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暗流 交锋

作品:《安然无恙

    程野很快回来了,将手里的塑料袋朝她身上一扔,安然整个人后仰,“啧”的一声,伸胳膊赶紧接住,怕砸到猫。


    安然将袋子放在车座上,先找烟,拿出来后,继续在里头翻了会儿。


    没翻着!


    于是,仰头看站在身边,一脸不耐烦的男人。


    程野知道她在找什么,打火机,因为他自己身上有,所以,就没想起来也给她买一个。


    是真忘了,但又懒得再折回去,所以,只能装看不见。


    程野眼睛看向别处,不跟她对视。


    安然追着他视线,见他还不看自己,只能抬手去晃胳膊。


    “哎”程野将胳膊抽走,学她刚才,也“啧”一声。


    什么臭毛病,姑娘家家的,一点都不矜持,总动手动脚算怎么回事。


    程野皱眉,眼神有点凶。


    “没打火机啊。”


    安然倒也不恼,只是收回手,眼巴巴的瞅着他,轻声说了句。


    程野去买东西的时候,安然又把帽子戴上了,现下坐在车上,仰头看着你,那眼神竟让他想到了小七。


    小七,是程野养过的一条哈巴狗。


    每次想要出去玩,或者馋了要零食的时候,就这种眼神。


    真挚中还透点不容忽视的小可怜。


    程野被她盯得没办法,将头撇向一侧,从兜里把自己的掏出来,递过去。


    “藏起来干吗。”


    安然不知道这是他自己的,于是,一把抓过,迫不及待的拆开烟盒,从里面拿出一根儿,紧着点上。


    狠狠抽了两口,先过了烟瘾。


    烟瘾过完,下一秒,便从嘴巴里冒出个烟圈来,然后,一个接着一个,像小鱼吐泡泡,动作潇洒又熟稔。


    看着年龄不大,烟龄倒不小,抽个烟,还能玩出花儿来。


    程野蹙眉,站旁边看她。


    安然全然不觉,像是玩上了瘾,嘴巴微张,半仰着头,流里流气中还带点不通人事的傻气。


    也不知道是嫌弃还是想乐,程野现在的表情和看一个傻子差不多。


    既同情又带点无奈。


    因为惦记着猫,抽完烟,安然就嚷着要回去。程野早就等烦了,本来就是随口应下的事儿。这边一说走,人半点没犹豫,上车,拧了钥匙,就将车开了出去。


    一秒都不耽误,生怕晚了,再有人反悔。


    刚停车的地方,只剩满地烟头,裹着泥,积在水汪里。背着竹篓过来,想占摊卖菜的阿姨,人都骂到祖宗八代去了。


    可能兜里揣着猫,不方便,回去的路上安然一直很安静,也不圈着人了,两条胳膊嘘嘘的搭在他腰间,中间空下的位置,再装个人都有富余。


    程野放慢车速,不像来时候开那么快了。


    单程不到四公里路,开再慢,来回都用不了二十分钟,加上捡猫,买东西,还有进山时那截泥汤子路,全都算上,也就一个小时。


    程野将车停回原来的地方,熄了火,从裤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也该上工了。


    “行,下来吧”程野双腿支车,扭头对后座的人说。


    安然像是没听见,车都停了,还坐着不下来,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哎,睡着了。”程野晃了晃车身。


    两秒钟后,安然抬头,半眯着眼睛,指了指车把上的塑料袋。


    程野下来,将袋子解开,递给她。


    “真睡着了?”


    “啊,困觉。”安然含糊道。


    神奇啊!


    程野看她一副没睡醒的样儿,突然就乐了,心想,这得亏是开的慢,不然半道还得停车捡人。


    就这还不够神奇,就在程野以为她要下车的时候,安然竟然将手里的袋子打开,慢斯条理的分起东西来。


    一件一件的往外捡,摆在他刚坐的位置上。


    座位能有多大?不够放就往兜里揣。


    程野当场愣住。


    有什么好分的,他就两块香皂,拿出来,剩下的全都提溜走就行了。


    可安然偏不,香皂留里边,除此之外的东西全都拿出来,也不知道依照的是个什么标准,凡是跟肉沾边的,全都揣里兜,里面又是猫,又是钱,这会儿又是零食。


    杂货铺都没它热闹!


