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东宫误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翌日,日上三竿,苏娢犹在梦中。
李慈言今日休沐,倒和平时一样醒得早,搂着苏娢假寐。
直到门外传来叩门声,三密三疏,李慈言倏然睁眼,翻身坐起,又低头盯着苏娢,不自觉露出笑,“怎么这么能睡。”
门外是颂安,正好纤云端着水从廊下过来,李慈言吩咐一声儿,“夫人醒了来叫我”,随即带着颂安往书房去了。
太子和周家要倒台,势所难免,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偏偏国舅大人要他保一个人。
“爷,这周密云是谁?”
李慈言烧掉了手中蘸着鲜血写就的布片,“谁知道呢。”
恰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颂安打开门,是茗雪,“夫人醒了。”
李慈言回房的时候,苏娢还仰面望着床顶发怔。
李慈言在床沿坐下,“莺莺在想什么?”
这声音好听地似乎含着蛊惑,就和昨夜反反复复响起在苏娢耳边的一样,苏娢望着他,脸上慢慢地染上了胭脂色。
李慈言见过东都的牡丹,可他的莺莺还要美过那久负盛名的花中之魁。
李慈言俯下身,两个人越贴越近,“莺莺一定在想坏事。”
苏娢受不住这气氛,忙扭过头,一边推他,“你起来,我也要起了。”
苏娢拥着被子坐起,正落进李慈言的怀抱之中。
李慈言收得紧,良久才松开,温柔的一个吻落在苏娢手背上,李慈言看她的眼神属实算不上清白。
苏娢心间又开始发慌,那种难以控制的感觉又来了,但苏娢脱口:“李慈言,你会纳妾的吧。”
李慈言一顿,眼里还是含着笑,屈指在苏娢额头轻轻一弹,“莺莺好煞风景。”
苏娢说不上来什么感受,倒也不是满心的委屈,只她一贯正经严肃的爹爹尚有妾氏姨娘,所以,“你一定会纳妾的。”
李慈言被她这份笃定弄得好笑,又隐约可气,“从此刻起,我们府里上上下下都听夫人的,夫人不许,我就不纳。”
这回换苏娢怔住,她伸出手指在李慈言胸膛上戳了戳,“你哄我呢吧。”
“不哄你。好了,一大早干什么要谈这么莫名其妙的东西”,李慈言一把将她抱起,“肚子不饿吗?”
把苏娢抱到妆台前,李慈言叫一声“进来”,外面纤云、茗雪、晴春、雾柳或捧着盥洗的用具或拎着食盒依次进来。
纤云正要给苏娢梳头发,被李慈言制止,“我来吧”,苏娢的一头长发颇为散乱地披在身后,李慈言果然拾起梳子给她从头梳到尾,这人笨笨拙拙的,幸好苏娢发质佳,不然定要折在他手里不少。
“你会梳发髻吗?不然还是让纤云来吧。”
李慈言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她的嫌弃,“好吧”,说完,一点苏娢的鼻子,“不领情的小笨蛋。”
“你才小笨蛋。”
李慈言只是扬着唇角靠立在妆台边看纤云给她梳髻。
末了簪钗环,纤云捧来苏娢宝贝的首饰匣子,被李慈言自然地接过,他伸手翻了翻,“想不到莺莺的宝贝还挺多。”
“那当然”,苏娢不无骄傲,“这些我攒了好久呢。”
李慈言笑了一声,指间拎出两支石榴红色珠花流苏步摇,“就戴这个。”
苏娢不要,“我今天要穿那套浅碧色的裙子,这多不搭呀。”
李慈言不管,小心地把两支步摇簪到苏娢梳好的发髻上,“换套裙子不就好了。”
明亮的流苏垂下来,苏娢左右照了照镜子,心里已经认同了换条裙子,只嘴上还要说:“你可真麻烦。”
李慈言休沐三天,呆在府里哪儿也没去,苏娢睁眼也是他,闭眼也是他,秦嬷嬷的欢喜挂在脸上,亲手炖了好些补品给苏娢送来。
又有外面送来的新料子和首饰,颂安还领了两个人进府里来,两张卖身契交到苏娢手里,是李慈言新买进来的下人。
苏娢自然稀罕李慈言送的东西,但她还记着自己管着家呢,“你后来不是说府里的基业都是因为奖赏老爷为国捐躯嘛,我们以后还是不要乱花了”,她公公血浴疆场尸首都找不回来才换回的田庄和金银,焉能奢侈?
李慈言用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好。”
“那这两个人呢?”
“府里的人手已经够了,所以只好把别人换下来啰。”
颂安便说要把哪两个人逐出府去。
苏娢听在心里,那两个确是最不好管束的,苏娢自以为软硬都使了,只是最后碍于情面,还是想找一个最能服众的理由将他们请出去,不想李慈言什么都知道。
这下府里的下人应该愈发明白,男主人手腕硬,只是没时间和他们啰嗦而已,只消一个眼神就能将人震慑在当场。
今时确实不同以往了,相形之下,还是夫人足够仁慈。
“李慈言,你好起来真的也太好了吧”,苏娢托着腮,定定地瞧着眼前的男人。
李慈言指间缠绕着苏娢的头发,“是莺莺傻。”
苏娢眨了眨眼睛,竟然没有反驳他。
“你会一直这样好吗?”
