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流 之初遇

作品:《安然无恙

    又下雨了。


    安然百无聊赖,脑袋垫在桌上,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上山快一个月了,几乎一半的时间都在下雨,像这样,每天呆在房间,或瘫在木板床上听风,或窝在藤条椅上看雨。


    耳边,晨钟暮鼓,眼前,山高雾重。


    感觉自己真就成了位隐居世外的得道高人。


    安然胳膊支起脑袋,食指无意识的在桌上画圈。


    她永远都不可能得道,更成不了高人,她来这里,不为修道,只求渡己。


    突然想下山走走,顺便买包烟,一个月没抽,早就想了。


    这么想着,便起身,活动了下发酸的肩膀。窗户旁边就是床,安然胳膊搭着凳子,探身去拿床上的外套。


    一件大到几乎能把她装进去的黑色冲锋衣,安然走哪都穿着它,这是她唯一的行李。


    大也有大的好处,刚好可以罩住她身上这件,不算得体的连衣裙。


    裙子从前面看,倒还好,一字领露肩设计,并没什么不妥,不妥的是后面,整个大露背。


    腰臀的曲线,以及那两处漂亮的美人窝,在红色蕾丝扣下,若隐若现。


    裙子长度原本是到脚踝的,来的路上,安然嫌它绊脚,硬生生给扯掉一截。


    撕口不整齐,显得有些凌乱。


    安然穿上衣服,直接将拉链拉到头,戴上帽子,帽檐往下一压,瞬间将自己遮了个严实。


    除了两条纤细嫩白的腿,露在外边,避无可避。


    雨下的并不大,但山高雾凉,安然一出门,腿上立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院里,正蹲坐在地上,忙着给小苗儿搭棚的小僧徒看到安然出来,先是一愣,拧着身子,将她上下一打量,问:


    “你要下去?”


    “嗯,遛遛。”


    安然小幅度的踱着步,过来,在旁边站着看了会儿。


    连续阴雨天,小苗刚吐芽,估计怕得涝死。


    小僧徒拽着雨布一角,要把它往立在一旁的细竹竿上捆。一双小手沾满了泥,紧着忙也没忙出个名堂。


    结打了又松,松了再绑,反复几次,还是松松垮垮的一团。


    塑料布太短了,扽了这边漏那边。


    安然有心帮忙,但一想到马上就要下去了,就站着没动。


    回头粘一手泥,还得翻回去洗,怪麻烦的。


    种子是上个礼拜,方丈领他下去采买时带回来的,说是要还她刚到这儿时,给的那颗糖果。


    一颗糖,换一地瓜,怎么看都像是赚了。


    不过,安然瞧着那两颗才刚吐芽的嫩苗苗,心想,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吃上。


    安然又看了会儿,才起身离开。


    小僧徒似乎想到什么,扭头看了看屋里的挂钟,又转回来,对着安然的方向,说:


    “快吃饭了。”


    “不用等我。”


    于是,小僧徒再没说什么,继续撅着屁股,摆楞他那两颗,不知道是什么瓜的苗。


    说话的时候,安然已经出了院门,长长的石阶上布满了绿色的苔藓。


    新长出来的?安然弯腰,凑近看了看,也没看出啥名堂。


    青苔还能长成草那么高?


    安然一边琢磨,一边避着它们走,怕不小心在打一出溜滑。


    站在阶梯的最顶端,安然闭眼,仰头深吸一口气。


    一个月了。


    鼻息间,草香混着湿泥,丝丝绕绕。


    是自由的味道。


    --------


    其实,安然并不知道哪里有超市,甚至连下山都是凭感觉走的,和她那天上来时一样。


    纯属误打误撞。


    那天,走到这里的时候,天都已经黑透了,安然身上一个能照亮的东西都没有,她是沿盘山路两侧的灯带上来的。


    十几米一个光点,忽明忽暗,像遮天蔽日里的灯塔。


    深更半夜,神疲力乏,看见有光的地方,也不管是哪儿,有没有危险,奔着就去了。


    等走近了一瞧,才发现竟然是座寺院。


    安然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密密层层的树林,低矮破旧的院墙,有些地方甚至都脱了泥。


