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浮云意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苏娢离开书房的时候,已经暂时想不起李慈言那叫她掉眼泪的身世了,她又想起昨日大婚,掀开盖头的时候,他说“天色还早”的坏模样。

    府中靠院墙的地方植了两棵桃树,这时节花瓣绽放,如云如霞,苏娢转了两圈,让茗雪去取瓶子,让晴春去拿修枝的剪子,还有雾柳,苏娢说想吃点心,让她去厨房问问。

    就剩下纤云了,“小姐,我打听过了,府上的账目都分管在各处当差的人手里,还有庄子上的,每个月呈给爷过目一次就是。库房的钥匙听说就放在爷的书房里,要打开时便由颂安去取。”

    苏娢敛下眉眼,“他对府里的下人倒是挺信任的。”

    “小姐啊,你已经嫁到李家了,上面又没有婆母,爷却不提让您管家的事,哪有这样的道理?”

    苏娢也郁闷,她出嫁之前,她娘特意传授了如何当家、打理内宅,就算李家人事简单,这也应当是交予她的责任与权力,结果今日李慈言绝口不提,倒让她在书房抄了半日的兵书。

    “小姐,你找个机会和爷说一说吧,不然我怕这府中的人会看轻了你。”

    但今早在下人面前李慈言还是很给她脸面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想不起来这一茬,苏娢有点儿苦恼,“好纤云,我还没摸清楚李慈言的脾性,我怎么觉得有点儿难以琢磨。依你看,咱们这位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至少谁也想不到姑爷房里竟这么干净”,单这一点李慈言这位新姑爷在纤云心里已经很加分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小姐你还是要早点儿把管家权握在手里才是。”

    “嗯”,苏娢郑重其事。

    那厢几个丫头陆续回来。苏娢借着黯淡的天光,剪了两支桃花,插进梅瓶里。

    雾柳回来得最晚,有些怯怯地,“夫人,厨房说现在开始准备怕是要等到天黑,您要是饿了给您下碗面成不成?明天早上一定给您送上可口的点心。”

    “算了”,苏娢原也只为了支开她,但是回房的路上,苏娢不由得问道:“若是你们爷想吃,厨房也会这么说吗?”

    三个丫头面面相觑,“这……”,还是茗雪道:“我们来了一个月,除了有一回宴请,还不曾见过爷晚上用厨房。”

    “哦,我们回去吧。”

    回到正房时,屋里、廊下已经上了灯,李慈言换了身干净衣服,靠在美人榻上解九连环。苏娢进来时,他瞧了一眼,继续摆弄手里的物件。

    苏娢把插花的梅瓶摆到高几上,褪了钗环首饰,便由纤云陪着进了浴室。晚上房中不留人,几个丫头分住在正房两边,叫一声也能听见。

    和李慈言同床共枕的第二个晚上,苏娢有些辗转难眠,她要怎么开口呢?总不好直接说我要管家吧。

    李慈言在微弱的夜光里睁开眼睛,“夫人睡不着?”

    苏娢很想说还不是你害的,但她只是“嗯”了一声,她选择旁敲侧击,“夫君,我们府里月钱是谁在管呀?”

    苏娢听见李慈言轻轻笑了一声儿,“原来夫人睡不着是在操心银子。”

    既然提到这个问题了,苏娢翻起身来,“按我们府上的规矩我每个月有多少月钱啊?”

    “夫人想要多少?”

    “我在家时我爹每月给我二两银子”,苏娢眼巴巴盯着他,甚至于伸出小手指头比划了一下,“至少要比我在家时多一点吧。”

    “那就……”,李慈言好像还有些勉为其难,“给夫人加一钱银子吧。”

    苏娢咬唇,她爹爹高兴时还能给她加一两呢。

    “夫人好像不满意?”

    她上哪儿满意去。她都已经从小姐升为夫人了,结果还是那么一点月钱。

    苏娢暗中纠结片刻,罢了,二两一钱就二两一钱吧,现在毕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夫君还没说月钱是谁在管。”

    “按以往的规矩,每个月十五把大家都集中到院子里来,颂安从库房取了钱,当面发下去。”

    又是颂安,苏娢甚至觉得李慈言何必要娶媳妇儿。

    “夫人在想什么?”

    “在我家,月钱都是我娘管,还有后宅一应事物,都是我娘在打理。”

    苏娢觉得这简直是明示了。

    李慈言早已会意,偏偏避重就轻,“既如此,每月十五就由夫人把月钱发下去吧。”

    苏娢心里好像有猫儿在挠,李慈言是不是只听进了前面半句啊,不只月钱,还有管家呢。

    却又听李慈言道:“后日回门,夫人不如替我想想给岳父岳母准备什么礼物。”

    苏娢想了想,“只要心意到了,我爹娘不会在乎礼物轻重的。”

    “夫人可逛过京城?”

    苏娢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这样问,老实道:“我爹娘管得严,不许我抛头露面,我从前偷偷溜出去过几次,但都被我爹爹逮回去了。”

    与李慈言所猜八九不离十,“我打算明日上街买礼物,就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和我一起了?”

    愿意,苏娢那真是再愿意不过,“你说真的?”

    “嗯?”

    “这是你自己说得,可不许反悔。”

    “那夫人现在能睡觉了吗?”

    当然能,苏娢满怀期待地窝进被子里,把管家什么的都抛在脑后了。

    翌日清晨又在李慈言的怀里醒来,苏娢以为又是自己夜里贴上去,默默地往旁边挪。

    “夫人醒了,就起来吧。”

    苏娢撞进他慵懒又干净的眼眸里。

    “夫人在看什么?”

