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簪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谈判的事宜由前线康王和后方袁今古代表的誉王、兵部尚书苏崇共同商议,丞相抱病在家,袁今古不过上门巡个过场。
宸王既在鞑靼手中,要想把人放回来,代价可想而知。
如今北境还有二十余万大军,全都在康王一人掌控之下。李慈言敏锐地感觉到潜藏的危机,京中只剩他与若耶,绝不能松懈。
但就在这个时候,李慈言再度迎来了职位的变动,陛下忽然降旨,李慈言调回龙骧右卫,负责值守景泰殿。
夏戢亲自前来宣旨,“陛下还是信任你。”
这个职位不可不谓责任重大,李慈言翌日进宫谢恩。自他被调出皇宫,陛下又住进景泰殿,面见圣颜的机会寥寥可数。
大总管广海亲自领他进殿,“这回还多亏了夏大人在陛下跟前提携你,当然陛下也没忘了你”,李慈言称“是”。
夏戢,他来宣旨时倒不曾提起。
景泰殿中只有几个宫人在添香、收拾杯盘,静悄悄的,又转过屏风,拨开厚厚的珠帘,才得见天颜,陛下仰面躺在龙榻上,听到动静偏过头来。
“臣李慈言叩见陛下,谢陛下隆恩。”
圣上没有说话,李慈言抬起头,陛下确实衰减了许多,但是一双眼睛中的威严还是能让人回忆起这是一位平定疆土、励精图治的英主。
陛下只是看了眼李慈言,又转回头去,闭上了眼睛。
李慈言不明所以。
广海上来道:“统领快请起,陛下让你尽忠职守、好好守卫景泰殿,莫要辜负了陛下的信任,统领这就退下吧。”
不愧是陛下身边多年的红人,李慈言起身,广海将他送出殿外,李慈言回忆起方才的情形,“陛下许久没有开口了吗?”
“唉”,广海手里的拂尘搭到臂上,“统领只要尽心竭力做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陛下的情况可不敢随意打听呐。”
李慈言拱手,“多谢总管提醒。”
李慈言出去的时候思忖:陛下的用意为何?景泰殿的守卫忽然增加了一倍,更让他以副统领之职专门守护在殿前。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天子如今也缺乏安全感,要么,陛下的病情又加重了,病重之人自然脆弱,要么,来自外部,陛下感受到了威胁……
李慈言的思路被人打断,“大人”,是宫外站岗的人在和他打招呼,李慈言在龙骧右卫待了四年,这些人都曾是他的伙伴和下属。
“我就说大人终有一天还要回来。”
李慈言照着他腹部比划了一拳,“都好好站哨,少讲废话。”
苏娢近日有空闲都在苏家陪着连仪,回来一趟就听说李慈言调进宫里去了,颂安在帮着收拾东西,说连铺盖也要一起搬进宫里去。
这一下苏娢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爷在宫里一直都没回来吗?”
颂安说“是”,“也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出宫,但是夫人别难过,咱们爷这是受重用呢。”
陛下将他放到左卫快两年都不曾问津,怎么忽然就想起他了呢。苏娢想不明白,只是觉得日后明明在一起却要和李慈言隔着一道宫门便觉得心里有点儿堵,“颂安,你们歇会儿,我来。”
苏娢把能想到李慈言需要的东西都收拾停当,又听颂安的把可用可不用的那些全都挑出来,最后就是褥子和几件衣裳,交给颂安送宫里去了。
颂安刚出门,苏娢叫道:“你等等。”
颂安回头,苏娢从头上拔下了一根芙蓉花簪子,塞进了包袱里。
连仪想去北境的念头还没有打消,但现在北境万万去不得,苏娢交代了几件府中的事情便又回了苏家。
苏夫人看见她,“你的簪子可是掉了?”
“给李慈言了。”
李慈言铺床打开褥子的时候,可不是看见一支芙蓉花,他握在手心里,仿佛那上面还有另一个人的温度,他笑了笑,最终一把揣进怀里。
宫里的地形李慈言还算熟悉,景泰殿附近的守卫他又重新部署了一番,特别是视线的死角或易为忽略处,更嘱咐人盯紧了,想来应该出不了事。
实际上宫中也并未生出什么事来,但李慈言还是会想,陛下为何忽然选派他?或许是陛下的信任,但这样一来他与宫外的联系也被切断了,就算若耶有什么发现又或是北境来了信他一时半刻也没法儿知道。
这日午膳刚过,伺候午膳的宫人陆续退出,广海和宫人一道去了御膳房,殿内只剩下一两个添香的人,陛下有午睡的习惯,奈何睡不安稳,便需要燃香来助眠。
中午龙骧卫会轮换着去吃饭,这个时辰殿外龙骧卫的人数减少,李慈言往往会亲自守在门口。
景泰殿的大门敞开着,李慈言从门口路过了很多次,但在外面看不见陛下的身影。里头有屏风和珠帘做隔,分成了内外两间,陛下完全被屏风遮挡,屏风后面就是在景泰殿侍候的宫人也不能轻易进去,能自由出入的唯有宫廷大总管广海。
李慈言腰间配着刀,他望了一眼檐外的天空,做了快两年的龙骧左卫,在京城四处的街衢骑惯了马,忽然也不是很羡慕这种接近天子的机会。
天边有候鸟飞过,李慈言瞥了一眼,转过头,忽然见殿内有人影一闪,躲进了屏风后面。
这是大忌,李慈言手按着刀柄进了殿内,“大人”,门口的守卫提醒了他一声儿,李慈言无暇多顾,进得殿内,里面静悄悄的,屏风外头空无一人,添香的宫人竟不知什么时候也离去了,后面有圣上清浅的鼻息声传来,此外再没别的声音,这殿中深处幽暗,李慈言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不成?