    木门上的铜环也已经变了色,孤零零的垂挂在上面,显得毫无生气。


    确切的说,是一座根本没人来的—寺院。


    上来时,本想借住一晚就走的,可看到眼前的光景,她突然又改了主意。


    人少,又僻静,不正是她想要的。


    于是,安然慷慨解囊,给了足够多的香火钱,就这么住下了。


    至于那个一心种瓜给她吃的小僧徒。刚来那天,正是他给安然开的门。


    门从里面打开,垂眼便是一个溜圆的小脑袋。


    安然还是头回见不大点的和尚,没忍住好奇,于是,问他,这么小的年纪不上学,干吗跑来当和尚。


    小僧徒看见生人倒也不怯,仰着头一脸认真,说:方丈在门口捡的我,不当和尚没地方去。


    安然抬手,在光溜儿的脑门上摸了摸,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糖来,递给他。


    小僧徒没跟她客气,说了声谢谢,打开就嗦咯上了。


    除了上厕所,安然几乎不出门,就连吃饭都是小僧徒送。


    到了饭点,小僧徒把饭放在窗沿上,要是窗户没开,就敲敲知会一声,安然回了,就把饭就留下,没回,再端走,过会儿再来。


    好在她早上起不来,也就中晚两顿。


    安然倒乐得自在,没曾想,一颗糖竟给自己换来个小苦力。


    雨虽然不大,但等她从山上摸下来,还是淋湿了,尤其两条腿,跟刚从水里趟出来似的。


    安然分不清方向,只凭感觉往前走。


    经过一片工地时,安然停下,想找个人来问问,总这些瞎走也不是办法。


    工程量并不大,四周零散着几把生了锈的铁锹和一个大水泥搅拌罐,在外边没看到人,于是,安然又往里走了走。


    隐约听到说话声。


    安然循着声音望去,大概七八米远,有一处蓝色铁皮简易房,里头坐着几个人,手里端着饭盆,像是在吃饭。


    “请问,这附近有超市吗”安然走过去,站在距门口两米左右的距离,问。


    安然口音很杂,但还是一下就能听出来不是本地人。


    顿时,七八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她。


    安然站定,同样回看着他们,帽檐下,卷翘的睫毛几不可查的颤了颤。


    “超市?有啊。”


    两秒钟后,坐在最外边,胡子拉碴,头发炸毛,身穿迷彩服的男人回答。


    “不过,可远。”


    “有多远。”安然问。


    “多远?也就七八里路吧。”男人往嘴里扒拉一口饭,边嚼边想,最后点头肯定道。


    安然垂眼,脑子快速计算了下来回需要的时间,犹豫还要不要去。


    “黄毛每天都去,你可以搭他车。”迷彩服说完,不等安然回答,便仰头喊到:“黄毛,黄毛呢。”


    这时,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哎,哎,喊几把啥喊,放个水都他妈不让放消停。”


    安然回头,只见一个骨瘦如柴,头上却实顶着几根黄毛的人,正提着裤腰,从她刚经过的一处土坡后出来。


    安然快速眨了眨眼,移开视线。


    被喊黄毛的人,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干啥!”


    迷彩服冲安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不是要去镇上,当回雷锋,给人捎着呗。”


    黄毛转头,这才注意到她身后的安然,两人视线相接。


    安然迎着他视线,一脸平静。


    黄毛盯着她看了会儿,点头说:


    “行啊,等我换身衣服的。”


    安然正要拒绝,这时,另外一个声音,从蓝色铁皮房里面传出来。


    “我这会儿就走,你坐我车吧。”


    声音不大,但浑厚有力。


    安然抬头,一位光着膀子,只穿了条黑色工装长裤的男人,从地上站起来。也不看她,将手里的饭盆往桌上一撇,抓起放在电缆上的同色系外套,一边穿,一边往过走。


    贴头皮的青茬,棱角分明的脸。


    外套拉链只到一半,里面什么都没穿,结实硬朗的肌肉线条,半遮半掩,彰显出男人最原始的野性。


    安然视线定了格。


    看他过来时,挺直的后背,尤其,脚踩在地面上,坚定有力的声响。


    安然左眼莫名跳动了几下。


    左眼?安然忍住没去摸。


    她并不迷信,但尤其相信直觉。


    这种毫无征兆的跳动,不管出于什么,就是让她感到安全又踏实。


    男人过来,经过她身旁,安然仰头,对上那双深沉黑亮的眼。


    男人低声说了句什么。


    刚才想拒绝的话就没说出来,安然,转身跟了上去。


    男人说:“跟我走,以后别来这儿。”


    ——————


    男人个高腿长,一步顶她两步远,安然跟在后头,一路小跑才不至于落下。


    沿着来时的路又走到了一会儿,接着翻过一座小石桥,清澈的溪流是从山上流下来的,安然跟在后头,眼睛顺着蜿蜒的溪流往上,高山密林,寺院隐在其中,藏形匿影。


    “等着”。


    男人脚下没停,沉声说道。


    安然停下,视线随他往前。


    男人又走了几步,在一块儿用黑色雨布遮住,分辨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前停住,接着抬手一掀。


    安然眼前瞬间一亮。


    竟然是辆摩托车!


    安然欣喜的跑过去,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安然想摸摸,可袖子太长,半个手掌都隐在里头,只有细弱如骨的指头,爱怜的,从头抚到尾。


    “摩托车。”安然抑制不住的兴奋,甚至乐出了声。


    “敢坐吗?”


    “有什么不敢的。”安然眼睛盯着车,语气透着迫不及待。


    “上来”


    男人先跨坐上去,拧了钥匙,接连两声轰鸣,像是催促。


    “可是我没头盔”


    安然嘴里这么说着,人却已经在车上了。


    男人没接她话,拿出自己的头盔戴上,拉下前风镜,倏地,摩托车一个后仰,便窜了出去。


    “酷!”


