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客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苏娢的长命锁还没有完成,朝中又传出一件事情。
送往上郡的冬衣据报偷工减料、以次充好,致使上郡百姓仍有冻死。沈千章用辞迂回些:想这冬衣是为军中将士所准备,犹敢如此,居心何在……
圣上对这辞令上的小把戏已经了如指掌,但此事应予重视。
于是下旨彻查,恰好管理物品入库的官员是毅王乳母之夫,因为毅王的提携今岁刚上任,甫一上任,收受贿赂,大开方便之门。
如若发给京军,还不至于冻死,偏偏送往北境,出了人命官司,还连带朝廷威信。
所以说毅王殿下倒霉,贿赂和受贿之人尽皆下狱,而受贿的官员在狱中还敢提毅王殿下的名号。是以刚解除禁足不久的毅王再度被牵连,身边的亲信接连不法,让朝野对这位殿下的品性都不由起了怀疑。
“着毅王闭门自省”——这是宫门内传出的最新消息。自武安赈灾半途被撤回之后,这位五殿下几乎不曾参与朝廷大事了,在争取帝心和储位的进程当中,这无论如何也都不能算是个好现象。
苏娢也会揣测:毅王殿下是不是提前出局了?
奈何李慈言还是那句话:圣心难测。
内院的书房小而精致,苏娢对着窗跪坐在烧得红红的小火炉边上,身上披着雪白的斗篷。窗外雪已经停了,苏娢握着笔,按她的想法做最后的改动。
图样还是由良竹送往玉阑斋,这长命锁要打银的,苏娢开了自己的私房匣子,称好碎银交给良竹。
玉阑斋的掌柜这回仍然打听样纸出自何人之手,良竹回来如实禀报,说上回的耳珰也有别家夫人想要,苏娢画出来的东西很受欢迎。
苏娢喜形于色,“真的有人喜欢吗?”
良竹回想片刻,“至少我拿过去的时候掌柜和掌柜夫人都赞不绝口。”
玉阑斋的意思想让她给他们供首饰样子,苏娢低头想了想,这件事不可不谓有失身份,如果让别人知道,到了京中的那些贵妇人口中必然是一个笑话,但是苏娢喜欢,特别是获得别人认同时会生出的一种欣悦和满足感,而且还能挣银子。
“你替我应下吧,不过要瞒住我的身份。”
良竹迟疑,“夫人不用和爷商议吗?”毕竟也会丢男人的面子。
但苏娢说“他不会反对的”,良竹也就不再多言,转身去办。
“等等”,苏娢想起来一件大事,“掌柜说能给多少银子?”
良竹抬头看了她一眼,“掌柜没说。”还不到谈这个话题呢。
良竹也不曾想苏娢会应下,“我去问问。”
移时,良竹回来,说应景给苏娢起了一个“玲珑客”的别号,这事就算敲定了。
“玲珑客,倒是好听。何时供稿?”
“每月廿五。”
月底倒也不错,“那,报酬呢?”
良竹迎着苏娢亮晶晶的眸子,移开眼,“一张画稿五十文,不设量。”良竹也恐怕苏娢失望,就这个问题和掌柜商议过,玉阑斋的掌柜素来还算公道,客客气气地表示贵府是鄙店客人,已经比寻常涨了些许。
良竹遂也不好再多言。
苏娢眸光黯淡下去,一钱折合百文,这样说她要画二十张才能挣得一两银子,但是光一张就要费她好几天功夫呢。
还以为能贴补家里……
“不能多点吗?”
“夫人不知,这是内中行情,起初虽少,但却不是定死了的,若是喜欢的人多,往后名声越响自然价钱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苏娢颔首:“有理。”
不过这个月已近尾声,苏娢是画不出来了,“只能下月再说。”
良竹准备告退,“但凭夫人。”
晚上李慈言回来,苏娢在书房里刻一枚小小的印章。
李慈言盘腿挨着苏娢坐下,他身上还缭绕着外面的寒气,伸手在小炉上取暖,“这是在刻什么?”
苏娢埋着头忙活,一点一点把细碎的木屑凿下来,“我的别号。”
李慈言摁住她的手迫使她停下,苏娢这才抬头,“怎么了?”
李慈言语声淡淡,“都说夫妻相处久了会相看两厌,果然莺莺现在都不愿意多看我一眼了。”
苏娢睁大眼睛盯他片刻,“你又在冤枉人了,我不是忙着嘛”,说着一手抱着他的胳膊把自己刻了一半的印章拿给他看。
李慈言勉强认出两个字,“玲珑?”
苏娢指着最后的留白,“玲珑客。”
“莺莺刻的真丑。”
“真的很丑吗?”苏娢又打量两眼,虽然她自己也很没有底。
李慈言伸手搂住她的腰,一下两个人之间一点缝隙都没有了,“莺莺不应该跟我说说怎么回事?”
苏娢兴奋地把玉阑斋的事情告诉他。
李慈言低笑一声,“一张五十文莺莺也愿意?”
“那也没有办法呀,而且我相信以后肯定会涨的。”
李慈言手里把玩着她的印章,“所以这个别号是莺莺自己取的?”
“是良竹取的。”
李慈言手上一顿,笑容褪去,“难怪,这么难听。”
苏娢仰头看他,“你又开始莫名其妙了,怎么说良竹读的书也比我多。”
“换一个。”
“不行,都已经报给人家了,哪有说改就改的。”
“看来在良竹心里莺莺是个玲珑小仙客呢,也难怪莺莺这样维护他。”
“你就瞎解释吧,明明‘客’就是隐逸潇洒的意义,我哪有维护他,都是事实而已”,苏娢眼睛还不瞎,若是袁今古苏娢或许还要心虚,可是良竹看她的目光清明得很。
“看来他倒是教了莺莺不少。”
“就这一个字的意思而已呀,我们不说他了好不好?你看看我的印章,到底应该怎么刻?”
