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扫帚星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周家的小姑娘有点麻烦,半大个孩子,什么事都开始懂得了,但放她孤身一个又实在教人难以放心。
李慈言思忖还是得给她找个可靠的落脚处。
这个小姑娘看来只有那个人能消受了,李慈言微微一笑,提笔给他屈指可数的好友之一写信。
“庆德三十七年,彗星现。”
这是后来本朝史书的一句记载,时间更具体些,这颗彗星出现在四月中旬,正是陛下染疾而储位空悬的时候。
彗星又称扫把星,一时间朝臣纷纷上书,谓其乃上天示警,应当早立东宫。有些话不能直说:那就是一旦圣上有个万一,国不可一日无君。
问题又抛回来了,诸卿以为谁能当此大任?
一时间诸位朝臣各抒己见,诸位殿下问安侍疾,热火朝天。
源源不断的礼物被送往后宫玉坤殿,那是当今皇后的寝宫,这位皇后膝下无子,诸位殿下也想争取国母之心。
中原传统,立嫡立长。
如今已成年皇子有七,大殿下英年早逝,废太子行二,立长自然是三殿下,但其母出身低微,这成了被反驳的理由之一。
而论身份高贵,当属五殿下与七殿下,五殿下生母乃是妃位之首,七殿下更是已故皇贵妃之子,是以丞相提议,当以这三位为先。
但又有一道声音盖过诸君,立储乃国本,自然以立贤为先,何必硬要拘泥于长幼嫡庶,当以我朝之千秋万代为立储之根基。
此言一出,正中其他二位殿下之党羽下怀。
论贤,似乎四殿下呼声最高。
可是六殿下,至纯至孝,焉能说不堪大任?
李慈言作为侍卫亲军,领兵路过大殿外,听见里面吵吵嚷嚷,他勾唇笑了一笑,继续巡视。
谁是继任太子?这是当前举国最为关注的一件事了。
但是圣心难测,迟迟未有决断。
“我听说四殿下素来贤明,推举他的人更多呢”,雾柳向来怯懦,今日罕见地发言。
苏娢好奇,“难道你见过他?”
雾柳顿了一顿,缓缓摇头。
“我见过七殿下”,这是晴春,“咱们爷生得好看,那位七殿下也不差呢。”
“毕竟曾经的皇贵妃也是艳绝后宫”,茗雪道。
那位皇贵妃的美苏娢倒是听说过,正想开口,纤云已替她说出了心中所想,“可是选太子又不能光顾着好看。”
是啊,所以究竟花落谁家?
忽然后脑勺被人拍了一下,几个丫头纷纷向着身后请安,除了李慈言哪还有第二号人物,“你们胆子不小,这是你们该议论的吗?”
苏娢回敬他,“我们只在后院里说说罢了,我打赌别人家肯定也是议论纷纷呢。”
李慈言原也只是唬着她们玩儿,摆摆手让丫头们退下。
凉亭里再无别人,李慈言将苏娢捞到腿上。
苏娢初时还挣扎,后来拗不过李慈言,只能让他保证不能在旁人面前这样,因为哪家正夫人不是端庄得体的,不能毁了她人前的体面。
那时候李慈言截住她伸出来戳人的手指,“莺莺怎么净在乎这些面子上的功夫。”
当然,这都是笑言。
但今日苏娢想问件正经事,“你希望哪位殿下继承正统?”
李慈言不假思索,“自然圣上指定哪位就是哪位。”
“你骗人”,苏娢肯定,她渐渐知道她这位夫君相当有主意,眼下群臣竞相折腾,“说不定,你已经成了哪家殿下的党羽呢。”
“莺莺血口喷人”,李慈言叫屈,“我既然娶了莺莺,自然是要紧跟着岳父大人,苏大人刚直不阿,我哪里敢结党营私,自然是要效忠陛下。”
李慈言说这一番话的时候,但凡眉眼间的神情稍微严肃一些,都能在苏娢那里存有一丝可信度。
“你就哄我吧”,苏娢揪他的衣裳,“不过,我爹爹说的也没错,尘埃未定,谁也不知道圣上是怎么想的,万一站错了队,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不到我的莺莺看得这么透彻”,李慈言捏她的脸颊,“为夫谨遵夫人教诲。”
“你放开我”,苏娢气恼,她掏心掏肺地跟他讲这几句话,这人还在闹呢,苏娢挥开他的手,“我还有一事要问你,那个袁奇找到了吗?”
李慈言眉宇间沉静了些,笑貌温柔,“我会找到的,莺莺不操心了好不好?”
苏娢盯着他,“你嫌我多管闲事?”
“岂敢,我只希望莺莺在我的地盘上无忧无虑。”
“李慈言”,短暂的怔愣之后,苏娢搂着他的腰贴上他的胸膛,“我发现你越来越会说话了。”
李慈言语带缱绻,“那夫人喜欢吗?”
苏娢埋着头不答,她总不能说她喜欢得要命。
“莺莺?”
苏娢支起耳朵。
“近日我有一个朋友要来,若是我不在家,还要请夫人替我招待他。”
苏娢直起身,第一次听他说起朋友,“谁呀?”
