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肠人遇暖人获新生3

作品:《秋月空悬

    冀娘死了,死于难产。

    临死前,冀娘颤抖地勾住江浸月的小指,这时她身上什么力气也没有了,连哭也哭不出,只能默默流着一行一行地泪盯着江浸月。

    千言万语都在这一行一行的泪里。

    江浸月读懂了冀娘的眼泪,她双膝跪在冀娘床头,一只手握住冀娘的手,一只手五指并拢指天发誓:“从今起我江浸月代替姐姐,一定会把这个小婴儿当自己的孩儿那样抚养长大护他一辈子平平安安。”

    闻言,冀娘的眼角又滑落一行泪,她先是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江浸月先是一怔,旋即明白了,又补充道:“我一定会替姐姐找到白五郎,亲手把这个孩子交给他,让他们父子团聚。”

    这话一出,冀娘才吃力地又点点头,然后手指向柜子上的一个木盒子。

    江浸月取过来,当着冀娘的面打开盒子,里面齐齐放着两封信,一封给白五郎的,另一封是给她江浸月的。

    江浸月把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抽出来,展信念着,方知冀娘早就偷偷安排好了一切后事,她深知自己很难挺过这道鬼门关,于是写信嘱咐或者说是请求——请求江浸月替她把孩子交到他夫君手上。

    冀娘的脸白的像纸,可身下手上却染了很艳的红。江浸月想,从此她会害怕见到血了。

    江浸月将信重新放好,仅仅握住冀娘冷冰冰的双手,流着泪,道:“姐姐给自己的孩儿取个小名吧。”

    好让这个孩子将来听见名字就能念起母亲。

    冀娘眨了眨泪眼,嘟哝着嘴巴,声音很小很小,江浸月把耳朵凑近,听见:“鼓、鼓……鼓鼓。”

    三鼓天诞生的麟儿,故而小名叫鼓鼓。

    然后,江浸月把鼓鼓抱到冀娘脸颊边,让母亲的脸与孩儿的脸,紧紧贴在一起。

    这个可怜的小婴儿,才来到这个世上不到一炷香辰光,就失去了母亲。

    可他也是幸运的,因为他母亲临死前把最后一个亲吻,给了他。

    好在有陈稳婆,她判断出冀娘很可能乳汁不足,便叫江浸月提前去乡户那收了些羊奶回家备着。

    这厢陈稳婆给孩子喂完奶,哄他睡下后,江浸月立刻出门去找崔郎中。

    崔郎中正睡得香,就被一阵拍门声惊醒了:“小崔起来,我找你急事。”

    这女人还真不讲礼仪的,敢夜闯男人房。

    崔郎中气咻咻开门,没好气地问:“女侠又怎么了?”

    江浸月满脸泪痕望着他:“我姐姐去了。”

    “她去哪了?大着个肚子的。”崔郎中此时还半梦半醒,“你哭什么哭,追回来不就成了。”

    江浸月一拉袖子,把泪擦干,沉重道:“死了,姐姐难产死了。”

    “哐当”,一声铜盆落地的声音。

    “她怎么早产了?!”

    崔郎中立刻从朦胧中清醒过来,反身就去提行医箱,道:“前面带路,我去看看。”

    江浸月对着他摇摇头:“人已经断气,身子都凉了。”

    崔郎中立马又问:“那孩子呢?”

    江浸月啜泣道:“孩子平安无事,稳婆喂了他羊奶,已经睡下了。”

    崔郎中松口长气,道:“得亏你把真气给了冀娘,不然很容易母子双亡。”然后又很不解地问,“女侠,那你夜里拍我门究竟找我何干?”

    江浸月看着他,道:“我想找你借点钱。”接着在崔郎中眼前比出三根手指头,“借,三吊钱。”

    “等着。”崔郎中把行医箱放下后半蹲着从床底摸出一个小匣子,从里面取出五吊钱,“多给你些,好让你大大方方给冀娘把后事办了。”

    结果江浸月却摇摇头:“我借钱不是为了给姐姐办后事。”

    闻言,崔郎中眼睛一瞪:“那你借钱干嘛?”

