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鹊上枝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三朝回门,苏娢身后跟着四个丫头、李慈言带着颂安就上了苏府。

    先在厅堂见了苏父,请过安,苏娢便撇下李慈言去上房找她娘了。

    苏夫人接到门外,“怎么出了阁还是这么一副不稳重的模样”,又叫苏娢身后行礼的丫头们起来,“你夫婿呢?”

    苏娢道:“在前面和爹说话呢。”

    苏夫人点点头,和颜悦色地对纤云几个道:“我们母女说说话,你就带着这几个妹妹跟了萍儿去那边厢房里坐坐,顽一会子,不要怠慢,茶水果子要什么只管提,回了府上就和你小姐没出门子前是一样的。”

    纤云笑着答“是”,萍儿是苏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她们平素也都是要好的。

    眼见她们去了,苏夫人拉苏娢进屋,“姑爷待你如何?”

    苏娢低头捡了一块碟子里新鲜的素点心,想了想,“倒也不坏。”

    苏母好生打量了她片刻,还是和之前一样水灵,“刚刚那几个丫头可有没有他屋里的人?”

    苏娢摇头,“就比我先进府一个月,她们是我的丫头,和李慈言没什么相干。”

    “怎么直呼夫婿名讳?”

    “哦。”

    苏母又道:“姑爷身边的丫鬟呢?”

    “他没有,常常还要借我的使呢。”

    这下苏夫人是真心满意了,“你呀,也不枉我们操了这一场心,为娘还是那句话,如今嫁了人,从前贪玩的性子要好生收一收,否则怎么给人当家。”

    “娘,你不知道,他们家根本就不需要我当家。”

    “这是怎么讲?”

    苏娢遂把李慈言只委任她发月例银子讲了一遍,苏母笑意渐浓,“你不是不爱听我和你讲经济庶务?如今不要你操心,倒让你着急了。”

    “可这是两码事啊,他不让我管家还不知道下面的人背后怎么笑话我呢。”

    “你掌着他们的月钱,谁敢笑你。”

    苏夫人看她和出阁前并无二致,忽而念头一转,正要说话,外面传新姑爷来请安。

    苏母笑道:“快请。”

    李慈言亲自奉上礼物,行礼拜见。

    苏娢早站起身来,又和他一同入座。

    一时丫头来上茶。

    “我听说你字怀之,我便叫你怀之吧。”

    “岳母大人随意。”

    “我和莺莺正提起你,我们莺莺尚不懂事,凡小事上还请你不要计较,若是有什么大的过失,你只管和我们提起,我和她爹爹定会好生管教。”

    李慈言眼睛望着苏娢,听完了转过头去,“您放心,小婿听明白了。”

    苏母含笑,“府上若是无事,吃了饭再去罢。”

    “恭敬不如从命”,见苏母再没有什么要提点,也不便久留,李慈言遂起身,“岳父大人还等着,小婿去去再来。”

    苏夫人颔首。

    “听说这孩子从北边过来,从前经历得不少,论城府你怕是只有被他拿捏的份儿。”

    苏娢倾身向前,苏母抚了抚她的鬓发,接着前言,“我总担心你嫁了人不够稳重妥帖,但设若你在他府上能一直这样保住几分天真,我也就感念他一辈子了。”

    “娘……”苏娢听得心里泛酸。

    “至于管家,你也不必着急,我想姑爷是明白事理的,想来有他的道理。”

    “娘,你才见了他几面,怎么就帮着他说话了?”

    “又混说,我叫厨房给你留着酥酪,你且叫人去给你姑爷送一碗。”

    苏娢答应着要去,又折回来,把李慈言送来的匣子打开,“娘,你还没看礼物呢,这是我亲自去挑的。”

    镯子倒是很好,但苏夫人听出一点儿门道,“你去哪儿挑的?”

    苏娢一下噤声,她不敢提去了玉阑斋,支吾道:“我、我去取酥酪。”

    苏夫人笑了笑,命人预备宴席不提。

    待吃过饭,又叙了些闲话,新婚夫妇差不多就该回家去了。但苏娢挨着她娘亲不舍得走,“娘,要不然我在家住两天吧?”

