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生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院子的大门訇然打开,林二少爷是提着剑进来的。
二少夫人难产,这消息并未在肃远伯府里封锁住,姨娘、妯娌好多闻讯围了过来,只是到了连华院,发现进不去,只得暂且聚在门口。
林寰回府便听说:不知道里头保大还是保小?
他只是被这个晴天霹雳击得要昏聩,但他的答案一直是清晰的:保住连仪,一定要保住连仪。
只是府里不同寻常的气氛让他警觉,有人的想法和他是不一样的。
林寰进来时,院子里的女眷属实都吃了一惊,林夫人也感到惊愕,但此时说什么都晚了。自己的儿子她心里很清楚,无论往他身边塞多少女人,他心里始终都是那个贺连仪。
到了连仪产房前,林寰的声音有点儿发颤,“谁是产婆?”
稳婆连忙应声。
林寰提剑横在她颈上,“我是她夫君,我要你保大人。”
“是”,终于有了个准信,产婆也半是吓得,连忙转身进去了。
林寰收回剑,走到他母亲跟前。
林夫人心神一跳,“你还敢像对产婆一样拿剑指着你母亲不成?”
“孩儿不敢”,林寰握着剑俯身跪了下去,“此处有孩儿即可,还请母亲回去休息”,林寰的语气没有转圜。
林夫人终究声气软了一些,“你可以问问在场所有,我只是盼孙儿心切,却也并未说过要放弃大人的话”,说完转身便走了。
狡辩,苏娢恨恨瞪着她的背影,这分明是狡辩。
“莺莺”,苏娢回眸,泪珠儿还挂在睫毛上,但她分明听见了李慈言的声音。
真的是李慈言,就好像从天而降出现在了人群中间。
“莺莺,过来。”
苏娢的眼泪本来已经止住了,现在忽然簌簌掉的更厉害,她提起裙子,“蹬蹬蹬”下了阶梯,奔向李慈言。
李慈言赶紧上前把人接住,与苏母互通一个眼神,转身将苏娢带到院子外。这里是内宅,如今更用作临产,好在李慈言是亲戚,跟随林寰而来,勉强说得过去。
李慈言目不斜视,到了无人处,把苏娢放下来。
苏娢擦擦眼睛,“你怎么来了?”
脸上的妆都晕开了,苏娢自己看不见,越擦越乱,李慈言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慢慢给她找补,“我不是说过我不在的时候,莺莺出门要多带几个随从?”
“今天不是着急忘了吗,而且就算带了人,他们也进不来呀。你不知道,今天连仪姐姐差点儿、差点儿就真的没了……”
眼泪又涌了出来,李慈言轻叹一声,将她揽到胸膛上,这个问题只能先放一放再说,“她不会有事儿的,莺莺别哭,林寰想尽办法也一定会将她留住的,嗯?”
苏娢眼泪全蹭在他衣服上,“嗯。”
“莺莺不放心可以再进去看看,我在外面等你。”
苏娢想再去看看,但又不忍心把李慈言一个人丢在这里,“你回家吧,怎么样我也要等连仪姐姐醒过来。”
李慈言松开她,“好。”
连仪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经历了一趟鬼门关,连仪无神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帐子,渐渐找回昨日零星的记忆,她轻轻抽了一口气,又感受到身体传来的一股难言的剧痛。
苏娢从记事起就没见过这样狼狈的连仪,新换的褥子又染上了血迹,连仪扭过头来看见她,脆弱不堪地、翘了翘唇。
事实上连仪醒来第一个看见的是林寰,她以为必死无疑了,不料这个人在她赴黄泉的路上好像都如影随形。
连仪醒来时天色已经不早,林寰守了一天一夜,终于松了一口气,却也只在连仪苏醒不久苏娢进来的时候面色疲惫地避开。
“原来姐夫是这样的”,苏娢把林寰这两日的好说了个遍,拉着连仪手不停道:“等你好了,你们好好儿的过日子,可别再像从前一样了,我觉得姐夫心里是很在乎你的。”
连仪张了张唇,还讲不出话,只能一笑。
紧跟着苏母进来,连仪眸中含上泪光,苏母柔声道:“好孩子,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
连仪重重点头。
晚上李慈言来接苏娢,连仪示意她先回去,刚好林寰换了身衣服又进来,苏母便对苏娢道:“先回去吧,也让他们夫妻俩说说话。”
苏夫人仍然留下,她给女儿拿上斗篷,“莫让怀之久等。”
天上又在飘雪,李慈言执伞候在肃远伯府大门外,苏娢一个晚上没有见他,夜里都不曾睡安稳。
苏娢跑到他的伞下,李慈言一把接住,“莺莺很想我?”
苏娢埋在他的肩颈上,“嗯”了一声,“你怎么不进去?他们不要你进去么?”如今在苏娢心里,肃远伯府多的是坏人。
“他们还不至于如此”,李慈言笑道:“是因为我不是来做客的,我来接莺莺回家。”
李慈言说来接她,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马车,也没有骑马,李慈言握着她的手,“要麻烦莺莺和我一起走回去了。”
苏娢愿意得很。
哪怕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我昨天想给你报信来着,但是伯夫人把院门关上了,她还不让纤云出去找林寰”,苏娢疑惑,“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幸好昨日任上无事我回来得早,茗雪说你去了肃远伯府,我稍微一留意就知道了。”
“是你去找的林寰?”
