灞陵柳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苏娢也很关心誉王风波的后续。


    后来听说,陛下未曾动怒,反而慰劳,誉王殿下仍然视朝,与前番无异。


    “也不知道袁今古使了什么手段,胡荣他爹出面说明:胡荣小时候在马蹄下伤过脑袋,是有些狂疾,还有当日诊察的大夫也能证明。”


    “这样陛下就信了吗?”


    “陛下没那么好糊弄,但陛下愿意给这个台阶。”


    “那胡荣放出来了吗?”


    “已经放出来了,不过啊,不管他当初有没有,现在是一定身染狂疾。”


    苏娢低头思索,这场风波中誉王全身而退,必然使更多人看到了陛下对他的信任,这几位殿下之中,宸王委实不得陛下青睐,“按你说,宸王有文韬武略,还有壮志和仁心,为什么陛下看不到呢?”


    “陛下与殿下有隔阂。”


    “什么隔阂?”


    “莺莺听说过殿下的生母吗?”


    “我知道,是已经仙逝的皇贵妃,那时候都说她是京中第一美人儿,只是我听说她入宫之前就已经有情郎了,而且还未通婚姻就已经开始私会”,说到后来苏娢声音越来越小,这些宫闱秘辛她也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的,而且五花八门,那时她还小,朝廷越不让说家里的婆子茶余饭后越嘀咕得起兴。


    李慈言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要是让殿下听见莺莺就……”,李慈言扮了一个吊死鬼。


    苏娢一下拉住他,“那你别跟殿下说。”


    “骗你的,莺莺一点儿都不经吓。”


    苏娢一把推开他,“那你倒说说这坊间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假的。皇贵妃是当时鸿胪寺卿之女,奉太后旨意入宫,得陛下宠爱,后来被人诬陷私通,殿前以死证明清白,她只有一个爹爹在世,鸿胪寺卿闻此噩耗又惊又怒后来也去了。宫中丑闻自然不能对外宣扬。”


    难怪,苏娢还记得那时她娘亲还感慨皇贵妃去得那么突然。


    苏娢算算时间,当时正好李慈言在宫中给七殿下伴读,“难怪你要追随七殿下,看来你们一起还算经历过一些事情。”


    “莺莺说得不错。我进宫两年,第一年皇贵妃还在,七殿下甚至可与太子争锋,第二年皇贵妃薨,七殿下的待遇一落千丈,那一年里变化太大,我见过他最风光的时候,也见过他最落魄的样子,索性一起走过来了。”


    “皇贵妃娘娘待你好吗?”


    “绝好。我头一年就住在她的昭阳宫,那时候我是个可怜鬼,但娘娘从穿的衣服到吃的东西都是和七殿下一样照料的,我始终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她就告诫七殿下我是先烈之后、不容他对我摆什么架子。那一年仰仗他们我在宫里过得还算不错。


    “后来有一回我和殿下因为练习骑射就住在校场最近的流云殿,等我们回到昭阳宫就听说娘娘被人诬陷与其义兄私通,那时宫里还传言七殿下血统不正,我们回去便被软禁在昭阳宫中,后来再见就是娘娘的遗容。


    “陛下盛怒之下,七殿下仍坚持为母伸冤,终究严惩了捏造的那个人,但陛下下令宫中禁止再提先皇贵妃,究竟陛下心里怎么想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苏娢半晌无语。


    “李慈言,若是陛下真的属意誉王继任怎么办?介时你们还要造反吗?”


    这个时候的李慈言说:“莺莺,我亦有抱负,不愿与帝王做一辈子的爪牙,良臣择主而事,宸王就是那个明主。”


    庆德三十八年冬,鞑靼那颜大汗身死的消息传到了京城,察塔尔部岱钦汗继任鞑靼大汗。


    战事骤然吃紧,庆德三十九年新年伊始,京畿征兵十万,由三殿下康王与七殿下宸王领兵北上支援。


    其时陛下病情稍有好转,大军出发之前亲自为二位殿下践行——


    “我燕家自开国以来,凡边疆战事,必有皇族血胤亲自上阵,朕原有心御驾亲征,如今唯有让你们代父前去了。”


    康王与宸王一同叩首,“儿臣必不负祖宗基业。”


    听闻宸王乃主动请缨,王妃也将随他前去北境。


    苏娢有心,但终究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大军开拔之时,李慈言曾出京送行。苏娢与他共乘一骑,在山头上望见浩浩荡荡的军队蜿蜒前行。军队前方,宸王妃也骑着马与宸王并行。


    她离开前夕曾来过苏娢这里,那时一身男装叫苏娢也讶异几许,她只是略坐了一坐便起身离开,送给了苏娢一只棕色的幼犬,“它刚生下来不久,我不便带着它,就送给你,你好好待它,将来它长大可以保护你。对了”,王妃回头,“它叫将军。”