    江浸月指着崔郎中的马厩,道:“我想连夜去浔阳城请个奶妈回来?不过得借你马一用。”

    “浔阳城?”崔郎中旋即恍然大悟,“是了,浔阳城有条你奶/子巷,那里才能找到好奶妈。——马借你骑了,不过五吊钱是不是请人有些少了?”

    “这你就甭管了。”江浸月仍然只取了三吊钱,留下两吊钱房在崔郎中的手板心上,“等我回来就还你钱。”

    “呔!我又没催你马上还钱。”崔郎中把这两吊钱重新放回匣子里,然后叮嘱道,“女侠你夜里骑马要当心些哈。”

    大后天的晌午,江浸月把缰绳一拉让马稳稳停在了崔郎中的药铺前。

    崔郎中听见动静,眼睛往外一瞧,惊讶道:“女侠你行啊,不光会骑马,连马车都能驾,还是两匹马拉的马车,真了不起噢。——对了,你事情办妥没?”

    江浸月道:“办妥了。”

    崔郎中便指了指马厢:“人在里面?”

    江浸月点点头,然后解下一匹马脖子上套的缰绳,把这匹马牵过来,将缰绳递到崔郎中手里:“马,还你。谢了小崔。”

    崔郎中有些不解了:“你干嘛还多整了一匹马回来?”

    江浸月给他解释:“我要搬家换到浔阳城。正好租了辆马车回来装家当。”

    “你为啥要搬家?”崔郎中搞不明白,随意想了个原因,“这难道是奶妈提的要求?”

    江浸月苦笑道:“奶妈也要奶自己孩子,我怎么能为了自己的孩子让人家骨肉相离。算了不说了——这是还你的钱,拿着。”

    “怎么是十吊钱,女侠你咋多给了我七吊钱?”崔郎中数了数,不明白。

    江浸月解释道:“剩下七吊钱我想麻烦小崔以你的名义帮把我们现在住的那间小院再租个半年。”

    崔郎中又茫然了:“人都走了为啥还要租?”

    江浸月道:“我怕将来冀娘的夫君科考回来这里,不知我们所踪苦寻一番。所以我在桌子上放了一封给他的信,指引他按着信里说的来浔阳城找我们。”

    “明白了。”崔郎中摸摸下巴,“女侠你是怕以你名义续租,房东趁你搬走后把房子清理转租给他人吧。”

    “是喽。”被人看破小算盘,江浸月不好意思笑了笑,“毕竟小崔你也是带溪城的一条地头蛇嘛。”

    崔郎中有些满意江浸月这个说法,这是认可他的能耐,开怀一笑:“那没问题。不过女侠你跟我说说——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江浸月垂头看了眼空荡荡的脖子,苦笑道:“我把一块玉吊坠当了换的钱。”

    是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之际,她把当初贺绻送她的那块玉蚂蚁给当了。为了怕再牵扯出风波,她特意选的是非靖监院暗哨的当铺当的,所以被当铺给压了价,最终只换了二十两银子。

    这世间上贺绻与她唯一的、最后的关联也这么没了。今后,她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在也没谁了。

