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祸引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上房里,颂安刚刚送大夫出去,李慈言趴在榻上,苏娢坐在一旁按照大夫说得把药粉和在清水里调成糊。
她眼前的雾气还没有消散,时不时抽噎一下。
“莺莺”,李慈言唇色发白,满头是汗,唤她一句都能牵动伤口,引得他长“嘶”一声。
“不是都跟你说了不要说话了,我忙着呢”,要不是苏娢的声音里还带着哭腔,都要以为夫妻在闹什么别扭了。
李慈言非要说:“莺莺,你看看我。”
苏娢不搭理他,埋着头和药。
“莺莺”,李慈言还在唤。
苏娢一下抬起头,“你烦不烦,让你安分一会儿你都不听”,她眼眶红红的,睫毛全被打湿,粉白的小脸上面一道湿痕,倒不像是李慈言受了伤,倒像是她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李慈言还想拉她的手,“我有东西给你。”
东西还没摸出来,秦嬷嬷端着水和药丸子进来,大夫说内外兼治,秦嬷嬷看着也眼眶发酸,一下又想起当年经历战乱、死里逃生的苦楚,“祖宗保佑万幸没动着筋骨,将养将养也就好了。”
但李慈言怎么也得在榻上度过一段时间了。
苏娢外用的药调好了,就要给他敷上去,李慈言道:“嬷嬷……”意思是让秦嬷嬷回避,苏娢恼他道:“都这会儿了,你还管这么多”。
自己的小主子自己知道,“他大了些就开始跟我不好意思了”,秦嬷嬷道。等她出去了,李慈言才让苏娢把遮掩的被子掀开。
伤处赤裸裸地落在苏娢眼里,她没忍住眼泪又“啪嗒”掉了下来。
“莺莺”,李慈言翻不了身,他又觉得心里被填满了又觉得钝钝地疼,“莺莺,你看”,苏娢一时没应声儿。
苏娢看见了,李慈言手上的那根粉晶簪子,人都要碎了,留根簪子有什么用。李慈言等她的声音等的心头慌乱。
苏娢抹干净了泪渍,“还不收起来。你趴好了可别动。”
就跟糊窗户纸似的,苏娢一层一层厚厚地给他敷上去,李慈言一声没吭。
“疼不疼?”
“莺莺过来亲我一下就不疼。”
“什么时候了还贫”,嘴上这样说,苏娢到底下了榻来到他跟前。
“莺莺要往好处想,要是没有这顿棍子,还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见到我呢。”
“我宁愿见不到你”,话一出口苏娢又自觉说得不对。
“我知道莺莺其实很想见我。”
苏娢没有再反驳,她把垂落到李慈言脸上的发丝整理好,“你还没告诉我陛下为什么打你。”
李慈言心中有数:他决计是让人给算计了。
苏娢绞了温热的帕子给他擦汗,“算了,等你好了再说,我给你倒杯水来。”
“莺莺。”
“嗯?”
“我丢了官职,以后也没有俸禄了,兴许陛下稍后还会籍没家产,连同这宅子都会收回去。”
苏娢手上顿了顿,给他端来水,“我知道了。”
“到时候我们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那我就去求爹爹先收留我们几天。”
李慈言笑了笑,又作出十分苦恼的样子,望着她道:“到那个时候夫君就身无分文、一文不值了,莺莺不会嫌弃我吧?”
“谁嫌弃你了,少诬蔑人。”
“我不信,除非莺莺看着我说。”
苏娢真就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看着他,“都说了不会嫌弃你,谁说一定要做官了,我们还可以干点儿别的,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养着你呀。”苏娢还在坚持给玉阑斋供稿呢,玉阑斋如今每件的钱给她加了一倍,虽然也还是不多。
李慈言低着头笑,末了抬起头,“莺莺,过来一点。”
苏娢凑近,“做什么?”
这么近的距离,视线交会在一处,李慈言能在她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莺莺,你摸摸。”
“摸什么?”
李慈言硬要苏娢摸摸他的心,“它真的好喜欢我家的小夫人呐。”
苏娢楞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好像在他的视线里被定住了一样,她不再像初嫁时那样容易脸红,只是眼中直白又一丝含羞带怯更显得湿漉漉得销魂。
李慈言望着她,喉结滚了滚,就要吻上去,忽然外面颂安敲门,“爷,夫人,亲家夫人来了。”
“我娘来了”,苏娢连忙起身,苏夫人接到消息马不停蹄就赶了过来。苏娢要去迎母亲,暂且把李慈言撇到一边,“莺莺”,李慈言伸手,倒不是要留住她,而是,“帮我把腿盖上”,苏母想必是要进来看他的。
果不其然,苏母进来,见李慈言盖得严实趴在榻上,也瞧不见伤口,“伤得怎样?大夫怎么说?”
“岳母放心,小婿无事。”
“那就好,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也着实意外,才得了陛下青眼怎么转眼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苏娢还不知道内情,李慈言道:“一言难尽。”
“罢。怀之莫要灰心,好好养伤才是要紧,你年纪轻轻,又有本领,将来何愁仕途。”
“多谢岳母宽慰。”
苏夫人又拉着苏娢出去交代几句。
“连仪怎么样了?”
苏母叹了一口气,“还不是那样,一味消沉”,苏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等怀之好一些了你再回来瞧瞧她。”
苏娢答应,又说了好一会儿话苏夫人才回去。
苏娢回房,李慈言道:“岳母大人走了?”
“嗯,我娘让我好好照顾你,还让我不要趁着你受伤欺负你。”苏母特意提点,男人丢了官挨了打自然觉得耻辱,这个时候就莫要多提再往人伤口上撒盐,言辞上也格外注意一些,莫要让人觉得他一朝失了势待他的心就不一样了。
苏母肺腑良言,苏娢说都记下了。
“那莺莺还不过来?”
