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飞花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据康王奏报,他们一行于八月底抵达上郡。上郡已连日大雪,天寒地冻、雪虐风饕,郡守沈千章奉公爱民、颇有才干,另有行商魏子行,也如沈大人前次奏报所说重义轻利、散财出力,功不可没。

    康王随即离开上郡,但并未回京,而是上奏一封,恳请暂且驻留北境,因为鞑靼察塔尔部屡次犯境,致使北境不宁。

    康王怀疑鞑靼背后还在酝酿规模更大的军事行动,愿等勘清再行返京。

    圣上准奏。

    其时袁今古已从原籍回京。誉王设私宴为其接风,宴上袁今古并不提秋闱一战发挥如何,而是全副精力放在康王身上。

    “康王殿下此举绝不单纯:他去往上郡时既有随行士卒壮丁两千人,进入北境又奉命筹措薪炭手下又增加一千人,如今使命已毕但这样一来这三千人马仍归他节制……”

    坐上有人道:“博容是否多虑,三千人也无足轻重。”

    “如今北境正大雪漫天,卿可看见过滚雪球,越滚越大。而且康王殿下远离京师,他的一举一动谁能知晓?”

    袁今古又道:“况且康王殿下于诸王之中最为英勇善战,如今北境形势正扑朔,一旦他立下军功,介时你我堆砌起来的虚名皆为泡影。”

    誉王殿下听得心中一凛。

    但袁今古紧跟着话音一转,“殿下也不必太过忧虑,康王殿下的行动我们虽然不知,但陛下必然知晓,我朝历来不许皇子拥兵,圣上既让他听贺将军调度,则必然也为贺将军所监视。”

    这下誉王倒有些糊涂,“那博容的意思是……”

    “殿下如若不想听天由命,则武力至关重要。”

    这道理听起来容易明白,但做起来可绝不简单。

    “博容有什么办法?”

    “殿下难以亲自接触军队,但可以培植亲信。我们背后的勋贵虚有头衔的多,而没有实权,如果真的再度与鞑靼开战,这也正是我们的机会。”

    叶兰庭起身,“这仗最好还是不要打得好,博容何忍心无数百姓置身于水火。而且我们也并非都是空逞口舌之人,不是还有李副统领,当初博容也曾与我一同向殿下举荐。”

    李慈言……“此子统领侍卫亲军,又向来为陛下所信任,职务之重不言而喻,而且是将门之后,听说熟读兵书、八岁从父入伍,绝非池中物”,这是当初袁今古劝誉王拉拢李慈言时的荐辞。

    按袁今古的设想,假如他有朝一日能一展胸中抱负,接管中枢,则对外亦需有人荡平贼寇、勘定疆界,如此一内一外,相辅相成,天下大治。

    他自负有相人之术,只是这个李慈言从一开始就并不怎么合作。

    如今李慈言圣眷既不如从前,已如袁今古所愿和他们绑在一处,但他怎么还能安之若素?

    “安之若素”的李慈言进门先打了个喷嚏。苏娢正帮着纤云她们理线,闻声跑到门口,“我都说天气变冷了,叫你出门多添件衣裳,谁让你不听。”

    “莺莺怎么不说是有人惦记我呢?”

    李慈言刚下值,脱去披风,苏娢熟练地接过,回身交给茗雪,“谁没事儿惦记你呀。”

    一时几个丫头让座的让座,奉茶的奉茶,李慈言净了手,拿起她们缝制好的冬衣,翻看一回,“做的不错。”

    这夸奖出自李慈言口中便属难得,时限已到,由李慈言代为交差。

    八万件冬衣,半个月内赶制出来,终于在今岁立冬之前发到了每一个京军将士手里。

    九月京城开始飘雪。

    李慈言从书房出来,颂安说夫人在园子里。

    穿过碎石铺就的小径,李慈言看见苏娢跪在花圃里剪花,大朵的菊花凌雪怒放,身后纤云替她撑着伞。

    “夫人好兴致。”

    苏娢抬头,一张小脸冻得有点儿发白,但是眸子里笑意盈盈,把园子里唯一一朵绿菊抽出来,“你看。”

    李慈言瞥了一眼,“膝盖不疼?”

    苏娢抱着一捧花起来,李慈言及时伸手,苏娢道:“这不是蹲累了嘛。”

    天上还飘着雪,初雪落地就化成了水,苏娢膝盖往下的裙子上都有了湿痕。

    李慈言黑着脸给她整理方才压到的裙摆,“等莺莺什么时候患了痹症就知道不是好玩的了。”

    “好了”,苏娢拉他的手,“我们回去吧。”

