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丝欤

作品:《郎君子·画眉珠

    诏狱自有专门的人来管,李慈言还有职务在身,不便久留。


    不料三天之后,胡荣的供词上添了一笔“誉王以天子自居”,性质一变,朝堂哗然,誉王寝食难安。


    袁今古保持镇定,这种时候越慌乱越不利,于是誉王形容肃然,“本王奉父皇旨意协助丞相打理朝政,两月以来诚惶诚恐、未敢自专,民间流言想是百姓会错了意,至于胡荣,本王自问待他父子不薄,如何竟恩将仇报?本王也想为国出力,奈何谣言四起,只能自请卸此重任以证清白,国事还要辛苦丞相操劳,本王自去向父皇请罪。”


    景泰殿外,誉王长跪不起。广海身为太监总管一直在陛下身边照料,太阳底下派小太监给誉王撑伞他也不要,广海第二次亲自跑来说:“殿下何苦,陛下好容易睡着,起码也得一两个时辰。”


    誉王告一声“有劳”,但并不起身。如今盛夏时候,艳阳高照,誉王还不曾受过此种苦楚,但是袁今古反复让他沉住气,以退为进,方能平安度过此劫。


    与此同时,袁今古忙着的是:胡荣究竟为何有这般说辞?还是说背后谁在捣鬼?


    这日苏娢正在凉亭里绘画,良竹来报:袁大人到访。


    苏娢怔了一瞬,“你说袁今古?”


    他怎会忽然上门?无事不登三宝殿,苏娢想了一想,“告诉他爷不在,我不便招待,请他晚些时候再来。”


    良竹出去了又回来,“他说有要事相商,一定要在府里等。他怕是打听清楚了,今日爷休沐。”


    苏娢也想知道袁今古所为何来,但是她还有自知之明,她想套袁今古的话怕只会把自己套进去,既然他说有要事相商,“良竹,请他到园里来坐,你且替我招待着。”


    园中只一个凉亭一座水榭,隔水相望,如今暑气迫人,请客人到此方是待客之道,苏娢只得起身回避。


    李慈言带着颂安去庄子上了,田间与人争水起了纠纷,那另一户也是官宦人家,李慈言亲自去调解。


    他回来是晌午,刚换了身干净衣服,苏娢说袁今古来了。


    李慈言心中有了一两分猜测,“莺莺怎么招待的他?”


    “我把凉亭让给他,不过他好像也喜欢逛园子,良竹说他一直在闲逛呢。”


    李慈言不语。


    “难道招待得不好吗?”


    李慈言抱怨,“是莺莺招待得太好了。”


    苏娢无言以对,“好了你快去见客吧,人已经等了一个上午了。”


    苏娢推他不动,李慈言一双眼睛盯着苏娢,“莺莺心疼他?不然莺莺为了他赶我走。”


    “我是怕让人久等,到时候出去说我们招待不周、落人口实。”


    李慈言挑眉。


    苏娢只得倚进他的怀里,抱紧他的腰,身体力行地证明她并不是赶他走,“现在好了吗?”


    李慈言唇角翘起了弧度,“虽然莺莺很舍不得我,但夫君还是要先去会一会客人才是,不能失了礼数,莺莺乖乖等我回来。”


    苏娢等他把放在自己头上的爪子拿开,好像心情不错地出了门,回过头,哀叹一声,也不知道李慈言究竟哪里来的毛病,改都改不掉。


    凉亭里陈放着瓜果点心和清茶米饮,袁今古已经把他们家园子逛了几遭,“统领真是叫人好等。”


    “不巧有事,袁大人执意要等也叫我伤脑筋。”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罢了。”


    李慈言给他倒茶,“袁大人属实冤枉我了。”


    袁今古不想再唱下去,李慈言第二次给他倒茶的时候用羽扇掩住杯口,“开门见山,胡荣一案你该清楚?”


    “我负责提人,不负责审讯。”


    “誉王是冤枉的。”


    “冤枉与否袁大人犯不上和我说。”


    “我以为统领和殿下一样顾念旧情。”


    李慈言默然,他假意接近誉王以扳倒杨霖,始终有负道义。


    “袁大人继续。”


    “龙骧卫乃陛下亲军,从前专为陛下办事,但如今陛下退居景泰殿,不知道现在的龙骧卫又在为谁办事?”


    “袁大人不妨说清楚一些。”


    “统领岂会看不出如今矛头对准了誉王,流言也好,胡荣也罢,只是胡荣的案子不借助龙骧卫怕是行不通,当然我这样说是因为我知道胡荣在陷害殿下。”


    “龙骧卫自然一心维护陛下”,虽然这话如今几分可信度需要个人领会,但这案子的详情李慈言也想弄清楚,“我只能帮你见胡荣一面。”


    现在的胡荣是要犯,誉王的印信也没那么好使了。


    凡大不敬者,按龙骧卫的惯例,会彻查犯人的三代、九族和生平,至少也要搞清楚他本人究竟为何对陛下不满。这一款罪名历朝历代都不乏冤假错案,多半屈打成招,而拷问也成了一种必须的手段。


    胡荣被泼了一盆冷水才清醒,夏日炎炎,他冷得牙齿打颤,看见袁今古,求道:“你救救我,让我爹救救我。”


    “救你可以,谁说‘誉王以天子自居’?”


