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思量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柳长风来时又是一个傍晚,苏娢刚给李慈言涂好药,出门望见他过来,“小嫂嫂”,柳长风笑容十分热情,“昨天的豆腐汤好喝,今天还有吧。”
这是厨房何嫂子的拿手菜,苏娢自然允诺,“有。”
柳长风执礼,“多谢小嫂嫂。”
待柳长风进门时笑容便收起了些,若耶给他让座,微笑道:“南塘大人来得好快。”
柳长风大刀金马地坐下来,捏起了些江湖豪杰的范儿,“这关键时刻总还得我亲自出马,说吧,究竟怎么一回事?”
榻上一个枕头砸进他怀里,柳长风接了个正着,他搬着椅子靠拢,“行了,有话赶紧说。”
如今北境兵荒马乱的,来京城的各路关卡都加强了戒备,那支商队来京城做买卖,经魏子行授意给李慈言带来了一封信,并且还带来了一个人,魏子行皇商的印信能叩开很多道关卡,除了这最后一道夏戢亲自布署的京师的城门。
“我家大人的信物是他亲手交出去的,这样看来至少我家大人是安全的。据那个伙计所说,他们所带来的人是乔装安插进他们队伍的,他的身份他们也不清楚。”
柳长风手指在床榻上敲了敲,“照了面自然一清二楚”,他低头瞧了一眼李慈言,“你这行动不便的,看来只有我替你走一遭了,信包在我身上,人见了面再说。”
李慈言从不和他客气,“正有此意。”
晚上柳长风喝着豆腐汤的时候,斜斜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他今天出了城一耽搁怕是就进不来了,只有让若耶先去知会一声,定个地方明天见面。
翌日黄昏前,苏娢去了一趟苏家,回来时便在屋里看见了若耶,李慈言已经披上了外衣,苏娢听见他说:“莺莺,我得去一个地方。”
苏娢盯他片刻,北境来人的事情李慈言并没有瞒着自己,但一般来讲他要出门他会说“我出去一趟”,而不是什么“我得去一个地方”,所以,苏娢定睛,“你要去哪儿?”
“我说出来莺莺可不能生气,我保证我是去办正事的。”
这么郑重,“难道是青楼不成?”
苏娢随口一说,不妨一语即中。
“莺莺真聪明,南塘在金凤阁等我。”
噢,金凤阁,京里最有名的销金窟。
苏娢犹豫地看了若耶一眼,若耶微笑着出去了,并且把门带好。
苏娢替李慈言整理衣襟,小声道:“你去我不拦着,可你回来身上要是多出了些什么东西,我就……”
李慈言捉住她的手,“莺莺就怎样?”
苏娢想了一想,“我就不要你了。”
话才出口,苏娢轻呼一声,是李慈言在她耳朵上咬了一口,“你敢。”
苏娢捂着耳朵,“就是和你开个玩笑,做什么这么当真?”
李慈言戳她额头,“这种玩笑也是能随便开得?”
苏娢望着他不语,李慈言俯身,在她耳边道:“莺莺放心好了,我现在腿脚都不利索,除了我家莺莺,没有姑娘看得上我的。”
“哪有你说的这么可怜,赶紧走吧”,苏娢轻轻推了他一把,到底惦记他的伤势,“小心点儿。”
苏娢打开门,又和若耶嘱托了一番。
“夫人放心,我和南塘大人会一起盯着他的,怀之大人一举一动回来定向夫人禀报。”
苏娢脸上微热,“我明明是说他的伤势……”
眼见着李慈言由颂安搀扶着出门了,苏娢心想:他伤势未愈都要前去,或许他们所说的那个人带来的信息比她所想的还要重要。
若耶已经告知李慈言:他是贺大将军手下的一员副将,姓孙。若耶与柳长风分开行事,柳长风持着证明身份的朝廷文书揣着魏子行的亲笔信堂而皇之进了来,那位孙将军便由若耶改头换面一同进城。
“南塘大人说在金凤阁会面,更保险些。”
李慈言以为然。
柳长风与金凤阁的老板娘是旧相识。
那位孙将军身上有伤,李慈言到的时候,金凤阁里的丫头正在给他敷药,北边的汉子生的魁梧,留着胡须,相貌堂堂。
“行了,你们该聊什么只管聊,只要你们不嫌弃,我这里必然任何风声都走不出去。”说话的正是金凤阁的老板娘,李慈言一直以为是个半老徐娘,不想年纪轻轻,娉婷袅娜、行事响快。
“凤娘,有劳了”,柳长风送她出门。
孙将军的伤在肩膀,原已经缝合在来京的路上又裂开了,为了不耽搁行程愣是没吭声,“这还不算什么”,他身上的旧伤每一道都足够骇人。
孙将军名叫孙毓龙,待柳长风关好门,他神色凝重,“我是一个粗人,有话直说了,我冒死进京,是为了揭发康王殿下,你们可能助我面见陛下?”