    李慈言的声音同样带着清晨的慵懒,轮廓在晨光里显得安静而柔和,苏娢瞥开眼,“我正要起呢。”

    李慈言无声一笑,随即翻身而起。

    今日还有一项重要的礼仪,就是把苏娢写进李家的族谱。

    过了东边一座穿堂,后面两间房便是李家的宗祠。

    颂安开了锁,请李慈言与苏娢进去。里头按昭穆供奉着诸多牌位,最面前的灵位刻有“故先考李梁煦”与“故先妣郑娴卿”,苏娢便知道这是已故的公公婆婆了。

    焚香祭拜磕过头,李慈言把苏娢拉起来,他从祭桌上的匣子里取出一份卷宗,那是李家的族谱,苏娢在边上亲眼见着他信笔一提,在“李慈言”三个字左边写上了“妻苏娢”。

    末了二人退出来,祠堂原样锁上。

    李慈言命颂安备马车。

    趁着回屋换衣裳,纤云悄悄地问苏娢,“小姐,管家的事情您和姑爷提了没有?”

    苏娢有些羞愧,“我昨晚是和他提来着,但是说到一半他说今天带我出门,我就……”

    纤云如何能不知道她这位小姐。

    “不过他已经答应让我给这府里的人发月钱。”

    纤云正给她系绦子,闻言抬起头,“小姐拿捏着月银就如同捏着底下人的命门,这下倒是不怕他们不服管了。”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晴春的声音,“夫人,爷问好了没有?”

    “好了。”

    苏娢从房内走出来,李慈言恰好站在门口转过身。

    “夫人随我去就好,丫头就留在府中吧。”

    这是纤云也不让带了。

    “可是纤云从来没和我分开过”,纤云没有亲人,自小进了苏家便和苏娢一处起居,好容易有出去逛逛的机会,苏娢也想带着她。

    李慈言思虑片刻,正要开口,却听纤云道:“这两日针线活儿落了不少,正好小姐同姑爷出门,我也好抽空补上。”

    倒是个明事体的丫头,就是“小姐、姑爷”听得李慈言轻蹙眉头。

    苏娢只觉委屈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纤云替她整理衣襟,又小声叮嘱:“小姐你可得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能顾着高兴就得意忘形了。”

    苏娢点点头,和李慈言去了。

    马车驶向朱雀大街,苏娢掀起侧面的车帘子向外张望,街上行人来往,数不清的新鲜事物,苏娢一开始还只掀起小小一角,后来恨不能整个头都探出去——

    忽然腰身一紧,苏娢转过头来,对上李慈言放大的俊脸,“夫人看什么这么好看?果然你家丫头说的话你也当耳旁风?就不怕掉下去。”

    苏娢只得撂下帘子,正襟危坐,“夫君,我们去哪儿?”

    “玉阑斋。”

    “哦”,玉阑斋苏娢是听过的,她出嫁前打了两套头面都是选在这家铺子。

    “夫君是想给我娘亲买什么?”

    “这就要请夫人参酌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李慈言扶苏娢下马车。苏娢任由他牵着手,进了玉阑斋。

    这地方多的是达官贵人光顾,更有后宅出不得门的夫人小姐,都有家中的奴仆前来料理,唯有苏娢一身绮罗堂而皇之地进了来,不免惹这些人注意。

    李慈言漫不经心地抬起眼皮,眸中有肃杀之意,将他们的视线吓了回去。

    “夫君”,苏娢还在自顾自地看首饰,她拉了一下李慈言的袖子,指着一个粉色缠枝的玉镯子,“你看这个好不好?”

    李慈言觑了一眼,“岳母大人不会觉得这颜色太嫩吗?”

    “你不懂,我娘的眼光是顶好的,而且,我娘的年纪又不大,不说是我娘,别人看着就像我姐姐,她戴着一定好看。”

    “夫人高兴就好。”

    伙计已经在旁边侍立多时,赶紧将这镯子取出来,也不敢多瞧,恭敬地拿袱子托着递到苏娢手上。

    苏娢套进自己的手腕上试了试,“多少银子?”

    “既是夫人要,自然要让些,我们掌柜的说,这是从西边进来的好东西,最少也得一百八十两银子。”

    一百八十两呢,苏娢算了算,她多少年的月例银子加起来都买不起。

    “夫君……”

    李慈言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银票,五十两一张,正好三张,末了又叫过来颂安从他手里拿了三十两白银,一百八十两银子送出去,苏娢觑着他的脸色,不是很开心,“夫人,看来这个月我们要过得简省些。”

    苏娢果然听信了他的话,也跟着忧愁,难怪每月只给她二两多银子,“你放心好了,我不会乱花钱的,要是真的不够了,我还有出嫁时爹娘给我的一匣子银钱。”

    颂安要笑不敢笑,但他分明看见自己主子爷低头时眉眼含了笑。

    “可是,给我爹的还没有买呢?”又要花一笔银子,也不知李慈言出不出得起。

    李慈言不着急作答,牵着苏娢上了马车,吩咐颂安出北门绕一圈,随后才道:“岳父大人的礼我已经备下了,咱们库房里有一套上等的文房四宝。”

    “哦,那夫君我们出城做什么呀?”

    “不是喜欢看桃花?北门外面的桃林都不知道?”

    “夫君”,苏娢一下抱上他的胳膊,“你可真好。”

    “可是夫人昨日傍晚好像还很生气的样子。”

    “那都是昨天的事情了,夫君就不要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