    程野看着这一大兜子,不知道分到啥前儿的东西,索性不催了,点一颗烟,单手揣兜,身体斜靠在树上,看她搁那儿磨洋工。


    活了二十六年,今天总算是开了眼。


    主要还是后悔,早知道这么麻烦,当初就随便拿点,意思意思得了,干嘛非得照钱花。


    又过了十几分钟,程野腿都站麻了,看着终于空了的塑料袋,没忍住好奇。


    “干吗非得分开放,想吃什么直接拿不就行?”


    “那可不行!”安然扫他一眼,把最后两包鸭脖塞进去,顺势一拍,说,“里面这些得偷着吃。”


    偷着吃?


    程野眉毛一挑,“哦”了声作为回应。


    现在从她嘴里说出任何话,哪怕下一秒说她自己是杀人犯,程野都不觉得奇怪。


    惊讶大发了,说什么都正常。


    “寺院不让吃肉。”


    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安然又接了句。


    程野拿烟的手一顿,抬眼看她。表情分明是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还是咽回去了。


    竟好奇些没用的,别人住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闲事还是没管够。


    安然从车上下来,之前挺薄的姑娘,现在被零食揣的鼓鼓囊囊,像只笨拙的企鹅。


    “我走了,回见。”


    安然冲他摆手,不等程野回,便转身离开了。


    程野又点了根儿烟,后背贴着树,眼睛半眯,看向那个逐渐变小,直至完全消失在树林里的身影,感觉自己像做了场梦。


    梦很鲜活,让污糟阴郁的生活,突然新鲜了一下。


    抽完烟,程野活动了下腿,过去,提起只剩两盒香皂的塑料袋,还有...剩下的半盒烟。


    程野抬头,只见山,不见人。


    哦,庙里也不让抽烟。


    ————


    程野提着东西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开工,他屋都没回,脱了外套,和烟一起,扔在旁边的水泥板上。


    光着膀子,从地上捡起一把铁锨,跳进上午挖的坑里,接着干。


    垃圾处理厂,工程量不大,都是些挖坑儿,塑水泥板的体力活,没什么技术含量。但由于位置偏,年轻人不爱来,所以工资给的高,还日结。


    工地总共八个人,不是年龄太大就是太小,程野跟他们聊不到一块儿,好不容易有个年龄相仿,能说上话的吧,还是个结巴。


    吭哧半天,不够费劲的。


    程野在这呆够够的,要不是家里人介绍,就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工资给的再高,他都不来。


    所以,程野多半时间是沉默的,但架不住会来事,仗着年轻,脏活累活总抢着干,即便是后来的,也没人外系他,相互处的还行。


    “野...野哥回来了。”


    程野刚下去,旁边坑就露出半拉脑袋。说话的人个头不高,得踮起脚,才能看到程野。


    两人坑挨着,面对面。


    “嗯,回来了”程野冲他一乐,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扔了过去。


    “接着,给你的”


    “哎,谢...谢...野哥”小结巴双手接住,爱惜往怀里揣。


    程野看他动作,眼神不由一顿,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一挑,表情要笑不笑的。


    “野哥”。


    小结巴凑过来,扫了眼不远处的搅拌机,压着嗓子他。


    程野抬头。


    “你...小心...小心点黄....黄毛,你领那...姑....姑娘走,他...他”小结巴脸憋得通红,咽了口唾沫,继续道,“他把那...一...一碗水,全...全...全倒你床...床上了。”


    程野眉心一拧,眼神带刀,朝正弯腰搬水泥的人看。


    “别,别打架,他...他混...混道...道上的。”


    “哪个道?”程野眼睛盯着人,话不走心。


    “反...反正,不是好...好道。你...你来...来的晚,别...别招他。”


    “行,我知道了”程野收回视线,冲小结巴抬了抬下巴,“干你活。”