“你又要做什么?”
挨了这一顿打,又折腾了半天,李慈言乏得厉害,只是强打起精神不叫人担心,“过来陪我睡会儿。”
“不行,我若是碰着你的伤口……”
“那莺莺小心一点儿”,李慈言宁可被碰到伤口也要她陪着。
“你可真够麻烦的”,苏娢想了想,搬了绣墩放到榻前,她坐在绣墩上头枕在榻上睡。
“莺莺”,李慈言捏她的手指。
苏娢抬眼,“不是困了吗?”
李慈言指指自己的脸颊,“莺莺亲一口就睡。”
“越来越没皮没脸了”,苏娢到底凑上去啄了一下,李慈言再支持不住,头低了下去,苏娢扶过来枕头让他安睡,李慈言很快入了梦,苏娢守在他床前,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李慈言,都会好的。”
翌日,门上说夏戢来了。
想是来看望李慈言的,既然是李慈言的原上司,苏娢将他当作贵客,“先把人请到厅上,我就来。”
“莺莺”,李慈言唤住她,“带他来见我便是,少与他交谈。”
李慈言说得认真,苏娢一下对这个夏戢起了一分戒心,李慈言不会无故如此,苏娢点点头,去招呼客人。
夏戢一身便服,带了些治跌打创伤的药材,并未与苏娢多说几句便提出看看李慈言。
“伤得可重?”
“还好。”
苏娢命颂安搬了椅子在榻前,夏戢坐下,“平心而论,我一直把你当作接班人,一旦我从这个位置上离开,只有你有资格做下一任都统。”
李慈言表现得豁达,“承蒙大人错爱,奈何一招不慎,看来这辈子都与都统的位置无缘了。”
“想不到你还挺看得开”,夏戢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朝堂上盘根错节,或许早点儿离开也未必是件坏事,我们共同处事已久,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
视线相会,李慈言听出了几分深意,笑道:“但愿如此。”
夏戢并未久留,“看你还好我就放心了,安心修养,改日再来看你。”
“大人慢走。”
苏娢替李慈言送夏戢出门,一前一后,忽然夏戢回头,“前日拙荆还提起过夫人,前年誉王妃生辰曾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有心结交,怎么后来夫人就不去了?”
苏娢心神一凛,他究竟想知道什么?
“我恰好抱恙,说起来也遗憾得很”,苏娢赶紧岔开话题,“欸,令夫人可是姓许?我还有些印象,夫人笑起来让人颇觉得和善。”
夏戢只说了一句“是”,似笑非笑,“其实夫人去与不去又有什么关系。夫人留步,告辞了。”
苏娢勉力笑着请他慢走。
“一个袁今古,如今又一个夏戢,知道你不好骗,就专门套我的话,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苏娢郁闷道,“亏我一直觉得这个夏大人是个好人来着,原来也奇奇怪怪。”
李慈言笑道:“但我看莺莺天赋过人。”
怎么还能说出“天赋过人”的话来,苏娢瞪他一眼,“都怨你,害得我还要学着说谎做戏。”
李慈言装出几分委屈,“夫人现在就看我不顺眼了?”
“好了,你还没说这个夏大人究竟怎么回事。”
李慈言凝眸,“莺莺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康王在龙骧卫有人,在宫中大概也有人,我这回是被这两处的人联合……”
“雾柳,你怎么不进去?”门外响起茗雪的声音。
“哦,我想起来我烧完了水茶炉子还没熄”,雾柳的声音始终柔柔怯怯的。
“那我替你去熄吧,爷的药可不能耽搁了。”
“唉。”
苏娢打开门,“进来吧。”
雾柳放下药和水,等着李慈言喝完,再端出去。
李慈言盯了眼她的背影,回头笑道:“莺莺,晚上睡觉再告诉你。”
苏娢低眸一瞬,“那好。不过,你还想让我坐在绣墩上趴着陪你睡?”
李慈言委屈,“我今天醒来莺莺明明就在大床上。”
苏娢只心虚了那么一小会儿,“那我不是半夜醒来看你睡得熟,又没有发热难受的,我趴得颈子不舒服嘛。”
“那让颂安把榻搬到床边。”
“你怎么这么麻烦。”
麻烦的还有袁今古,李慈言卧榻期间,他和叶兰庭先后上门。苏娢是第一次见晋阳侯世子,真是人如其名,芝兰玉树生于庭阶,他和苏娢浅聊了几句,每句话听着都让人舒服,怕只有他是来真心看望李慈言的。
袁今古也打着看望的名义,苏娢想将他拒之门外,李慈言却说要看看他嘲讽和得意的嘴脸,果然,袁今古踏进门来便是,“这才多久没见,统领简直叫人大吃一惊,哦,现在可不应该再叫统领”,有点苦恼的模样,“让我想想该怎么称呼……”
苏娢从门外进来,“你讲话怎么这么讨厌。”
袁今古噎住,眼望着苏娢一时不知该做何种表情。
李慈言没有忍着笑出声来,“袁大人怎么老喜欢自取其辱。”
袁今古转身矛头对准他,刚要说什么,李慈言抢先道:“我是被人设计的,我在替你查笔迹的时候应该被康王的人察觉了,他八成认为我和你一伙的,所以必须先下手”,李慈言看着他,“我已经知道是谁了。”
袁今古知道他从李慈言口中问不出是谁,所以他说:“你肯定?”
“他亲口告诉我的。”
袁今古掂量片刻,“你以为我猜不出来?”
“我相信袁大人的本事,可是你拿不出证据。”
“合作?”
李慈言笑了一声,“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拿什么和袁大人合作。”
“何必妄自菲薄。”
“那么,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