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徨赴京寻亲遇故人12

作品:《秋月空悬

    自西山玩雪回来后,江浸月的仙客来香铺络绎不绝迎来了很多故人。

    鲜少在人群露面的崃司丞来见她了,他没怎么提及与贺绻有关的事,更多向江浸月询问了制香的细节,临走前还买了五组六角番瓜造型的蜡烛带走。

    然后熊先生也来了,双眼依旧如古井般深邃,他笑眯眯地说:“我这次是特意进京看望小友一面。四年不见,别来无恙乎?”

    之后是余词和兰新,他们俩也来了。更不提几乎每日都要上门转转的酉章了。

    苏梨那样腼腆的性格,跟酉章说话说多了,渐渐也放得开,两人时常还会讲些笑话。

    这日临近打烊,苏梨一边上门板子,一边很扭捏地问江浸月:“姐姐那个……方大人你了解吗?”

    “呃?方熹度么?”江浸月有些错愕,“他是不是又说了什么怪话让你听见了?”

    苏梨羞红着脸,低头绞着手指:“不是。我就是想……想打听下……方大人这个人怎么样?”

    “啊?啊!”江浸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阿梨你不会是喜欢那个脸臭的家伙吧?”

    “嗯。”苏梨轻轻低头,坦荡承认,“喜欢。”

    江浸月扶额,自言自语:“他没来过几次啊?”怎么就把姑娘的芳心带走了。

    苏梨扭扭捏捏道:“他从前参加靖监院的比武,我就见过了。”

    原来渊源在这里。

    江浸月暗自叹口气,最后还是如实告知:“我虽然认识方大人,可对他不算很了解。不过平心而论,方大人除了脾气很臭,其他都不错。我听酉大人提过,方大人是个醉心事业的人,好像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闻言,苏梨很忐忑地问:“姐姐你觉得方大人会……喜欢我这样的么?”

    江浸月最怕这样的问题了,心下冒着大汗,结结巴巴回答:“爱是多种多样的吧。”

    紧接着她口气一换,落寞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哩。我若知道就不会觉得栽跟头了。”

    对此答复,苏梨也不觉失望,只是又低低地说了句:“我会努力试一下的。不行,就放下。”

    --

    这日,吉朝陪母妃到仙客来买香料。

    熹王妃此时已有六个月的身孕,挺着个大肚子,江浸月立刻让座给熹王妃,仔细询问她的想法后,江浸月精心挑选了好几种香料小样,用盘子盛上放在熹王妃面前。

    吉朝则乖乖地坐在熹王妃旁边,好奇地拿起每件小样向江浸月问东问西。

    待熹王妃挑选差不多要结束时,吉朝忽然伸出一双手齐齐放在母妃肚子上轻轻摸了几下,然后收回双手抱成一个圈嘴里念念有词,念的什么没人听清。

    念有快三弹指的光辰吧,吉朝忽然停止念词,然后打开双手,转向江浸月,轻轻把自己的两只小手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江浸月被吉朝这颇有仪式感的一系列动作搞懵了,心想熹王妃定然知晓内幕,于是求助地望着王妃,结果见她也很茫然地摇摇头。

    熹王妃是个知书达礼的女子,当下她就拉起儿子的手,温柔询问:“吉朝方才在做什么,可以告诉母妃吗?”

    吉朝点头,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大伴说了,有身孕的人自带祥瑞,可以把自己的好孕传给其他人,让她们也怀娃娃生娃娃。”

    稍顿,他又说:“吉朝喜欢七伯伯,可七伯伯是个很孤单的人,但他很喜欢江姑娘,所以吉朝想借一些母妃的好孕给江姑娘,让她早点帮七伯伯生个小娃娃出来陪他玩。”

    “……哈?”

    “……啊?”

