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红尘客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李慈言昨日值夜,今天回来得早。

    歇马时看见门口一辆香车,便知道苏娢的表姐来了。

    他也不去见客,径自回房休息。

    一觉醒来,正房里还是冷冷清清,李慈言喊来颂安,“夫人那边在做什么?”

    “夫人和肃远伯家的二少夫人逛园子呢”,颂安打量自家爷的神色,“要不然我去请夫人过来?”

    “不必了,就让她好生招待。”

    苏娢自然要尽心招待,自从连仪有了身孕,苏娢又忙着准备出嫁,算起来,虽然离得不远,但两人上一次见面却是年前了。

    贺连仪不比寻常妇人,虽然上有婆母有老祖宗,中间有妯娌,下有夫君的妾氏,但她一点不觉得日子难过,哪怕不免在这些人之间周旋,用她的话来讲,“与人斗,其乐无穷。何况我爹镇守北境,我肚子怀着的是他们林家第一位曾孙,你放心好了,没人敢将我怎么样的。”

    苏娢这才稍稍宽心,亏得是她这位姐姐,若换做了她自己,一定先苦闷死了。

    “说了半天我,该说说你了”,连仪道,“倒不知你做了人家夫人,有没有点长进?”

    苏娢苦着脸,为近日的事情叹了一口气,“一言难尽,我们先吃饭罢,姐姐想吃什么?”苏娢伸手轻轻摸了摸连仪的肚子,“还有,我的小外甥想吃什么?”

    连仪笑她,“刚刚还老气横秋的,现在又没个正形。”

    “姐姐可还是喜欢酸的,我让厨房做酸菜鱼怎样?”

    “别,你之前让人送去的酸梅到现在还有呢,我现在反想吃点辣的。”

    苏娢振奋起来,“酸儿辣女,姐姐怀的莫不是龙凤双胎?”

    “那就借你吉言。”

    苏娢一连说了五道菜,俱是香辣有余,末了又点一道鸽子汤要加了红枣枸杞给连仪补身子用,让纤云亲自去厨房交待。

    连仪看着纤云去了,“还是你这儿自在,你不知在伯府里,若要大厨房单独做点儿什么,少不得要打点银子。”

    “姐姐那么厉害,还怵下人不成?”

    连仪不以为意,“反正花的又不是我的银子。”

    过了一会儿,纤云回来,脸上却并不自在,“厨房说鸽子没有,还得现买呢。”

    “那就去买呀。”

    “我也是这样说,但厨房说她们只管做菜,小姐,咱们不是才把支领和采买划分开了吗?她们说要买还得找外头的方盛,这事儿专归他管,那方盛又不是一找即在的,我给一个婆子多拿了钱,她才去了。”

    苏娢颓然,这府里她还是没有料理明白,她还以为连仪姐姐那样的大户人家才要打点银子呢。

    贺连仪摇摇头,“还不跟我说说。”

    苏娢一五一十说给她听。

    “你出嫁前姨娘就没有好好教过你吗?”

    “当然有,我算盘打得比我娘还快呢。”

    连仪失笑,“我看是你本末倒置不上心。”

    “那姐姐说怎么办?”

    “你先跟我说说你想要治出怎样一个家?”

    苏娢想了想,“能够各司其职,遵守本分,井井有条,上下和睦,最好能像一家人,就像我未出嫁时我们家里一样。”

    “想得还挺好,可是当初姨娘嫁进你们苏家不也是循序渐进,你若抱着这样的想法,首先就不能操之过急。条理是其一,人也是其一。

    “条例不妥的慢慢修改,人不妥的你留意寻个错处不动声色地换下就是,怎么能自己先泄了气?

    “而且,你要他们一点都不贪恐怕也是做不到的,你要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苏娢支着下巴开始思忖。

    又听连仪道:“一会儿就让厨房的人来上菜,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那就把饭摆到亭子里”,苏娢说定,猛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人来,李慈言该回来了吧。

    “纤云,你去看看……问问爷吃饭了没有?”

    连仪略惊讶,“我还当妹夫当值去了。”

    “他、他应该回来了。”

    “你呀,到底开了窍没有?这新婚夫妇怎能这样冷落夫君?”

    苏娢自觉有愧,转眼又疑惑:“姐姐方才不还说不要尽围着一个男人打转?”

    “不管心里怎样想,面子上也得做足了,何况你是你,我是我”,连仪一顿,好笑道:“早知道我不该与你讲这么多,若是误了你可怎生是好?

    “你要记着:很多时候女人心灰意冷什么都不在意是最万般无奈的境地,但也不是没有厮守一生的夫妻,你才刚刚成婚,能与他好好过日子自然先与他好好过,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一定要爱惜自己。”

    “那姐姐也是万般无奈吗?”

    “我?”连仪淡淡一笑,“我只是不爱罢了。”

    苏娢点点头,似懂非懂。

    幸好颂安同纤云一道过来,传李慈言的话:让苏娢好好招待客人,他还有事处理,不必管他。

    苏娢便也让颂安传话回去:让李慈言好好吃饭,顾惜身体。

    闲亭里的桌子收拾妥当,铺上方巾,只等厨房陆陆续续把菜上齐。

    等最后一道鸽子汤送上来,何氏并两个婆子正要告退,苏娢叫住她们,“且慢,我姐姐第一次来我们府上,想尝尝你们的手艺,若是好,自然有赏。”

    于是一个个站住了,见贺连仪拾起筷子,夹了一块鸡丁,咀嚼片刻,咽下去,“这鸡肉我嚼着柴。”

    又尝了一勺鸽子汤,“怎么这么咸?”