    苏夫人懒怠搭理她,只叮嘱着萍儿和纤云收拾包裹,也不让这对小夫妻空着手回去。

    外面传话说姑爷已经在等着了,苏母一直送她到前院儿,“有什么事只管让人捎信回来”,苏父也道:“嫁去了别人家,便好生照顾你夫婿,再不许任性,但也不能受欺负。”

    苏娢险些又要掉眼泪,“知道了。”

    转身要去,忽然门上有人慌忙进了来,苏娢驻足,“林叔,这是怎么了?”

    这是苏府的管家,苏父倚之为臂膀,向来稳重,今日这样忙乱必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林管家要说,奈何小姐还有新姑爷都在边上。

    苏父行事不留罅隙,只道:“都是自家人,你说。”

    林管家敛声,“我刚听到消息,太子被废了。”

    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苏父道:“谁传的消息,可靠吗?”

    “我碰见了荣安王府的长史,各位亲王、皇子晌午就被宣进宫去了,现在还未出宫,是从宫里递出来的信儿,我估计眼下各家也都慢慢地知道了。老爷明日上朝须得警醒些。”

    苏大人沉吟一回,“知道了。”

    却闻李慈言道:“此事岳父大人怎么看?”

    这一双翁婿视线撞在一处,苏父目光含着一分锐利,“我只知忠于陛下,旁得毋须我操心。我想怀之身为陛下的侍卫亲军,也是如此。”

    李慈言迎着他的目光笑了笑,淡然自若,“岳父大人说得是,您也知我素来不喜欢瞎掺和。岳父岳母留步,小婿告辞”,说完,转身朝苏娢伸出手,“夫人,我们该回家了。”

    苏娢有些怔怔地被他牵上了马车。

    “夫君,太子被废,和我们两家有什么关系吗?”苏娢是知道她爹爹的,素来清正,太子倒台,也不至于牵连她爹爹。

    李慈言抱着手臂仰靠在侧面的车厢,闻言,看向她,笑道:“夫人希望有什么关系?”

    他这副模样叫苏娢胸中有些发闷,她诚心实意地发问,但他却怀着戏弄,好像把人都当傻子,“你不肯说就算了,就当我没有问过。”

    她坐在主位上,好看的娥眉轻轻地蹙起,李慈言看见她精致的侧颜,卷翘的睫毛一闪一闪,只那双漂亮的眼睛再不肯看向他了。

    李慈言直起身,伸出手去勾苏娢的手指,玉指纤纤,李慈言握在手里捏了捏,看她修剪得整齐光洁的指甲,“怎么不涂蔻丹?”

    苏娢才不肯理他,只是她想抽胳膊又抽不动。

    她听见李慈言轻轻的一声笑,似乎含着点儿苦恼,“我家小夫人的气性怎么这么大,难怪岳父岳母轮着翻儿地敲打我。”

    苏娢被他扶着肩膀被迫面朝向他,“好了,莺莺,现在是没什么关系,但是将来就不好说了,你想储君被废势必会影响朝局,后面的事情谁能说得清呢,但我保证不管我做什么都一定会顾及你。”

    他说得认真,尤其是最后一句,苏娢在他眼中看见了自己,好像他确实把他的妻放在心间一个重要的位置上。

    李慈言放在她腰后的一只手略一施力,苏娢顺势靠进他怀里,李慈言握着她的手搂着她。

    苏娢的气恼全消了,她不像先时那样羞赧,她伸出手指点着的胸膛,“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说话了,就是让人听着不舒服。”

    李慈言才正经了不到片刻又开始逗她:“嗯?我哪样说话了?我还没问你和岳母大人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编排了我好些?”

    苏娢一下坐起身,她岂是会编排人的人,“哪有,我还不知道你和我爹爹说了什么,有没有跟我爹爹告状。”

    “当然有。”

    苏娢一下抿紧了唇。

    李慈言见她紧张又委屈的模样,唇角微翘,“我说夫人嫁到我家,孝心虔诚,上下和睦,没有人不喜欢。”

    苏娢又羞又恼,“李慈言!”

    “不知夫人唤我做什么?”

