知道你疼小亭,但是她即使腿断了,成绩还勉强过得去,怎么就不能回去了?怕她跟不上,只能是在这小地方考第一?你就是太娇她。”

    “真把她当你自己未婚妻养呢?叔叔也是男人,都懂你们少年人深情,但是真没必要,我自己的女儿我都不说什么,是不是?回京城跟着她妈妈她姨妈呆几年学学大家小姐到底该做什么,不更好风风光光嫁给你?”

    男人还在喋喋不休说什么。

    闻婴看不到任何她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父亲有这样把子女当作玩意儿谈的神态。

    她的父亲走得早,又疼她,她在数十年的想念中已经把父亲的形象捧上了神龛,于是越发不可置信为什么会有这样冷血的畜牲。

    她睫毛微颤,看向温亭。

    而温亭只是看着她,自嘲地笑。

    “伯父,亭亭她和阿姨呆在一块对两个人都不好,不如就先这样……”

    “教我什么,教我怎么断腿也能当大小姐吗?还是教我回去喊妈妈和小妈?”

    温亭按了按闻婴,没让她出去,只是操纵着电动轮椅,声音如珠溅玉,薄而白的眼皮冷冷一抬。

    “温亭?怎么和你爸爸这么说话!”

    “托您的福啊,爸爸。”温亭似笑非笑,“我每晚做梦起来都是我妈把我推下去,现在每天都在思考能不能把我自己的血流干净还给你们俩。”

    “亭亭!”

    “别拦我知川哥,我就这么没教养啊。”

    这时候突然身边多了俩人。

    左边陈珩额头还洇着湿漉漉的汗,正在无声解护腕,右边陈斓抱着手臂,给她亮了亮手机:“宋昼舟跟我们说的位置,假洋鬼子估计是从家里头和刚才看见沈知川,得到信儿了。”

    陈珩直接接过陈斓手机,也打了句话:“昼舟在帮我们看着操场情况,没事。”

    “就算是她亲自来给我道歉我也不回去,更别提她根本不想见到我。”温亭正眼都不给那男人,“我不回去,别耽误我的事。知川哥,该回去了,陈珩哥刚才还在找你,你下午还有个比赛。”

    温亭父亲这时候才开口:“他上午不能回去,我们本地亲戚有个宴会,我今天来本来也就是顺便来看看你们。你今天要是没礼服,就穿你小姨的也行——你们都得去。”

    “她不去。”

    “他不去。”

    这俩人的反应一模一样,替对方拒绝完,然后全都静默。

    温亭父亲气笑了。

    “一个个都反驳我,长本事了是吧?”

    “沈知川,如果当年不是我太太把你抱回来,你能好好活到今天?我把温亭都给你,你还不乐意?”

    “温亭,当时那就是个意外,谁想到你妈妈会那样呢?听话,回去,你妈妈和你小姨都很想你,你们想回去读书也好啊,不比在这个小破城市好?”

    陈斓无声喝彩,哇,那你来干嘛。

    闻婴示意他闭上嘴。

    “是喊小姨啊,还是喊小妈?”温亭几乎是笑了出来。

    沈知川骤然色变,“亭亭!”

    “知川哥,你护不了我一辈子的。你不能反抗他,但是我早就和他撕破脸了。”

    温亭几乎是悲悯地看着他。

    沈知川脸上从来没有这么浓墨重彩的悲伤。

    他一直是斯文内敛又游刃有余的,他引以为傲自己身为哥哥,这群小孩都喜欢陈珩,却也都心服口服喊他一声知川哥或者沈哥。

    然后沈知川的肩膀微微塌了下来。

    他没说话。

    那冷冷清清的姑娘几乎是睥睨她的父亲,“我知道,爸爸,一家都是做生意的。你攀上晏家军政,了不起;给咱们家开辟路子,了不起。所以哪怕是我妈活着,你也能整出来个晏家养女当我小妈,哪怕是我妈疯了,她也得烂在温家当温太太。”

    “哪怕是我腿断了,我也得在那个宅子里,我也得和我亲生的妈和你的太太母慈女孝。”

    温亭父亲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红,“你说什么!”就要上来扇温亭耳光。

    然后被一只手架住了。

    不是温亭,她根本没看温陵,也不是沈知川,他站在温亭左侧,还没来得及出手。

    那手的主人紧了紧身上和温亭同款的黑外套,但仍可见里面近乎炽烈颜色的长裙。黑发红唇,桃花似的眼睛,笑意像是刻在脸上的。

    【任务】方寸之地与天空的舞蹈

    任务内容:1.了解温亭到底为什么断腿

    2.阻止温亭受伤(可旁人协助)

    任务奖励:1.剧情进度*3

    2.积分*5

    刚刚。

    陈珩想出去,被闻婴按了下手。

    陈珩:?

    他无声用眼神示意,你干什么?

    闻婴弯起眼睛冲他一笑,把食指竖在唇边,自己出去了。

    闻婴还是那样笑起来,又偏过头问温亭,“你们京城的是不是都爱打你耳光证道,来证明他们好高贵?”