李慈言与柳长风相视一眼,李慈言率先打破沉默,“将军可信我?包括令你混入商队的行商魏伯尧,还有宸王殿下与王妃,以及我听说在北境蒙将军提拔的周少初。”
孙毓龙其人,魏子行先前说起周生白的时候提起过,李慈言还留有一分印象,不想如今就见到了。
孙将军自称粗人,却也不是真正的大老粗,李慈言所说的一串名字,再加上旁边他今早就见到的柳长风,他便知道,这怕就是宸王的班底了,坦诚若此……
在他开口之前,柳长风又道:“将军对朝中局势应该也有耳闻,陛下久不预朝,丞相频频告病,如今朝政为誉王所把持,他身边更有一位内相叫‘袁今古’的。实不相瞒,除非陛下召见,如今能面见陛下,只有三条路子:一通过誉王,二通过亲军龙骧卫,三就是再有些老臣或许有这个资历和特权,不过你猜前面两位会不会干预?”
李慈言和柳长风都与孙将军略隔着一点距离并排而立,冲柳长风最后这个语气,李慈言横着胳膊肘捣了他一下。
“我说实话而已”,柳长风继续对孙将军道:“据我们可靠消息,龙骧卫已为康王的人所掌控”,他拍了拍李慈言的肩膀,“本来咱们这位仁兄身为龙骧卫也是有这个本事的,但是将军你来得不巧,刚刚被陛下扫地出门。”
李慈言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爪子掀下去,“将军别介意,虽然我这位兄弟不怎么爱讲人话,但确实没有一句虚言。将军如若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搭上誉王,一定让你见到陛下,不过还要请将军和盘托出才好计议。”
两双眼睛注视着孙将军,他低下头一咬牙,抬起头时义愤填膺、无限悲壮,“上林堡一战,康王通敌……”
李慈言回去的路上,心思还全放在孙毓龙所揭发的康王通敌一事上,不能不谓震惊。据孙毓龙所说:前番乐昌一役,鞑靼兵败,在韩原重新聚兵卷土重来,当时从韩原南下至少有三个要冲,谁都不知道鞑靼铁骑究竟会挥师何处。
贺关山凭经验判断,把重兵放在兰阙城,并一边在金屏布下疑兵,康王极力争取坐镇兰阙担此重任,贺关山最终放弃与他争锋据守上林堡,宸王守着中间的金屏。
明显兰阙的兵力最强,上林堡最弱,但康王还想抽调,“大将军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既然两位殿下要争军功,只要不坏了大局,索性成全。”
坏就坏在鞑靼铁骑忽然出现在了上林堡。
“鞑子有二十万人,上林堡的兄弟只能拼命,守军连同附近赶去的援军总计五万多一个也没活下来”,纵是铮铮铁骨也不免热泪盈眶,“当时大将军让我留在金屏协助宸王,否则我必定也是这五万中的一个。”
彼时宸王闻讯火速救援,在上林堡郊外便遭遇了敌军,寡不敌众,宸王被俘,当时宸王已经下令撤退,孙毓龙原抱着和鞑子同归于尽的必死之志,是周生白把他拦了回来,“将军不守金屏了吗?”但周生白反身去救宸王时一起被俘。
“上林堡本来坚固,但这次沦陷得太快,按照原来的布署应该能撑到大军来援才对,而且我相信大将军的判断不会有错,所以我疑心军中有鞑子的奸细,谁知道竟是我大梁的皇子,康王是冲着大将军……”
彼时李慈言没有出言打断他,但这样一番惊涛骇浪的言论,他更想知道的是证据。
“听闻康王与鞑子谈判,我星夜赶往他的大营,在路上擒获了他身边的一个长随,他当时见了我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孙将军从怀里摸出一封密函,这封密函还是借柳长风之手带进来的,“我也怕冤枉人,但我对比过,这就是康王的字迹,交给圣上自然能认出来。”
孙将军又道:“我当晚没忍住杀了那个长随,这事终究没有瞒住,我还没出北境就被康王的人追上了,肩上的伤就是那时留下的,我东躲西藏多日最终蒙魏公子搭救,才得以离开北境。”
按照那个死去的长随所说,这封密函已是第二封,李慈言从头到尾每一个字都看得很清楚:康王借鞑靼的手杀了贺关山,还想让他们解决了宸王,康王许诺一旦他能继位,愿向鞑靼称臣。
李慈言颇有些头疼,在进门的时候一个趔趄险些撞到门框上,好在苏娢挡了他一下,“这是怎么了?”
“莺莺”,李慈言扶着额头,“我想睡会儿。”
苏娢原想问他宸王夫妇、还有在北边的魏子行都怎么样,但见他这个样子,便垫好了枕头扶着他躺下,“等晚饭的时候我再叫你。”
苏娢刚要出去,李慈言拉住她,“莺莺”,李慈言抓着她的手,“陪着我。”
他语气低沉得很,苏娢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时染上些担忧,她回身在李慈言榻前坐下,看着他温柔道:“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