    这一天,江浸月又给了稳婆一笔钱让她回了陈村,然后又替冀娘把后事料理干净,这才带着鼓鼓离开了带溪城。

    江浸月在浔阳城请的这位奶妈,奶/子巷的街坊都习惯称呼她一声,阿祥嫂。

    阿祥嫂是个很朴素勤劳的女人,她的男人在码头专门给人装卸货,挣的钱不多,所以阿祥嫂才出来做奶妈贴补家用。

    她家里有六个孩子,其中最小的这个奶娃只比鼓鼓大两个月,小名叫虎子,而她最大孩子也才十一岁,叫羽姑,很懂事,乖乖的。

    这次江浸月把阿祥嫂请来跟她一块回带溪城,阿祥嫂是把虎子也带上了,不然她走两天就会断虎子两天的奶,所以家里的事就交给了羽姑。

    浔阳城,距带溪城一日半的车程,虽让都属于山城,浔阳城却比带溪城的城郭阔了好多,街市也更加繁华热闹,商贸兴盛,两条街的商铺也开得鳞次栉比。

    江浸月在下街盘了间七尺长宽的小铺,重拾旧业,卖起香膏、香胰、线香等香货。

    本来江浸月想在玉观巷租出住处的,结果阿祥嫂说她男人为了能揽更多的客,常年住在码头,偶尔才回家一次,所以让江浸月干脆住进来。

    这样做一来阿祥嫂照料七口人是照料,多一个人也是照料,但江浸月却可以省下不少的心力;二来鼓鼓还小要喝夜奶,也得有奶妈在身边。

    然后在得到阿祥嫂男人的首肯后,江浸月爽快地把半年的租金、伙食费、抚养费一并交给了阿祥嫂,一下子就替阿祥嫂大大减轻了家里的负担。

    阿祥嫂不是第一次做奶妈,更不是每次都让雇主住进她这个破落的小屋里,而是她去别人家里住,迁就雇主的要求。

    只有这次很特殊,她是给一个没娘的、家里也不阔绰的小婴儿做奶妈。

    在去带溪城的来去路上阿祥嫂就向江浸月详细打听了一番,知晓这对“孤儿寡母”经历很坎坷,再加之路上相处的几日,阿祥嫂觉着这小姑娘大方善良,所以她第一次也想尽绵薄之力帮帮对方。

    起初,江浸月这个外来的小香铺根本不是扎根浔阳城本地那些香铺的对手,前三个月的时间,她统共才赚了十吊钱。

    后来她观察到浔阳城家家户户常点的羊脂烛虽然仍是六尺长两指粗,但很不经用,一只羊脂烛只能燃半个时辰,所以像阿祥嫂这样家境不富的人户而言,总是颇有微词。

    于是江浸月想起当初在瞳雀府崃司丞提及的长明灯,即人鱼膏灯。

    崃司丞原话是:“这些人鱼膏灯燃得特别慢,同样时间同样大小,别的蜡烛可能燃烧有一个拇指长度,而瞳雀府里的人鱼膏灯仅烧了一片甲盖大小。”

    后来经过靖监院的相关能人异士研查,终于得出这是因为瞳雀府在制蜡过程中添加了一种鱼油。

    然而具体是何种鱼油,江浸月当时没有向贺绻细问。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该问的不问,不该问的偏偏问了许多,她真是恨不得扒开时光这层皮,跳过去扇曾经的自己几耳光。

    不过仔细一想,瞳雀府制长明灯用的是海鱼的鱼油,而浔阳城并不近海仅是临江有条大河,所以这儿只有湖鱼河鱼,所以即便知道是何种鱼油,就凭她自己也是搞不来的。

    所以,还是用笨办法,湖鱼河鱼一类一类地试,然后祈祷各路神仙千万要保佑她江浸月——误打误撞办好事。

    结果,还真让她误打误撞搞定了。

    那二十几天,江浸月天天泡在鱼市,她舍不得花钱买活鱼去试验,当然买死鱼虽然便宜她也舍不得。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在鱼市支起一个临时的杀鱼摊,无偿给人杀鱼。

    而当时鱼摊老板只负责卖鱼,并不负责杀鱼,因而杀鱼要另收一个铜板。

    所以当有个人忽然出现,说她杀鱼并不收一分钱时,买鱼的百姓们个个都挤到了江浸月那里。

    由于她刀工精湛,一刀下去,鱼肉鱼皮泾渭分明,很多不喜欢食鱼皮的百姓就让她杀鱼时顺便把鱼皮给剥了。

    于是,江浸月收集到了很多不同鱼的鱼皮,然后靠着贺绻说的炼化方法,慢慢的、一点一点地把鱼油炼化了出来。

    接近着,尝试了近百种鱼油后,终于让她找到了。

    然后选了个赶集日,江浸月在热闹的街口,摆了一条长凳,上面立了两根蜡烛,一根是这里百姓常用的白色羊脂蜡,另一根是她特制的微微泛蓝的鱼脂油。

    锣鼓一敲,当人群围上来后,两根蜡烛同时被点燃,不及一袋烟功夫,众人就目瞪口呆——那根白色羊脂蜡都快烧掉一个小指长度了,而另一根则才烧了指甲盖大小。

    而且这根泛蓝的蜡烛,烛光更亮。

    于是,当日江浸月小香铺出品的的鱼脂油被一扫而光,从此她的店在浔阳城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