“魏子行,一个商人。”
国策抑商,但苏娢并不歧视,只是好奇李慈言怎么会有这样一个朋友。
“自然是缘分啰,我这回有一个大忙要请他帮。”
“不肯说就算了”,苏娢恼他一语带过,但还分得清轻重,“那,如果他来,我就把他留在府上,等你回来。”
“就这么办,莺莺可真聪明。”
苏娢为此特意告知了门上,若是有一个叫魏子行的人上门,一定要恭敬地请进来。
只是魏子行没等到,先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是苏娢借李慈言的书房作画的时候,忽然外面几声吵嚷,然后便有人推门而入,苏娢抬头一看,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头上包着布巾,提示着此人或许是个读书人。
“小姐”,纤云连忙进来挡在苏娢身前。
又有门上的人和一个前日新卖身进来的小厮叫良竹的挡在那男人身前。
苏娢眼珠子转了一转,己方的人数倍于他,于是压下慌乱,庄严道:“你是何人?私闯民宅,不怕王法吗?”
那人两眼盯着苏娢,好像猛然醒悟过来似的,慌忙低头行了个士子礼,“在下袁今古,唐突夫人,实属意外,在下是来找李统领的,还请夫人赎罪。”
他还拱着手呢,要看又不敢看似的,飞快抬眼望一下苏娢。
苏娢打量他两眼,这厮看起来像是个书读迂了的书呆子,她要是不说免礼他是不是要一直弯着腰拱着手呀。
苏娢自诩可不像李慈言爱捉弄人,于是道:“阁下免礼。我夫君今日有事外出,尊驾改日再来吧。还请先使人通报。”
苏娢最后一句话语气放重了些,那人唯唯称“是”,“在下改日再登门。”
苏娢便让良竹送他出去,只他转过身又回来,神态自然了许多,谨守着礼法,倒很像那么回事儿,再不像个书呆子,倒有点儿布衣才子、白衣卿相的风范,“敢问夫人可是兵部侍郎苏大人的千金?”
“是又如何?”
“无意冒犯,请夫人一定宽宥,某告退。”
等人走了,门上的人立刻上前请罪。
“谁让你放他进来的?”
“他、他手里拿着誉王殿下的令牌,硬要闯,小人也不敢、不敢真的……”
誉王?四殿下。
圣上方给各位已成年的皇子加封了亲王,像颗烟幕弹似的更让人捉摸不透他所属意,四皇子素来声誉好便封了誉王。
这厮是四殿下的人。
“你想说你不敢硬拦?他既然拿着亲王令牌,你不拦也情有可原,可你也该早点儿找人来和我通报,就这样让他大咧咧闯了进来,你的职责何在?”
“夫人赎罪。”
“罚你半月银钱,可服?不然就等你们爷回来料理吧。”
“服,可是爷……”恐怕爷那里不好过去的。
“无妨,你下去吧。”
“是。”
苏娢与他担保得爽快,不想李慈言这一关没那么容易。
“你就当给我个面子,而且我都已经罚过他了。”
李慈言的袖口被苏娢死死拽住,他回身:“莺莺以为我为什么想处置他?”
“因为他、他失职。”
“他是失职,胆敢教你被那厮撞见。”
苏娢把他这话过了一遍脑子,一时间有点儿转不过来,“那个人是是来书房找你的,我、我就是恰好在书房。”
罢了,“莺莺真的想袒护下人?”
“不是袒护”,苏娢声明,“那人持着亲王的令牌,任谁都会忌惮的,而且我都罚了他半个月的银子了。”
“半个月?疏忽职守,若是放进来的是贼怎么办?”
“那你想怎么样?”
“三个月的月例,一分都不能少。”
“这、这是不是重了些”,苏娢浑然不觉已经踩上了陷阱。
“莺莺不是替他做担保,剩下的莺莺可以替他还。”
苏娢难以置信,“我一月就比他多一钱,三个月六两银子,我还得替他出五两。”
“莺莺若是不愿意也可以放开我。”
苏娢慢慢松开抓住他的手,李慈言作势抽身的时候她又倏然抓紧,“可我都跟他说‘无妨’了,我不能让他们觉得我、我说话不作数。”
“果然我家夫人善良”,李慈言扬声喊来颂安,“去找纤云,没收夫人五两银子。”
每月二两一钱,攒到五两这都还没有捂热乎呢,纤云特意过来证实,苏娢唯有含恨点头。
苏娢以为这就过去了,不想又听说李慈言命颂安在后面整理出一间屋子做内书房,从此内外两间书房,内里一个凡外人禁足。
“颂安,府里的防守是不是过于松懈了?今时不同往日,后宅还有女眷呢。”
“是”,颂安只能又接下一桩事,“门上的人我也已经好好‘提点’过了,但是爷,咱们是不是要考虑考虑如何应付那个袁今古、还有他身后的誉王殿下?”
颂安是在十分委婉地劝谏,他感觉爷在这件事情上心思都被夫人分过去了,明明那个袁今古最可疑了。
“袁今古”,李慈言低头支着下巴,蓦然抬起头,低笑了一声儿,“袁家人,这就是‘踏破铁鞋无觅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