    让纤云先把花拿回去,苏娢想和李慈言从园子里慢慢绕回去,飘雪的园景,又是另外一种赏心悦目。

    “莺莺很闲?”话是这样说,李慈言脚下已放慢了步子陪苏娢赏园子。

    其实苏娢是忙里偷闲,良竹和茗雪他们还在库房里盘账呢,庄子上新送来了一年的东西,该入库的入库,该登记的登记。

    庄子上的管事说今年收成不好,特意来告罪,苏娢道:今年想是气候的原因,与你们何相干,又拿了些碎银子,让他们好生着回去了。

    但今年进得少却是现实。苏娢算了一笔账,前面武安郡地动李慈言捐了五百两,如今上郡雪灾李慈言又捐出五百两,全都是一并交给了誉王殿下,而今岁的开支又格外加大。

    苏娢刚入府时库里有金百两、银一千五百两余,现在银子都要见底了,最多今冬再加上李慈言两百两的岁俸,但明年还要过一年呢。

    苏娢深深叹了一口气,将头探出窗外,这个家让她操持的,好像越来越穷了。

    外面的雪花落在发上凝结成水珠,李慈言一手将她捞进来,好笑道:“莺莺担心什么,实在不行夫君还可以上街卖艺,总不至于养不起你,嗯?”

    “谁让你卖艺了”,苏娢是真的有些苦恼,“我仔细算了算,我进府以来加上我府里就多添了七个人,后面你又说多招几个人看家护院。”

    颂安说苏娢嫁过来之前园子原是闲着的,后来李慈言着人整顿,又多添了两个人专门管园子,后来因为袁今古擅闯一事,颂安又按李慈言的意思特意挑进了几个会功夫的。

    这么多人都要吃要喝要发月钱,一年算下来就不是小数目。

    当然最花钱的还是苏娢,虽然李慈言表面上每月给到她手里只有二两一钱,但苏娢知道这是她自己闹出来的。

    她同李慈言一样,其实并没有什么定例,只是苏娢从不曾乱花,但吃穿用度确实样样都不用她自己操心,换新的衣裳、崭新的首饰,她也不知道颂安什么时候会忽然捧到她面前来。

    再说新添出来的人口,本质上也都是因为她。

    苏娢懊恼自己总说节俭,结果到头来什么都没省下。

    “我记得我从前在家的时候我爹娘养我还挺容易的,要不然你看看把哪项蠲了吧?”

    “茗雪她们三个倒是可以辞退,只是莺莺舍得吗?还有这么好看的园子,要是没有人打理,可就荒废了,莺莺舍得下吗?”

    “我……”苏娢犹豫,果然由奢入俭难,还有习惯更改起来也难。

    “那我不要衣服和首饰了。”

    “可是逢年过节,莺莺出门时别人家的小姐夫人可一定都是光鲜亮丽的,若是聊起天来莺莺连当下什么时兴都不知道……莺莺真的不要吗?”

    也不是,苏娢艰难地偏过头,想起那些漂亮的裙子,果然人的贪心作祟。

    “莺莺”,苏娢回过头,李慈言捧着她的脸,“什么都不用变,万一明年夫君就升官涨俸禄了呢。”

    官场险恶,你怎么不说你还有可能贬官呢。

    但这话苏娢没有说出来,免得乌鸦嘴。

    苏娢脸埋到他的胸膛,声音闷闷的,“我从前还跟我娘说我出了嫁一定能做个能干的夫人呢。”

    李慈言翘唇,“我又不嫌你”,他低头在苏娢发上落了一个吻,低沉下去的声音叫苏娢耳朵发烫,“只要莺莺不受委屈”,顿了顿又道:“莺莺也许不知道,我当时就是这样和岳父大人保证的。”

    苏娢耳朵尖儿都红了,更埋头往他怀里躲,半晌才肯被李慈言挖出来。

    “魏大哥新来的信上说什么了?”

    “鞑靼缺粮严重,那颜大汗估计要向我朝求援。”

    “求援的话,那就不会打仗了?”

    李慈言用词严谨,“应该说是,北境暂时不会有严重的战事。”事实上魏子行寥寥数语让李慈言知道鞑靼内部也不太平。

    鞑靼原有数个部落,如今存亡线上,部落之间亦难团结。

    “我听爹爹说那颜大汗是倾向和平的。”

    李慈言敲她头顶,“那是因为朝廷开边市,许了他很多好处。”

    “但总之,情况暂且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感觉你今天心情好像都开朗些。”

    李慈言微微勾唇,但笑不语。

    其实他的预感并不算好。

    “夫人”,颂安拿着什么东西进来,看见腻歪在一起的两个人,也不知道该扭头还是该捂眼睛。

    李慈言不无怎样,苏娢一下站直了,“什么事?”

    颂安递上信笺,“肃远伯府送来的。”

    苏娢拆开,是连仪报平安的信,连仪前日在府中晕倒,幸好姐夫到的及时,但还是吓坏了一众人,如今信上说没有大碍,府中已经备好了稳婆,预计十月初就要临盆。

    苏娢赶去书房回信,她想连仪临盆的时候自己还是过去陪她。

    如此,苏娢又多了一件事情要忙,给她即将出世的侄儿备下见面礼。

    李慈言又发现苏娢总是扎进书房,工笔描绘着一个新鲜式样的长命锁。

    李慈言抽出她笔下这张纸,“也没见莺莺对自己的孩子这么上心。”

    苏娢懵了一瞬,哪有自己的孩子。

    李慈言把画纸轻轻拍回到桌案,“那就只能委屈莺莺先对孩子他爹多上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