    胡荣表情变得凶狠,“你要是不救我,我就拉你们一起下水,大家一起完蛋。”


    “这世上真是什么人都有”,袁今古低嗤一声,逼近他,“我现在就能放你出去,告诉我,你受何人指使?”


    “他”,胡荣一眼瞟到了后面的李慈言,就是这个人把他抓进来的,“就是他,放我出去。”


    眼下这牢狱里只有他们三个,李慈言抱着胳膊,漠然道:“袁大人不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吧。”


    袁今古回眸,“那可未必。”


    李慈言不怵,“看来袁大人是问不出你想要的东西了,还是早点儿离开,毕竟我也担着风险呢。”


    “姓袁的你个小人”,身后胡荣骂道:“我说到做到,难道王爷不想当皇帝,你心里也早就把自己当丞相了,你以为谁看不出来,一旦誉王登基……”


    “聒噪”,是夏戢来了。


    李慈言和袁今古出去正好撞上,这回李慈言算是用了特权领人进来,唯有请罪,“愿领责罚。”


    夏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罚俸吧”,又对袁今古道:“看来袁大人信不过龙骧卫。”


    “都统何出此言,我与誉王殿下是最信任夏都统的,不过这胡荣脑子有病,还要请都统明察。”


    “有病与否当然得问大夫。”


    “自然,袁某告辞”,只是袁今古走到门口又折回来,“袁某一直有一个问题要请教都统:很明显诸位殿下之中誉王最得陛下信任,而都统统领的龙骧卫又是陛下亲信,但为什么都统不愿亲近陛下所信呢?”


    夏戢不慌不忙,“袁大人急什么?”


    袁今古不再多言,看了夏戢一眼转头离去了。


    待他离开,夏戢问道:“你怎么会和他搅和在一处?”


    李慈言道:“欠个人情。”


    “就是誉王亲自来也没有用,昨天是我们的人和丞相府里一起审的,端看陛下如何定夺了。”


    里头胡荣还在哭爹喊娘,把整个龙骧卫和誉王府都恨上了。


    “我看这个胡荣言语确实有几分不着边际。”


    夏戢瞟了一眼,“到底年轻,性情不定。”


    李慈言若有所思,夏戢道:“怎么,还不走?不然你留下来办公?”


    李慈言原本休沐,还是更愿意回家,“大人保重,我先走一步。”


    李慈言回了家,走到正房门口,苏娢正从里面出来,她伸手在李慈言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失魂落魄的。”


    “哪里就失魂落魄了”,李慈言笑道:“我确实有些事情没想清楚,不如莺莺帮我分析分析?”


    苏娢被他带着往房里走,“你说。”


    “莫非我得了疑心病,看什么事情都有问题?我总觉得胡荣的供词没有那么简单,但夏都统和丞相一同审理,胡荣也不像受什么人指使……”


    “听你说,我也觉得胡荣……怎么说呢”,苏娢道:“倒也不一定真的有病,但就是不太正常。”


    李慈言略一挑眉,“莺莺在讲废话?”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就算了。”


    李慈言哄她呢,“我知道莺莺是说他不知天高地厚,说话不过脑子。”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查案不应该去伪存真,不然他指认你也都该报上去了。”


    就好像胡荣昨天说得是“誉王以天子自居”,今天说得是“难道王爷不想当皇帝”,一个人的供词甚至前后矛盾在诏狱里也是常事,端看陛下信任哪般。


    但如今陛下分明还未表态,电光火石之间李慈言想起夏戢所说“到底年轻,性情不定”,这是何意?夏戢是在回避胡荣的“不着边际”吗?


    “夫人”,晴春忽然出现在门口,“您不是说自己做凉糕吗?我们东西都准备好了,却不见你来。”


    苏娢想起她原是要去厨房的。


    “莺莺”,李慈言唤住她,“我出去一趟,晚点儿回来。”


    苏娢便知道他要去宸王府了。


    李慈言意外地在宸王府见到了若耶。


    “京中的谣言确实是康王散布的”,宸王道。


    旁边若耶笑道:“我已乔装探听了多时,那日在市井还遇见怀之大人和令夫人了。”


    “你来得正是时候”,李慈言道:“这样看来,康王扳倒了太子,栽赃毅王使其□□,如果再将誉王拉下来,下一家要对付的怕就是我们。”


    宸王微微摇头,“袁今古的法子不错,我看这一番终究是有惊无险。对了,龙骧卫中还是没有眉目吗?”


    李慈言蹙了蹙眉,说“没有”。他得夏戢赏识已久,这个人在都统的位置上坐的日子不短,向来铁面无私、得到众人敬服,应该还是自己多心了。


    宸王也颇为伤脑筋,“我得再想想,看来我得把所有与我二哥事件有关的龙骧卫中的人都筛选出来,逐个排查。”


    这样必然耗费相当的精力,但不失为一个妥当的办法。


    “鞑靼那边如何?”李慈言道。


    魏子行之前派遣了若耶潜入鞑靼,但并未给他递信。


    “察塔尔的首领怕终将要取那颜而代之。”


    李慈言沉默,介时察塔尔统一了整个鞑靼,就能没有顾忌地放手南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