宁可看错也不能放过,这时后面又传来细微的一声异响,陛下的鼻息也听不真,管不得许多,李慈言一挑帘子,进了去,里面只有陛下阖着眼仰面躺在龙榻上。
李慈言眉心紧蹙,四下都不见人影,唯有他面前的地上掉了一件衣物,李慈言心思电转,一抬头,榻上陛下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静静地盯着李慈言,眸中隐藏的是惊和怒。
糟了,李慈言暗道一声。龙骧卫非召不得进殿,何况他还带着刀,若是解释不清楚,后果不堪设想。
李慈言双膝跪下,“陛下明鉴,臣是因为看见有人擅自闯入,担心陛下安危才贸然进来,绝无不轨之心。”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李慈言愈觉不妙,这个时候广海该回来了。
果然,广海的声音像是掐着嗓子,“统领这是在做什么?”
李慈言少不得复述一回,“这”,广海初闻有人擅闯也有些慌张,但是人呢,“你可看清楚了?找到没有?”
李慈言盯了一眼地上玄色的衣物,只得道:“没有。”
广海打发身边的小太监,“出去问问,见着有人出去没有?”
小太监回来也说没有。
“李怀之啊李怀之,陛下对你如此信任,你如何偏要自己断送了前程。”
李慈言看了一眼陛下,他侧躺在榻上盯着他一言不发。李慈言叩首,“臣绝不敢有不臣之心,也请公公试想,方才既无旁人,若我确想行不轨之事,哪里还等的到公公进来,公公也不会一进来就看见我跪在陛下跟前。”
广海不能不觉得他说得还是有理,可是这——“难道青天白日的见鬼了不成?”此事的决断者不是他,广海望向陛下,“圣上,您看……”
陛下摆了摆手,广海会意,“传龙骧卫进来,先带出去。”
李慈言起身,转出屏风,蓦然望见角落里有一个身形瘦弱的小太监低着头在燃香,他在几个宫人后面,许是感受到了李慈言的视线,也不抬头,反把头埋得更低。
李慈言在殿外待罪,不一会儿,广海出来,叹息一声,传陛下圣谕,“龙骧卫副统领李慈言即刻起褫夺官衔,打四十大棍,逐出宫去。”
“大人”,两边的龙骧卫低声。
广海听见:“现在可不该再叫大人了。”
“我没事”,事已至此,李慈言唯有接受,只是他在广海看不见的地方悄声道:“我进去之后、广海进去之前可有人进去或者出来?”
两边的人皆摇头,“大人说里面有人影我们当时也都是背对着大殿。
李慈言不再多说,“打吧。”
他们还是放了水,但纵使如此四十大棍下去也绝对皮开肉绽,李慈言咬着牙没有出声儿,他稍微一动,怀中有东西掉出来,清脆的一声响,是根芙蓉花的粉晶簪子,好险没摔断,李慈言缓缓伸手,艰难地拾了起来。
李慈言倒在宫门口,天上浮云聚散,一下子心里很空阔,他反正是走不动了,就不知道颂安什么时候能牵着马来驮他,忽然眼前浮现出丁香色衬白绫的一副裙边儿,柔软得好像梦境一样,李慈言还没来得及抬头,苏娢俯身抱住他。
“莺莺”,心里一下胀满了。
苏娢的泪淌到他脸上,“你可别说话了。”
李慈言离宫之后,广海在陛下的授意下清退了殿中所有人,广海也不太明白,“这李慈言究竟想做什么?”
陛下咳嗽了一声。
广海正要上前,脚下踩到了东西,一低头,好像是件衣裳,“先别动”,陛下开口了,他为了把字咬得清晰,讲得很有些吃力。
“慢慢捡起来”,广海遵命而行,提起来,是件单薄的斗篷,袖子很大而衣服很长,直接垂到地上,再加上它立起来的帽子,陛下一下想起,李慈言所谓的人影。
“暗中查,方才还有谁在殿中。”
“陛下?”
圣上闭上眼,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