“我可以帮你刻,但莺莺要怎么谢我?”
苏娢一下抱住他,“我求求你还不行吗?”
“行”,笑意又重新回到了李慈言嘴角,“但是莺莺抱这么紧让我怎么动手?”
闻言苏娢刻意慢慢地松开,不然依她对这个人的了解,要是松开他太快的话又要觉得她把印章看得比他重要了。
李慈言果然很受用。他抽出腰间匕首,把苏娢刻下的直接截断。
“你怎么……”
李慈言换上刻刀,“乖,夫君给你重新做”,他投下的目光专注又认真,叫苏娢不由看得发呆。
十月初三,连仪临盆。
这个消息还是苏家人送过来的。连仪无母,父亲在北境边关,贺大将军特意给苏父捎信,其实是拜托苏夫人:务必看顾小女一二。
小时候还在原籍,连仪不懂事时也和苏娢一起叫过娘,苏母懒怠管别人眼光,索性提前住到了肃远伯府上。
正因如此,才能及时通知苏娢。否则苏母冷眼打量,就这一大家子女眷,怕是根本不希望娘家人插手。
苏娢接到消息,一下子起身,“纤云,快叫人备车,我们去看连仪姐姐。”
进了肃远伯府,苏娢轻车熟路,直奔连华院。
产房外面,皆是女眷,除了丫头婆子,苏娢只看见她娘和连仪的婆婆。
屋子里一声声痛吟异常凄惨,连仪性子再要强也扛不住这生产的痛楚,苏娢不由做了吞咽的动作,“娘,怎么样了?”
“慌什么”,苏母还算镇定,“女人生孩子,宫口要逐渐开到十指,现在还早呢。冒冒失失,还不拜见伯夫人。”
苏娢乖乖敛衽行礼,她来肃远伯府的次数不少,但和林夫人也就是连仪的婆婆搭上的话十个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这位伯夫人肃然端庄,表面让人挑不出毛病,但苏娢不喜欢她身上端的架子。
果然林夫人打量苏娢一眼,也只是“嗯”了一声,转头叫人搬椅子,请苏娢旁边屋里坐。
连仪的痛呼声愈加高亢,苏娢心神不定,“要不然我进去看看吧。”
林夫人的眼神一下变得不赞同,苏母也拉着她,“你姐姐不会想让你看见她这副样子的。”
“姐夫呢?”剩下一句苏娢没说:姐姐都疼成这个样子了,他人都不见。
“莺莺”,苏母的声音严厉了些,“男人自然公事要紧。”苏娢瞥见林夫人尖锐的眼神,只得住口。
中间林夫人有事避开,苏母才好对苏娢道林寰有官衔在身,一早上任,连仪生产的消息没有人通知他,苏母也无可奈何,“自然是她婆婆授意。”
苏娢心里憋了一口气,这一家子……
这一等直等到午后,苏娢眼看着送热水的人进的进、出的出,忽然稳婆也跟了出来,苏娢忙道:“怎么样了?”
稳婆满头大汗,“怕是难产。”
难产?苏娢脑子里一下回想起她从前听说过谁家难产没了命。
苏母神色也是一变,“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我侄女儿侄孙两条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我再试试,但夫人怕是要做好准备。”
“什么准备?”
“保大保小。”
苏母身子一颤,“你先进去吧。”
这事必须要和连仪的婆母商议,林夫人的神色也终于凝重,唤身边丫鬟,“再去找个稳婆来。”
苏母不拦着她,“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快把二公子请回来吧。”
林夫人不语,一时里头要人参,她借故找人参转头离开了。
苏娢冲进产房,里面血腥浓重,连仪奄奄一息,苏娢扭头出来,哭道:“她是想要我姐姐的命。”
“我去找林二少爷”,纤云道。
“不,你不熟悉”,苏母道:“回府找管家,让他去。”
“哎”,纤云答应一声,便往外跑,不想廊上转出林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她一声令下,院门关闭。
苏母怒火攀升,“伯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我伯府的事情,还轮不到外人插手。”
这时稳婆慌忙出来,“少夫人难产,您二位还是赶紧下个决断。”
“我要你保大”,苏母道。
苏娢泪眼婆娑,“务必救我姐姐。”
产婆面色为难,望向林夫人,她也知道这位才是正经婆婆。
林夫人面色冷凝,“我问你,是男是女?”
苏娢的心一下子坠入冰谷,幸好她听见稳婆说:“还不知道。”
林夫人想要进产房,苏娢死死拦在门口,纤云又死死挡在苏娢跟前,苏娢怒目而视,“无论是男是女,今天只能保大。”
林夫人眼神不善,喝令左右,“把她们拉开。”
“谁敢”,苏夫人道:“除非你有本事让我们母女也走不出你这后宅,否则今日之事必然传扬出去,贺大将军一旦回京,你们如何交代?”
林夫人一怔,“那就让诸位听听,究竟是什么道理让你们几个外人拦着当婆婆的进去看望儿媳?”
里头又传来丫头的哭喊声,“少夫人,少夫人……”
连仪要不行了,苏娢抓住产婆,“快进去,救我姐姐,你若能保住我姐姐,定有重谢。”
“欸”,林夫人既然迟迟不发话,里头人命关天,产婆答应一声准备进去。
林夫人喝住她,“你敢,若是个男胎,弄死了我金孙你拿命来赔。”
产婆被唬住,正是不可开交之际,忽闻院门外男人声响,“都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