    于是一连六道菜,道道都有不足,连仪似有抱怨,“我就是家里吃腻了才想来你这里换换口味,怎么你这里赶我家还差得远呢,明日我荐一个厨子给你吧,这手艺不好的趁早换下来,不能委屈了自己。”

    何氏在旁赏没有等到,倒听说要把自己换了,忙道:“林少夫人在伯府里吃惯了山珍海味,我的手艺自然入不了法眼,可、可我这也没犯什么错,不能说换人就换人呐。”

    连仪奇怪道:“我妹妹尚没有说话,怎么你倒说了这么一长串,这要放在我们府上,目中无人的,早拉下去打板子了。而且,你作为掌勺的人,做的不好吃难道还不该换?莺莺,我看你们府里的下人未免太没有规矩了,听我的,早点儿撵出去吧,你要厨子我府里多的是。”

    苏娢状似考虑,“姐姐说得……很有道理,何嫂子,那你就……”

    何氏“扑通”一下跪下了,“夫人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男人身体不好,儿子又还小,我再难找到这么一处行好的主人家了。”

    苏娢不料她这会这般,正要起身,被连仪悄然拉住——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你越需要这份薪俸,不是越应该尽心尽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吗?我怎么看你反倒一点不上心呢”,连仪拨弄了一下面前的菜品,撂下了筷子,“我看我府里烧火的丫头做得都比你好,敷衍塞责,还敢说你没错?”

    “夫人恕罪,以后我定当尽心竭力为夫人做好膳食……”

    苏娢与连仪对视一眼,露出勉强的样子,“既然她都已经这样说了,姐姐就不要怪罪了,我想不然还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何氏一脸希冀看着苏娢,连仪显得意兴阑珊,“好吧,反正是你府上的人,不过若是我当家,哪里还有她说情的份儿。”

    差不多了吧,苏娢转身忙唤纤云扶何氏起来,倒还记得要端着,“既如此,你们就先留下吧。”

    等她们去了,连仪重新捡起筷子,“真就撵了她们又能如何?你呀还是不经事。”

    苏娢拿筷子戳着红烧狮子头,“府里的老人都是如此,一时间哪能变得过来,没得撵了这个留下那个的道理,可是全都换一遍传出去也不好听。”

    “你想的倒挺多。罢了,你府上也没有我过多插手的道理,你只要记着:万不能叫自己平白受委屈就是。”

    “嗯”,苏娢乖乖点头。

    等吃了饭,林家跟来的嬷嬷便上来说该回去了,连仪的婆母也遣人来催过,苏娢见留不住,便叫丫头把好吃的都装上,“都带上吧,过段时间我再去看你。”

    贺连仪笑眼看着自家人来接点心包袱,“得了吧,你来我府上,那些人的弯弯绕绕还不绕晕了你,安心等我的帖子。”

    “好”,苏娢同样送她到门口,“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儿给我生个小外甥。”

    连仪掩唇登车去了。

    苏娢看她走远了,转身进去,纤云笑道:“还是表姑娘厉害,我看这下厨房应该要服帖几分了。”

    苏娢沉吟,“厨房买菜确实不能和其他采办等同,不能叫她们调转不灵,纤云,还是每月拿一定银子给她们,告诉她们,若是下月账目再过离谱,一个不留。”

    “是。”

    纤云答应着去了,苏娢回到上房,却不见李慈言。

    那想必是去书房了。

    苏娢独自捧着茶水到了书房,门口侍立着颂安,苏娢笔了个噤声的手势,悄然从窗子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李慈言提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果真在忙的话,苏娢抬手叩了叩门。

    “进。”

    苏娢推开门,李慈言的桌子上已经没有方才的信笺了,直叫苏娢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李慈言抱着手臂,“难为夫人还想得起我。”

    苏娢给他沏茶,观察他的脸色,“夫君吃过饭了?”

    “夫人不理我,我也不能把自己饿死。”

    阴阳怪气,苏娢判断,一定是生气了,“夫君勿怪,我就是很久没见到我姐姐了。”

    “看来我在夫人心里,一个表姐都及不上许多呢。”

    苏娢递上的茶水也不接,苏娢只能又将茶杯放下,陪着小心,“夫君多虑了,不然我们先回房,夫君处理事务也不能太辛苦了。”

    李慈言“哼”了一声。

    苏娢心道:怎么这么难哄,“那夫君怎样才肯消气?”

    “胳膊酸了,总得有人揉一揉吧。”

    苏娢腹诽,却也还是老老实实地去给他揉胳膊,李慈言又说肩膀酸、腿也疼,苏娢指哪儿揉哪儿,她站在李慈言身后看不见,李慈言的脸色已经愈渐明朗。

    渐渐捶到大腿,李慈言低头看她垂下的睫毛,蒲扇一样,一眨一眨。

    “莺莺。”

    “嗯?”苏娢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顿时交织在一处。

    李慈言勾了勾唇,“我忽然想起我们还有一件事情没做。”

    苏娢的思绪在他精致又带一□□惑的笑靥里愈渐迟钝了,人显得异常乖巧,“什么事?”

    “夫妻未竟的事”,李慈言俯身,呼吸相闻。

    砰,什么炸开了。

    只听心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