    温亭也笑,“我有护花使者,你不会让别人扇我的。”

    小姑娘力气出乎意料的大。

    她其实撑不住成年男人的劲头,手腕子还在微微发抖。

    但是闻婴一步也没退。

    温亭父亲愣了一下。

    他松了松手劲,缓缓站直了身体,看这姑娘的脸和笑意:“交了新朋友啊,亭亭。可是看起来你朋友好像有点没礼貌,我当时怎么教你的?你该和什么样的人来往?”

    温亭死死抿着嘴唇。

    “我这人不太要脸,叔叔。”闻婴懒洋洋地笑,“温亭好看家里又有钱,我死皮赖脸贴的。既然你今天都要打我跟着的老大了,那我可不得冲上来表忠心?”

    温亭父亲被她这混不吝的滚刀肉模样逗笑了。

    “那我能给你的更多,你要不要听我的,把你老大一举一动都告诉我啊?做父母的,你也有爸妈,都明白吧?”

    这姑娘脸和模样都太像那位粤城做生意的女当家。更别提穿的还是邝稚京最喜欢的红裙。

    而闻婴十五六岁的模样,因为没时间卸妆换衣服,还穿着那红裙子,她个子高挑,脸明醴得像玫瑰。

    这话算试探。

    毕竟他和邝稚京打交道,也知道她在阳城结过婚。

    闻婴眼梢流转,然后笑开了:“不好意思啊叔,我没爹没妈。我爹死了,但是他活着的时候疼我,我妈呢,去了粤城,她姓邝。我现在就是姑姑给口饭吃。不太懂事儿,您别怪我,我没人教不懂礼貌,就想跟着温亭。”

    温亭父亲的脸色变了。

    他彻底收敛了笑意:“邝稚京为什么不带你回去?晏小姐也说过你,你怎么还在阳城?你怎么认识亭亭的,这位——”

    “打扰一下,我姓闻。”

    闻婴礼貌道,“这下看起来应该更没礼貌了,对不住您哈。叔叔您既然认识邝女士,那您干嘛不问她呢?要么您现在问问?”

    邝稚京大概这几年地位又提了。宋昼舟和沈知川聊天的时候有意无意提醒过她,但是闻婴不怎么在乎。

    但是她的亲妈身份确实很好用。

    她微微眯起眼睛,恶意地从上而下扫了一遍这人。

    她脑子很快,能猜得出这人是温亭的亲爹,但是是个纯种的傻逼,爹味儿快溢出来,晏家一个附庸,老婆疯了就又娶回来一个,这人还是他捧臭脚用的,更恶心的是这是他原配的不知道什么姐妹。

    温亭的腿不是他推下楼的就是他那新老婆推下去的……当然这个不一定。

    闻婴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

    也有可能是温亭亲妈。

    闻婴经常因为过于重视体面,骂人尖酸都讲矜持,让人忘记她那婶婶是个什么泼妇骂街的女人。

    “叔,既然您知道我这人是个乡下土人,我就不要脸了哈。”

    温亭父亲有点愣,“等等、等等你……”

    “下回来的时候问问你姑娘自己的意见,愿不愿意见你,再选择来不来。”闻婴轻嗤,“怎么啦,给了个姓了不起了?这世上畜牲多了,能把自己老婆的姐妹当新老婆,您当您皇帝选妃呢?”

    “怎么,飞燕合德都你们家的啊?知不知道‘廉耻’怎么写?笔画太多了,不会写只会说‘我是你爹’是吧?逞能什么呢!爹就了不起了吗!她温亭好好的人做不了主吗?”

    “折腾一孩子,您祖上听见,就算埋了两千年听到这事都得爬起来大喊一声我呸!”

    泼妇版本的闻婴猝不及防,震惊到了这高高在上的文明京城人。

    “你发什么疯!”

    “我乡下人啊。说话难听。”

    闻婴混不吝一笑。

    “我还胆小呢。您要现在不走,我就把我衣服撕了叫保安,我说有人贩子有流氓有变态有校外人员……哪个理由都行,我非得把人都叫来,让他们看看京城人是什么样的。”

    “您就算有校长的关系也无所谓啊,我让您出丑就行了。乡下人不要脸,您自己看看怎么个划算。”

    这一通杀伤力太强,京城惯走斯文的面子,讲究的是博弈,有不讲理的阳城土著来了,一看,叹为观止。哇这什么,好不要脸,然后拎起来棋盘往人脸上呼。

    其实巧取豪夺和使手段闻婴都会吃亏,十五六岁姑娘,能有什么招数?但是架不住这男人要脸。

    然后更讽刺的是,恶心人的对手后面可能有靠山,还他妈惹不起。

    温三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陈斓咂舌,慢悠悠和他哥出来了,然后懒洋洋冲这边一笑:“不好意思打扰了哈,我们运动会要开始了,我们班人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