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森在吉娜问诊室的沙发上坐下。


    其实所谓的问诊室就是吉娜的办公室。她的客源早就多到不需要专门挂靠任何机构,尤其是几年前吉娜退休后,杰森跟她每周的见面就从哥谭市中心的一个诊所变成吉娜在郊区的家里。


    不过那个他最喜欢的小火龙玩偶还摆在沙发扶手边,他随手拿过来放在腿上,玩偶不重但清晰存在的分量让他放松了一些。


    他的咨询师手里一如既往的拿着笔记本在他面前坐下,露出一个微笑。


    “So,日本的旅行怎么样?”


    他哈了一声,“很不错,大海,阳光。很多很多海鸟跟猫,利安都玩疯了。一切很完美,假如不算我把牛排丢到海里然后被海鸟给抓伤手臂的话。”


    吉娜爆出惊讶的一声笑,“什么??”


    “In my defense*,”杰森狡辩,“那个牛排生到根本不是给人吃的。”


    对话就这样开始了。


    吉娜的咨询从来都不赶进度。有时候杰森感觉她一眼就能看穿他,因为在他不想谈及一些黑暗的时候吉娜从来不push,两人就漫无目的地聊天,从哥谭骑士队进季后赛的可能性(which is basically nonexistent*)到布鲁西又新买了什么跑车然后如何又出门就把车给撞了(哪怕被他们明目张胆说坏话的人就坐在门外的客厅)。有时候两个小时的咨询过去他们还是没有谈到任何跟创伤沾边的话题,但反正布鲁斯的钱够烧。只要杰森想说了吉娜就会听。他从没在她身上感觉到任何审判,与其说是病人跟医者,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朋友。


    说不定吉娜跟其他来咨询的客人不是这样,也许她是察觉到杰森就像个紧紧闭合的蚌一样难以撬开才选择这种模式,但反正,在换了无数咨询师后只有吉娜长期稳定了下来。


    杰森把自己在日本的趣事全部都讲了一遍,逗得吉娜时不时发出大笑。


    他无意识地上下抛着玩偶,等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安静很久了,而吉娜坐在对面在看着他,眼神带着鼓励。


    他将拍了拍腿上的玩偶,叹息,“有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这只小火龙,you know。”


    在吉娜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有些让人难以理解,然后试图解释,“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小的时候家里也不是从来都没有电视。在我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威利斯曾经不知从哪搬回来了一台二手的,只是后来他被抓进监狱,凯瑟琳没有钱买...药,我就把那台电视卖掉了。”


    “我也不知道威利斯是怎么搞的,但反正电视里面有个卡通频道,kids WB,华纳兄弟旗下的,里面有史酷比跟乐一通那些动画片。我刚上小学那会一放学就坐在电视前面看很久,一直到凯瑟琳给我做晚饭,那是我印象中最快乐的时候。”


    “那个频道里面也有宝可梦,动画片,不是游戏。我没看全,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里面有一只小火龙,被主人抛弃了就一直留在原地等。然后下了大雨,它尾巴上的火都要浇灭了,对于小火龙来说火焰灭了也就等于要死了。”


    “但它当然没死,i mean,hello?这是给小孩子看的动画。后来它被主角给收养了,再具体的剧情我也不记得了,但它好像是进化了,还很厉害。”


    “有时候我感觉我就像这只小火龙。”


    吉娜沉吟,“你能更详细地解释一下吗?”


    “动画片里小火龙最终进化了,我觉得我也长大了,哪怕命运作弄我们俩。但是周围的人好像都不这么觉得。”


    “你知道——知道我从日本回来的第一天布鲁斯发现我手上缠着绷带,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觉得我瞒着他拿旅游做借口去出任务?”


    杰森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荒谬,呼吸不由自主地加剧。


    “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然怀疑我们带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去做危险任务,那种事连Dickwing都干不出来,而他才是从九岁就穿着绿麟小短裤满世界跟那些小伙伴做任务的人!而我呢?我三年前才终于结束全部理疗,这之后布鲁斯一次都没问过我要不要恢复训练。他用尽各种方法让我远离义警的社交圈连达米安都能去肯特家的农场过暑假但我却不行,他也知道六年来我一次都没有主动进入蝙蝠洞,但是整整六年过去,hell,一点小事发生,他还是觉得我是那个冲动到把自己送到罪犯手上的十五岁蠢货!”