有风掠过,将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起,李慈言显得很为难的样子,“那就要看莺莺的表现了。”
苏娢撇撇唇,“你果然还是个坏坯子。”
三春易逝,好像应和着流水落花里的残春,东宫的气数也将尽了。
近在京郊皇陵的废太子没有等到父皇真正回心转意的那一天,又一场厌胜之祸将他彻底钉死,也再度将废储搅得沸沸扬扬。
奇怪的是,圣旨所罗列的罪状并没有行刺,但是废太子行巫术,魇镇父皇和手足,令陛下痛心疾首,奈何虎毒不食子,将废太子迁回京师,终生□□。
至于周家,不思将功赎罪,却一味教唆太子,国舅周召立斩,余男丁流往北方戍边,女子没入教坊。
大厦已倾。
苏娢坐在廊下,也有些不寒而栗。
李慈言骑在马上,望望渐黯淡的天空,这才算天色明朗。
“驾”,他与颂安一前一后,直奔教坊而去。
歌舞盈盈,脂粉浮香,有认识的公子醉意熏熏地在门口遇见他,“我看你身形好熟啊”,一转身却是一张未曾见过的脸,“也对,李怀之那小子怎么会上这儿来。”
乔装改扮过的李慈言拂了拂方被人搭过的肩膀,闪身而进,引得后面那人惊叫,“你这臭脾气也挺像。”
李慈言充耳不闻,他暗中查访,才知已身殒的国舅大人要他救的周密云身在教坊。
十三岁的周家小姑娘,经此变故,脾气怪得很,李慈言手腕子上结结实实被她咬了一口,想必她作为她爹最宝贝的小女儿,平日里也是惯坏了。
“不想和你那些庶出的姐姐一个下场,就给我老实点儿,你要知道,我为的是你手上的东西,就算我反悔,你那已作了鬼的老爹又能将我怎样。”
小姑娘牙齿打颤,这人披着神明的皮囊,吐着恶魔的话语,“我不要、不要被他们那么折磨。”
李慈言这才松开对她的桎梏。
快到宵禁时分,李慈言怀揣着半块铁片打马而回。
正要迈向后院,颂安出声提醒道:“爷,衣服。”
险些忘了,李慈言脱下外袍,随意一卷交到颂安手上,散去了一身脂粉气。
李慈言有时回来得晚,苏娢已经习惯了。
夜色里尚能隐藏,第二日他手腕上的牙印却叫苏娢瞧见了。
“被狗咬的”,李慈言如是说。
苏娢信他有鬼,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声张,她娘亲,还有连仪姐姐,皆是运筹帷幄的性子,偏偏只有她老是优柔寡断,苏娢气闷得敲了敲自己的头。
“再敲就更笨了”,正好李慈言过来,抓住了她的手。
苏娢瞧着他,“李慈言,夫妻之间应该彼此信任对不对?”
李慈言颔首。
“那你告诉我,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就算、就算你去那什么地方,我也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的。”
苏娢说得出行得到,只是她眼神开始回避,心里并没有她自以为的那样释然。
“莺莺,你看着我”,李慈言眸光变得幽深,他近乎强硬地要求苏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莺莺,你看”,他从怀里掏出两块小小的铁片,拼在一起,苏娢看见了上面凑在一起的两个字:袁奇。
“李慈言,你刚刚吓到我了。”
被点名的人好笑于她的重心竟不落于他手心的铁片,李慈言摸摸她的头发,将她搂进怀里,“是我不好,莺莺别生气了,嗯?”
“你拿这个是想和我说什么?袁奇,是个人吧。”
“莺莺真聪明,不过我必须先跟莺莺讲讲另外几个人。第一个是我爹,莺莺知道我爹是怎么死的吗?”
“战死沙场,自然是被敌人所杀。”
“笨。”
苏娢抬起头,“你上一句还说我聪明来着。”
好吧,“其实我爹爹的死,鞑子是一回事,杨霖不救也是一回事儿。”
杨霖?苏娢听爹爹提过,“兵部……”
“兵部尚书。
“我和已死的周召做了一个交易,我帮他救女儿,他告诉我怎么扳倒杨霖,这个袁奇,就是关键。
“周召的女儿叫周密云,一道被充入教坊,我昨夜去教坊司了,腕上的牙印是她留下的。”
周密云,周家最娇贵的小姐,苏娢倒是耳闻过,“你救了她?”
“是,一旦事发,我必然要被问罪,莺莺也不能轻易脱了干系,莺莺现在后悔知道吗?”
苏娢:“……”
李慈言握着她的手,“现在莺莺知道了我的秘密,虽说此事不至于要了性命,但我的把柄就握在莺莺手上了。”
苏娢感觉自己上了一条贼船,“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那我明日带莺莺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什么地方?”
李慈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眼见为实,我至少得带莺莺去见见那个周密云。”
这一见就彻底洗脱不清了罢,苏娢想静一静,“这、这就不必了,我想起来还有事情。”
苏娢转身要走,被李慈言拉着衣袖从后面一把抱住,温热的气息洒落在耳边,身后的人嗓音低沉,“那以后不管发生什么,莺莺都要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