    得知真相的两位当事人惊得目瞪口呆。

    幸好熹王妃早知道江浸月就是七爷这几年苦寻痴等的心上人,很快就回过神。

    她慈祥地抚摸着吉朝的小脸蛋,含笑道:“原来如此。吉朝是个好孩子,母妃也很乐意把更多的好孕分出去。”

    熹王妃是名门望族出身的女郎,最懂分寸明事理,对于儿子天真过头的幼稚行为,她非但不去呵斥反而还表示认同,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机会,她可以很巧妙地借着这几句童言童语向江浸月传递一些他们的态度,一些不好直接点明的态度——

    即,他们这些皇亲国戚对江浸月成为珀王妃的态度是欢迎、是接纳,以及是臣服。

    只不过,由于七爷目下还没拉近他与江浸月的关系,所以她这个既是弟妹又是臣下的人,就万不可僭越半分,否则坏了珀亲王的好事,她肯定罪不可赦。

    所以,她不能直接表态叫江浸月听了尴尬,所以她只好说,她愿意分享给更多的人,而不是直接点名,说自己愿意分享给江浸月。

    很有分寸的一句话说完,熹王妃就转头去看江浸月,见她表情仍是一脸的错愕之态,旋即熹王妃就又温声问。

    “那吉朝刚刚念的是什么词呢?”

    吉朝很得意地道:“回母妃的话,这是吉朝自己造的词哟。”

    江浸月有点意外,讷讷问:“是什么词?”

    吉朝一下挺直身板认真道:“七伯伯的娃娃你快快来,让我七伯伯早点把你带。一共重复念七遍。”

    话音一落,江浸月登时憋不住抓着椅背哈哈大笑起来,把吉朝抱在腿上,伸出手点了点他的鼻头。

    “小世子真是有趣极了,有你在你七伯伯肯定已经不觉得孤单了。他一定喜欢死你了。”

    听见江浸月说自己七伯伯很喜欢自己,吉朝眼睛登地放亮:“是吗!原来七伯伯喜欢我而不是烦我,真是太好了。江姑娘我不会再嫉妒你了。”

    闻言,江浸月又一怔:“嫉妒什么?”

    吉朝认真道:“嫉妒你在七伯伯心里排第一。”

    忽然,江浸月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翌日,苏梨独自去努县采办香料。两个月起早贪黑地学习,她已可熟练辨识各类香料,甚至可以肩负起采办重任。

    今儿仙客来香铺只江浸月一人看守,如常,她在没客人的时候就会进行打包事宜。

    忽然,棉帘被掀,门上的风铃一响,有客来。

    一抬头,竟然是好几日没见的贺绻。

    甫一看见江浸月沉沉的脸色,贺绻就立刻从袖里掏出此次的采买清单,顺便也浅浅解释一句:“前几日有差务我去了趟斛州,昨夜三更天才回的。”

    江浸月神色复杂地看向他,缓缓道:“你不必跟我讲这些。我不关心的。”

    闻言,贺绻露出一副哀乞的神色,道:“对不起。”

    自打上次从西山玩雪回来,江浸月对他的态度一直疏远疏近,准确地说,疏远疏甚远,更加地疏离自己,好几次她都躲到外地去采办,只留下那个叫苏梨的姑娘一人看店。

    老规矩,江浸月一五一十给他讲清楚各类香料的送货时日后,收了定钱就要撵人。

    贺绻无奈故技重施,装起可怜:“走得急,我就只着了件单衣。让我烤烤火,暖和了我就走,可以吗?”

    “你是故意没穿的吧。”江浸月冷冰冰揭露真相。

    贺绻红着眼眶,哀求:“月儿你就让我在这多待会吧。我不说话给你清净,成吗?”

    “随便。”江浸月甩出两字后不再理他了。

    贺绻这边却十分娴熟地挪过来坐在那面白墙下,开始动手帮江浸月打包,每一件都包的很熨帖,让江浸月实在想找茬也找不出一个。

    大约一炷香后,棉帘又被人从外面掀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走进了香铺,

    他叫了一声“江掌柜”就立刻拢到小火炉旁,搓着手烤火,半晌才站起身把夹在腋下的一卷画展开。

    江浸月看完摇摇头:“这画上还是花神,不是我想要的香神呐。算了,这画来画去都画了二十三幅了,始终没画出我心中的香神。”

    原来,香铺里那面大煞风景的白墙,江浸月是准备请画师在上面画一幅香神图的,可惜请的十位画师,他们所画的香神,细看一看,全是花神。

    因为民间关于香神的传说、话本都极少,以至有些地方更是将香神与花神混为一谈,认为她们乃同一人,时间长了鲜少再有画师们可以画出真正的香神。

    这个画师已经替江浸月画了五幅香神画,他画的其实蛮不错的,可就是始终不得江浸月满意。

    今日见江浸月店里还有一个公子,看侧影就知道这位定然也是个文人,于是他就要拉贺绻帮着来评理。

    结果,贺绻只冷眼扫了扫画卷,就很不客气地说:“画工画境皆差!”