    也就比筷子略长一点的“将军”,苏娢请颂安在院子里给它搭了一个窝,他们家没有什么羊奶马奶,只能让厨房给它做些米糊糊。


    安顿狗的同时还需要安顿一个人,若耶去年入京便一直留在宸王府,宸王离开,他就搬到了李慈言府上,苏娢让人好生打扫出一个房间,位置要清净些,还有若耶一切行踪府中人莫要过问。


    这一年的上元节好像要比去年冷清,但还是苏娢与连仪,还是在街上遇见了袁今古。只不同的是袁今古今非昔比,他身披大氅、冠上插着玉簪,在袁今古的运作下,丞相的职权越来越多地分到誉王手上,而袁今古身为誉王腹心,有人私底下已称他为“内相”,无名而有实。


    “不想去年上元与夫人一别,如今再见已又是一年了。”


    那时他为胡荣一案上门来找李慈言,苏娢终究也不曾出面。但时间确实悄无声息地就过去了,苏娢有一些成长,她浅笑对袁今古道:“是啊,都说白驹过隙,上一回见袁大人还是去年元夕。”


    “夫人别来无恙?”


    “一切都好。”


    连仪见他目光还是盯着苏娢,笑道:“袁大人如今仕途通达,难道就没有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听闻京中想和你结亲的人家可是数不胜数。”


    袁今古微微笑道:“还早。”


    连仪可不是关心他,只是想提醒他罗敷有夫,“婚姻之事始终还是要两情相悦为是,祝袁大人早日觅得良缘。”


    “多谢夫人好意,博容何尝不希望两情相悦”,幸好他说这话时视线已移向前方,苏娢心内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就知道这口气松得早了。


    “不知林少夫人能否行个方便,我有几句话想单独和苏姑娘讲。”


    苏姑娘?


    这一个称呼换的苏娢心惊,连仪怒道:“袁大人慎言,我妹妹已嫁为人妻,焉能和你单独说话。”


    “也罢,袁某并未存非分之想,只是和李统领有关。”


    这还能叫未存非分之想?苏娢人不傻,但是涉及到李慈言,苏娢顿了顿,“袁大人有什么话还是亲自和我夫君说吧”,她刻意咬重了“夫君”两个字。


    “夫人应该相信,若真要找李统领我必会亲自上门。”


    这话倒不假,苏娢和连仪交换了一个眼神,连仪道:“那就去前面茶肆坐坐吧。”


    上元夜人都到街上去了,茶肆里反而空闲,苏娢和袁今古在角落里入座,连仪与纤云隔他们远远的,但是一抬头就能看见。


    “夫人可曾为自己打算过?”


    袁今古开口这一句就叫苏娢怔懵,她愣了楞,“袁大人可以讲得再清楚些。”


    “我只是听说李统领和宸王殿下走得很近”,李慈言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苏娢的表情。


    苏娢心里吃惊,但她低着头饮了一口茶。


    袁今古一笑,继续道:“夫人应该也能看出诸位殿下之中,宸王并不得圣意,我不敢说陛下心目中的人选就是誉王,但其他几位殿下的胜算大抵也都在宸王之上,介时新君上位,清算起来,夫人如何自处?”


    苏娢望着他,“袁大人这样说的前提是我夫君拥护宸王,可这个前提是假的,我又何必杞人忧天。”


    “其实袁某也只是猜测,但方才提到宸王时夫人在掩饰。”


    苏娢心中悚然,不免抬眼盯着他,“你算计我?”


    “夫人言重了”,袁今古笑道:“袁某刚刚只是和夫人玩笑。但也许夫人真的应该为自己考虑考虑,还有苏大人,一心为国尽忠,若是为争储所牵连,未免太冤枉。”


    “袁大人这句话是玩笑吗?”


    “袁某真心实意。”


    “我的事情就不必你操心了,所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将来该如何便如何,与袁大人无关。”


    “夫人不觉得委屈了自己?夫人在袁某心中是举世无双的佳人,合该金屋贮之、一世无忧,夫人分明可以有更好的选择……”


    “袁今古”,苏娢一下起身,“李慈言从未委屈过我,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话?那袁大人以后不必再说了,听得我耳朵疼。告辞了。”


    苏娢倒不可能真的耳朵疼,就是觉得白搭理他,无事生非,坏人姻缘……


    “他究竟和你说什么了?”连仪道。


    “他的意思让我弃了李慈言再令择高枝儿。”


    “笑话,他一个读书人岂不知‘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


    这事儿还算小,苏娢真正惊心的是他怎么会知道李慈言和宸王殿下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