“莺莺还不算太笨。”
“幸好……”
“听说莺莺昨天很勇敢。”
苏娢黯然,“若是光凭我自己,我很可能护不住连仪姐姐。”
李慈言忽而顿足,从腰间摸出匕首,递给苏娢,“昨天那种时候,莺莺不应该着急掉眼泪,莺莺把它架在肃远伯夫人的脖子上,效果会好很多。”
苏娢微微愕然,但她慢慢接过面前的匕首,“好,下回我一定试试。”
“还有,出门多带几个人,至少也能有人给我通个信儿。”
“嗯。”
李慈言掸落飘散在苏娢头发上的雪珠,柔声道:“莺莺昨日受的委屈夫君想办法给你讨回来好不好?”
苏娢摇头,“我并不委屈,这是他们家的家事,她还是肃远伯夫人、连仪的婆婆,你插手的话影响会很不好的。”
“好”,李慈言微微一笑,“剩下的路背莺莺回去。”
于是换成苏娢撑着伞趴在他背上,苏娢搂着他的颈子,轻声道:“李慈言,我真的不委屈的。”
翌日,苏娢再登门肃远伯府的时候,连仪已经能坐起来说话了。
“快让姨母回去歇歇吧,她再不回去,姨父都该怪罪于我了”,连仪几句话讲的断断续续,身子还很虚弱。
虽是笑言,但她是真的心中有愧,都说大恩不言谢,说出来反而疏远,唯有铭记于心。
苏母便打道回府,林寰告了假陪在家中,也还让人比较放心,“好好修养,勿要伤神。”
连仪道“是”,苏母又嘱咐苏娢,“好好照顾你姐姐”,最后是林寰毕恭毕敬亲自送她出的门。
屋里就剩下连仪和苏娢两个,连仪摸了摸肚子,“开始还以为会流掉,好容易把他保下来,终究还是与他无缘。”
“会有的,无论是侄子还是侄女儿我都喜欢,他一定还会再来的。”玉阑斋都已经把长命锁送了过来,苏娢相信终究会派上用场的。
连仪蓦然笑了一声儿,“我将来的日子怕是会更热闹。”
这府里叫苏娢简直有些后怕,她听说还有妾氏打赌连仪究竟有没有命在,这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无妨,我都记着呢,等我好起来……”
苏娢握住她的手,“要不然就让姐夫分家吧,你们自己又不是撑不起门楣,省得你日日和她们勾心斗角。”
连仪反握住苏娢的手,“姐姐我哪里是这么容易认输的。”
苏娢还想劝时,林寰进来了,他礼数周正,“前日的事情还未言谢,改日一定亲自备下礼物送到府上。”
苏娢道:“我与姐姐自小关系就好,姐夫实在不必客气。”
“我去书房坐坐,还要请苏表妹替我多宽慰宽慰你姐姐。”
“这是自然。”
林寰的视线从连仪身上收回来,转头又出去了。
苏娢望见他走远,向连仪道:“你和姐夫怎么样了?”
“自我醒后,我们一共也没说过几句话。”
苏娢甚为不解,“可是姐夫他真的……”
“好了”,连仪勉力抬手摸了摸苏娢的头,“姐姐心里有数。”
苏娢一直待到下午,李慈言拎着补品上门,听说苏娢还在与连仪说话,李慈言也不急,林寰亦是对他心存感激,尽心招待。
“我倒是很羡慕你与夫人之间的感情”,林寰忽然道。
“我看你亦是用情至深呐。”
林寰苦笑,“我也不知道如何就成了今天这种局面。”
李慈言给他倒茶,“好事多磨。”
林寰一杯饮尽,怕是当成了酒。
李慈言无意给人做感情上的军师,“不如谈谈国事?聊作转移。”
“也好。”
如今鞑靼求援,朝廷围绕着是否伸以援手起了争执。
鞑靼要粮食,一派以为不给他们就会来抢,实际上察塔尔部已经这样做了,趁鞑靼王庭对各部的约束还没有完全丧失的时候,不如答应那颜大汗的请求,以争取边境和平。
另一派主战,如今鞑靼严重缺粮、民生凋敝、内乱不断之际,正是我们进攻的大好时机,将其往北驱逐、逼其订立盟约,才是长久和平的良策。
李慈言执杯,“你以为该当如何?”
“十年前那场兵戈,因为鞑靼上任大汗身死和我朝南方动乱,两方订盟休兵,这十年来年年输以岁币,虽和朝廷财赋比起来并不值当什么,但是鞑靼一日不驱逐,边境便一日不得安宁,它盘踞在我北边虎视眈眈,始终是心头大患。”
李慈言抬起头,“这么说你主战?”
林寰默了默,“一旦开战,我岳父必然挂帅,想必你也知道贺大将军身先士卒的名声,介时疆场浴血,我怕连仪……”
毕竟她刚刚才受了一场打击还不知何时能恢复。
李慈言做出请他饮茶的手势,“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