    画师一听差点没喷出一口老血,面红耳赤指着贺绻:“我乃稷下学宫画院学子,天子门生。尔等粗鄙之人竟敢诋毁本公子的画技。”

    贺绻本来不屑搭理此人,只是见他一幅随便作的画就要讹江浸月一两银子,心中大为不快。

    一两银子,月儿得起早贪黑搓多少根线香才能挣到啊,他什么玩意儿就敢拿着一幅破画,狮子大张口,谁给他的狗胆。

    贺绻漫不经心拍了拍袖子,慢慢抬头道:“你仔细瞧瞧本王是谁?”

    本王?

    这个画师忽然头冒大冷汗,接着哆嗦着双膝跪地:“珀……亲王,学生……有眼无珠冒犯了您。请王爷……恕罪。”

    江浸月见贺绻把人吓得快抖成筛子了,立刻伸手想把画师扶起:“快起来!他骗你玩的,什么王爷不王爷的,他就是个店里的小工。”

    结果这画工拼死了不起来,继续哆嗦着声说:“他不是小工,他是珀亲王。我、我见过的。”

    江浸月便问:“近距离见的,还是远距离见的?”

    画工老实道:“远远儿看见的。”

    江浸月忽地就转看向贺绻,眯眼问他:“你是王爷么?”

    “不、不是。”

    贺绻吞了吞口水,望着这画师慢吞吞地道:“江掌柜说的对,我只是个打包小工,怎么可能是王爷。开玩笑的,呵呵。”

    然而声音不怒自威。

    画师还是不敢站起来,贺绻只好踢他一脚:“快些滚。本……我不想见到你。”

    “喏。”画师屁滚尿流走了,银子自然不敢再找江浸月拿。

    贺绻回过头,就见江浸月抱臂冷冷看着自己:“王爷这么喜欢在我客人面前亮身份,当初怎么就死活要瞒我呢?”

    这是在翻旧账了!

    “我……”

    贺绻被江浸月噎得说不出话了,良久极其窝囊地转移话题:“我知道香神该怎么画才像样,《搜神集》、《老君说》里都有香神的小传。月儿若不嫌弃,可交给我画。”

    江浸月的确也是从《搜神集》里知道香神的,目下听贺绻有理有据地提及,她有些动心了……

    可是她真不想再跟贺绻再有瓜葛。

    沉默半晌,久到几案上香炉中的线香灰从香头掉下半指长,她才微微仰起头,给出答复。

    “我可以让你来画,可若你画的让我还是不满意,那请你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贺绻眸子一沉,很快便问:“若满意呢?月儿可以不要再赶我走吗?”他也说着自己的条件。

    江浸月又沉默了,少顷最终点点头:“可以。不过我只给你两天的时间,不要打草稿直接上墙作画。”

    虽然这是个大赌注,可贺绻有十成胜算的把握,听见江浸月的话后他按捺不住激动,却另有关心:“月儿你开门做生意,我在这里画,会不会打扰到你?”

    “不会。”

    江浸月摇头:“下月鼓鼓就要满三岁了,郁大人准备明日带他回凌州祭祖,好让鼓鼓进族谱,我要陪着去。我待会儿给你一把后院的钥匙,这两日你自己开门锁门,阿梨大后天就回来了。”

    “好。”

    贺绻终于释放出了心头的欢愉,却也不忘表达爱意,“月儿你放心出门。我在家里等你。”

    “谁跟你有家!谁要你等!”

    江浸月忽然脸上一拉,不给他好脸色,气咻咻绕回了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