    “……”

    一路闹过去,很快到了家门口。

    门上有人拿着帖子,一早在张望,“爷,晋阳侯世子差人送来的。”

    晋阳侯世子?李慈言在脑中搜寻片刻,收下请帖,吩咐纤云等:“先送夫人回房。”

    纤云答“是”,又听李慈言道:“要吃什么点心叫厨房去做,告诉厨房:不拘天晚不晚,进了我的府就该知道办什么事儿,不爱干收拾东西走人就是。”

    这回纤云响亮地应了一声儿。这府里就这么大,想是前晚上的事情传进他耳朵里了。

    天已近黄昏,李慈言去了书房,苏娢被簇拥着回后院儿。

    她兴致勃勃地归拢娘亲给她拿的东西,叫丫头们歇歇乏。

    外头书房里,李慈言在窗下写回帖,颂安侍立在侧,“爷不去吗?”那位晋阳侯世子说的是过府一叙。

    “天色都尚未明朗,有什么值得一叙。你且去跑一趟。”

    颂安接了回帖不动,他知道李慈言还有吩咐,果然,“虽然和我们走动的不多,还是告诉门上,说我新婚燕尔,还在婚假,闭门谢客。”

    “那若是……”,颂安比了个“七”。

    “你放心,殿下不会。”

    颂安自上晋阳侯府去回话。

    李慈言先上他乳母秦嬷嬷处问了安,才回上房。

    屋里点着灯,苏娢索性把所有东西都归置一番,是以地下摆满了,李慈言背靠着门,几乎找不到下脚的地儿。

    茗雪离门口最近,先看见他,“爷来了。”

    苏娢抬起头,“你进来呀”,待李慈言过来,苏娢拉着他,“我把房里的‘喜’字都揭了,你看我们把这张长桌搬到窗下去,再搬几盆花草进来摆着,还有圆桌么?搬一张进来放到这儿好不好?”

    李慈言还未说话,又听苏娢道:“你这帘子颜色太暗,我有我娘给的一副穿珠撒花软帘,秋香色的,把它换下来吧,我还有副帐子,最好一并换了,还有这墙上太单调,有没有好看的人物或者山水画儿,裱了挂上吧。”

    李慈言这回稍等了等,确定她讲完了才接道:“我倒不知原来新房这么不合夫人的意。”

    “你又来,你就说按我说的是不是更好?”

    苏娢这番行径是踏踏实实要过日子,李慈言心里只有喜欢,“夫人说得极是,都照夫人说得办。”

    苏娢面上一喜,又听他说,“不过今日是办不成了,还要夫人先把眼前的东西收拾了才好歇息。”

    “哦”,苏娢想起她装了一半的箱子,又见李慈言站着不动,“你过来帮帮忙啊。”

    李慈言屈尊和她一起收拾,看见她压箱底的卷轴,“夫人这里不是有现成的字画儿。”说着要打开,苏娢赶紧摁住了他的胳膊,“不行,你还给我。”

    她越这样,李慈言还偏要看,假意给她,待她松开手去拿,又忽然收回来,一抖开,难怪她不肯,原来是春画儿。

    纤云是知道的,雾柳几个却是围上来看,苏娢捂着脸,真真儿是丢尽了。

    特别是又听李慈言说:“原来夫人喜欢看这个。”

    苏娢拿开手,脸色绯红,“你胡说”,说着夺过来照旧压到箱子最底下,“啪嗒”阖上,“我不要你帮忙了。”

    李慈言不听,拉她起来,“你还不知要收拾到什么时候去,先让纤云陪你去梳洗,我来收。”

    苏娢持疑,“我的东西你知道怎么收吗?”

    李慈言凝着眼盯着她,“我只知道夫妻一体,不如莺莺告诉我什么是你的、什么是我的。”

    他这样的视线,让苏娢直觉后脖子发凉,“我、我先去沐浴。”

    身后闻见李慈言吩咐:“夫人取出来的东西都先堆到那边榻上,明日再说,剩下的只要轻拿轻放,装起来便是。”

    茗雪等都道“是。”

    苏娢出来的时候屋子里都已收拾停当了,丫头们退出,李慈言坐在榻上洗脚,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苏娢轻声走过去将他手里的书抽走,“夫君,你生气了吗?”

    李慈言抬起眼看她,神情淡淡地,“我才不和没心肝儿的人生气。”

    苏娢盯着他半晌,蹲下身,“夫君,我帮你洗脚吧。”

    李慈言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起来,“先去睡。”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