    哪个道都不好使,谁都不惯着。


    何况人都欺负到头上了,还缩头装乌龟,没这毛病。


    老刘喊下工的声音还没落地,程野胳膊撑着地,纵身一跃,就从坑里翻了出来。


    “野...”小结巴抬头,哥还没喊出来。


    只见程野直冲黄毛就去了。


    黄毛正撅着腚搁那儿收拾家伙,没防备,程野上去一脚,人就在坑里了。


    这一脚正好踹在后腰上,黄毛脸瞬间就白了,躺在地上,蜷缩着身子,半天都没起来。


    黄毛左撇子,程野跳下去,半垂头,抬脚踩在他左手上,碾了两下。


    “是不是这只手招欠儿了,啊。”


    程野眼睛盯着人,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像和人打商量。


    黄毛表情逐渐狰狞,疼的。


    程野又碾一下,黄毛顿时一声惨叫。


    “知道疼就管住喽,再有下回,老子就把它拧下来喂狗!”


    程野说完,抬手撩了把脑门上的汗,胳膊撑着坑沿,像刚才那样,纵身一跃,跳了出来,弯腰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老刘和其他工友听见动静,往这边跑,老刘头边跑边嚷嚷。


    “我就说得干起来吧,饥汉子堆里来女人,就没个好。”


    程野和他走了个照面,停下喊了声刘叔,老刘朝他一指,气的胳膊直哆嗦。


    “想女人,哪不能找,非得挨一个抢。”


    程野挑眉一乐,没接话,弯腰捡起地上的衣服和袋子,往肩上一甩,走了。


    整个混不吝痞子样儿。


    床肯定睡不成了,程野站在床边,心想,这得多大的碗,才能浇成这德行,盆还差不多。


    从床头到床尾,一块儿干爽地方没给留。


    狗操的玩意儿,报复心还挺强,程野低声骂了句。骂完,转头看看外边,又沿着屋里扫了圈,抬手抹了把脸。


    就这他妈破天,外头屋里一个样儿,晒都没个地方。


    逼崽子就是成心的。


    程野想着,抓住被角,连褥子一起,掫起来扔旁边线缆上了。


    大老爷们,没那些讲究,别说是硬床板,就是没遮挡的大野地他都睡过。


    程野拿过外套,往床板上一铺,直接闭眼睡觉。


    老刘头回来的时候,程野将要睡着,听见有人进来,就又醒了,不过没睁眼。


    黄毛没跟着回来,程野没问,是老刘头自己说的,人还没进来,在门口就开始嚷嚷,说腰疼去县城看病了,没准还得住院。


    还能走,看来还是揣轻了!


    程野抱臂,平躺着,在心里和自己说小话。


    他知道老刘头的话是说给他听得,听见也不吭声,装睡着。


    他使了几成力,心里清楚,疼肯定是疼,不疼不痒,不叫打架,那是逗孩子玩儿。


    可也只是疼,踹不出大毛病,收着劲儿呢,真要用了全力,就黄毛那小身板,一脚下去能给踹折了。


    这会儿还不能折,程野翻了个身,没到时候,顶多发发怨气,散散心火。


    老刘头知道他没睡着,本来想数落他几句,进门看他光着膀子,囫囵躺在床板上,太重的话就没说出来,只说让他手里有点数,回头真给人踹坏了,这点工钱都不够给人看病使的。


    老刘头也是好心,程野不装了,抬手做了个ok的手势,表示知道了。


    老刘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从兜里掏出那套解乏用的家伙事儿,想卷带烟抽,可纸太潮,捻两次都没成功。程野听着动静,侧身,抬了抬屁股,从裤兜里摸出半盒烟,扔他身上。


    老刘头捡起来,抽出一根,掐掉烟屁,打火,点上。


    天渐黑了,放眼看去,周围全是山,一座挨着一座,他们像被围困在井底的青蛙,抬头,除了天上那轮白月,什么也看不见。


    白天黑夜一个样,地图上,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地儿,里外里就这么几个人,别说是女人,连只母牲口都少见。


    穷地方,消磨人。


    在好的人呆久了,也能给憋出二两坏水来。


    不对,老刘头抽了口烟,隔着烟雾瞧,哪有什么好人,好人谁上这儿来。


    跟他妈流放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