    安然惊呼一声,也不管头盔了,两条胳膊下意识圈住人。


    摩托车带起的风,吹落了帽子,墨色的卷发如绸带,被风带着往后。眼前没了遮挡,视线便也跟着宽了。


    狂飙的肾上腺素,使她忘了时间,甚至于忘了自己,好久没这么肆意痛快了。


    安然兴奋的像个孩子。


    脚踩着踏板,竟然站了起来。


    黑色冲锋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为保持平衡,她整个重心之得往前。


    男人的后背坚实有力,安然双手扶着他肩,半趴在上面,情绪直白又热烈。


    “车开的太牛了!”


    男人扭头说了句什么。


    风把声音带到了别处,安然没听清,于是,又往前凑了凑。


    这下,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了一处。


    程野喉结滑动,头往旁边一侧,躲开了。


    与此同时,摩托车的速度也跟着降了下来,程野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


    “坐好了,这样不安全”


    程野语气不重,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安然最会看脸色,于是,便乖巧坐回去。这样一来,反倒是显得程野有些不近人情了。


    在这之后,安然表现的都很安静,像刚才闹腾的人不是她。


    话说重了?


    程野扫了眼后视镜,见她眼睛盯着路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停车!快停下!”


    突然,安然两手拍他肩,说着又要往起站。


    程野眉头一竖,立马停住,连带刚才的那点内疚也没了。


    不等他停稳,安然便急着跳了下去。


    “你能不能...”


    后面的话没说出来,安然人就已经冲到路边,双手撑地,半蹲着,下雨积的泥水浸湿了裙角,也丝毫不觉,眼睛盯着草丛,嘴里念念有词。


    程野双腿撑着车,透过挡风镜看她。


    琢磨这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安然伸手进去,在草丛里摸了会儿,竟然提溜出一个白团子来。


    程野掀开头盔。


    是一只小猫。


    “看!”安然捧着,转身,递到他面前。


    “白团儿,可不可爱。”


    程野扫了眼她托在手上的小玩意儿,巴掌大的东西,眼睛都还没睁开,缩成一团,也不知是淋得,还是吓得,整个身子都在抖。


    程野视线从猫身上离开,扫过那双满是泥的手,落到正滴水的裙角,最后定格在不知怎的弄脏的额角上。


    刚才带着帽子,程野没注意看,而且,也没想往仔细了瞧。可这会儿,人就站在他面前,坦坦荡荡,想不看都不行。


    安然很白,被雨打湿的头发,有几绺贴在额角,与那处污迹一起,将她衬的更白了。


    程野面色不改,心却随之一紧,正了正神色,含糊道:


    “嗯,可爱。”


    “是吧!”安然点头附和,眼睛盯着猫,怜惜的不得了。


    “来,帮忙”安然往前一步,跟着挺了挺肚子,冲程野说。


    “干,干吗?”程野身子后倾,问她。


    “帮我把拉链拉开,我没手。”


    “什么?”程野皱眉,一脸的不可思议。


    “拉链,拉开!”安然看他,“把团子放进去。”


    程野盯着她,面露犹豫。


    “快点!淋湿了该。”安然又上前一步,支着两条胳膊,怕挡害。


    于是,程野将头撇向一侧,抬手摸到拉链,往下一拉。


    “不行,太小了”安然说。


    程野又拽一下。


    “哎,你这费劲呢,全...”


    安然话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拉链到底了。


    “哎,这下好了。”


    安然将猫揣进一侧内兜,然后,将拉链往上提了点,怕憋着团子,只拉到一半。


    等她摆弄好,程野才将头转回来。


    安然斜眼瞧他,俩人对上视线。


    程野满脸写着不自在,安然轻嗤一声,要笑不笑的。


    “我都没怎么着,你倒还不好意思上了,就拉个拉链,至于吗。”


    程野没理她,沉着脸,眼神示意她赶紧上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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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野带她来的是一处农贸市场,大的超市没有,就零散着几家私人开的小卖店,门脸窄小陈旧,看就知道没她想要的东西。


    程野停好车下来,转身发现安然还坐着不动。


    “不是要买东西。”程野把头盔挂在车把上,问她。


    “你帮我买吧。”


    程野眉毛一挑,站着没动,也没说话。


    “我给钱”


    说着,一把拽开拉链,这回程野没躲,没来及的。


    其实,安然就是故意的,故意看他不好意思的样儿。


    程锋看她从敞开的衣服内兜里,掏出挺厚一叠钱,全是新钞,拿在手里刷刷响的那种。程野抬头,见她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十分坦然的从里面抽出两张,其他又原样揣回去。


    这个年代,用现金的还真不多见。


    带这么多现金到处跑的,那就更少了。


    而且,还是个女的!


    不是真有钱,那就只能是傻了。


    程野看了看眼前的人,寻思最后一种可能性大。


    “给我买包烟,剩下的你看着随便买点零食。”


    程野没接,而是继续盯着她看。


    “不够吗?”说着,又要去拿。


    程野抬手,从她手中抽出一张,剩下的那张没动。


    “我意思是,我去给你买,你干啥。”


    “我?”


    安然卷翘的睫毛上下一颤,一脸无辜样儿。


    “看猫啊。”


    程野不跟她争,只在心里念了句,活该!


    认命似的,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