    一旦开始杰森就停不下了,语句几乎自动从嘴里涌出来。


    “It''s like我主动想要走出那段阴影,他也全力支持我走任何跟义警不沾边的路,然后现在六年过去,我在读大学,我的专业是fucking LITERATURE*,我从来不打听哥谭罪犯的消息,但在布鲁斯眼里我仍然是那只小火龙并且在我每次快要忘记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提醒我,which is just fucking awesome*。”他讽刺大笑。


    吉娜拿笔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你是觉得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吗?比如,已经从小火龙进化成了...抱歉,我并不知道名字,这个玩偶是我的女儿买的。”


    “喷火龙。”他自动补全。


    手上无意识地捏着玩偶尾巴上的火焰绒毛,“我不知道,i mean,yea??也许不是最终形态,但起码我有变化,right??虽然我到现在还是摆脱不了哮喘,到现在还是会做噩梦,到现在还freaking不敢靠近布鲁斯的书房只因为那里连着蝙蝠洞的通道,但是,这么多年的理疗跟心理咨询跟什么moving on跟building a new life n'' all those bullshit*不可能什么都没改变,对吧?!”


    他咬唇,“但也许......也许布鲁斯也是对的,他看我一向清楚,当年就是他觉得我不再适合当罗宾才收走了制服,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说到底他是蝙蝠侠,蝙蝠侠不可能出错。”


    “杰森,布鲁斯是个人。你跟蝙蝠侠都是人,是人就不可能不出错。人有弱点,但也有坚强的时候。你已经走了很远,心理治疗不像是疾病,不能用一些绝对的症状去概括。治愈的路程并非——”


    “一条直线。”他打断,“yea,我知道。”


    然后空笑一声,“只是有时候感觉不到。”


    “你已经走了很远。”吉娜重复,“我很高兴你愿意说出来,杰森。很多时候说出来就是迈向痊愈的第一步。”


    这话让杰森警惕地坐直。


    “等等,你不会又要给我设下什么任务吧?不会又让我拿着那些破卡片给布鲁斯表达情绪吧?我已经把整套全丢进哥谭码头了in case*你还不知道。”


    吉娜猝不及防的大笑,“不是这一次。”顿了几秒,又没忍住笑出声,然后边笑边摇头,“不,我只是真的很高兴你愿意讲出来。小火龙的比喻也很妙by the way*,起码让我理解你了。说起来,哥谭大学也快开学了吧?你新学期还打算选自由写作这门课吗?”


    他们就写作开始聊了起来,剩下的咨询时间几乎眨眼就没了。


    两个小时结束后杰森推开门,看到布鲁斯坐在吉娜家客厅的椅子上,电视开着但他没看,手里无聊地把玩着车钥匙。


    听到声音,他的父亲立刻站起来看向他,“感觉怎么样,chum?”


    “就那样,说了你一堆的坏话。”杰森翻白眼,然后坏笑。


    布鲁斯唔了一声,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然后走过去跟后面出来的吉娜握手,“感谢你今天也空出时间帮助杰森,Dr.Toll。”


    “完全不是问题,杰森今天也很棒。”吉娜微笑。


    两个人就天气浅浅聊了几句。布鲁斯早就学会不向吉娜打听任何咨询相关的信息,对方的职业素养显然高到连蝙蝠侠都甘拜下风。


    几分钟后他们离开,布鲁斯的车就停在门口。他今天开的是一辆银灰色的阿斯顿马丁。


    布鲁斯扭头看杰森,“你想开回去吗?”


    “Nah。”他摇头,“你能不能——”犹豫了一下,“能不能送我去图书馆?Bowery的那个。”


    “你今天还有义工吗?”


    “只是想去看看。你不用等我,我可以直接走路回公寓,晚点开我自己的车回家。”


    布鲁斯显然不大乐意,但唯独在倔强这方面杰森跟他有得一拼。


    最后还是更在乎的那个人先让步。


    他父亲叹气,“好吧。”


    他们花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开到了哥谭的下东区,招摇的阿斯顿马丁显然引起了很多人的注意,所以杰森是在好几条街外下车的。但这也正好,他报图书馆的地址只是因为这里更好找,但实际上是凯尔——杰森当义工教的学生——住在附近。杰森记得上一次教完课后凯尔提了一嘴说周六会有玛莎韦恩慈善机构的人来给家里送食物,他想亲眼看看食物到底够不够。


    凯尔家里的情况跟曾经的杰森·陶德太像了,贫穷、生病的母亲、缺席的父亲。有时候杰森看见凯尔就像是看见假如没有被布鲁斯收养的自己。他忍不住想帮凯尔减轻负担。


    他目送布鲁斯的车远去然后转身拐进小巷。谁想,还不等他接近凯尔家的公寓楼背后就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一声thud,在各种杂音中并不明显,但杰森刷地回身。


    他从没想到会在安全屋以外的地方看见这个人主动现身,皱眉,“你找我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