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小衙差被抽调遇秋官3

作品:《秋月空悬

    既然要她协助查案,自然不会对她吝啬些什么,只是这背景介绍还是由方熹度来介绍的,秋官大人仍是一幅金口难开、沉默寡言的神态。

    江浸月听见他们要去的地方是曹府,很诧异:“秋官大人您来晚了,几天前曹雾海钓被大浪卷进海里淹死了,人昨儿就埋了。”

    秋官淡淡道:“可验明尸身是他本人?”

    江浸月摇头:“这不是凶杀,他家里人也没报官,官府不会派仵作去的。”

    秋官颔首:“还是去看看。”

    闻言,江浸月觉得不妙,小心翼翼猜测:“大人您的意思是说,曹雾没死?”

    秋官仍然一脸恬静:“不知道。”

    江浸月汗颜:“您方才可是问了个很容易让人误解的话哦。”

    秋官勾唇:“是吗。我下次注意。”

    江浸月望天:“……”

    马车沿着一条石子儿路朝县郊驶去,这里住的几乎是整个由天县家底殷实的族家,曹府也在其中。待马车停靠在曹府旁一条僻静的小巷后,江浸月独自跳马离开了。

    方才在马车里江浸月已向秋官大人兜底,曹雾虽因家底殷实在由天县也是个远近有名的人物,可她基本没跟曹雾有过很深的交道,因此对他及他家里的事都不算了解,加之她在今日之前一直把曹雾的死归为正常但不幸的意外死亡,没怎么上心,如今秋官大人要她协助调查,目下可否容她一些时间,比如半个时辰去找街坊邻居打听打听。

    “可以。”秋官大人还是很吝啬言语,不过仍然挺好说话的。

    江浸月跳下马车,径直就来到曹府斜对面的茶棚要了杯茶喝,那茶老板受过江浸月的照顾,见到她便很热情的提着茶壶来了:“江头儿才从外地回来吧?今儿有新茶你给尝尝。”

    江浸月双目打量着曹府,慢悠悠道:“是呢,昨夜才从渠县回来。对了,我听说这曹府昨天的送葬办得很热闹,跟办喜丧的阵仗没区别,是嘛?”

    老板见没啥新客来,也就坐下跟江浸月攀谈了起来:“谁说不是啊,曹雾明明死得不光彩,他家里人也是不懂事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我看存心是想让四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他男人是掉海里给淹死的。”

    “存心?”江浸月暗暗品着这话的含义,心想,莫非这曹雾真是诈死?

    于是她又问茶老板:“吊丧期间这曹府来了多少人?”

    茶老板摇头道:“没人来吊唁。棺材铺老刘去曹府置办丧葬阴奉回来说府里的太太说了不兴这事。”

    曹雾没死,原本江浸月只有一分怀疑,如今倒有三分了。

    茶棚里先前就有几个贩夫走卒在歇脚喝茶,听到江浸月和茶老板之间的谈话,也来了兴趣,他们多多少少都是给曹雾做过小工短工的,于是七嘴八舌把自己知道的都八卦出来。

    这些人说,曹雾统共纳了十房小妾,却只一个十六岁的小妾给他生了个儿子出来。曹雾老来得子自是稀罕极了这宝贝疙瘩,干脆就取名叫曹宝儿,旬月前这孩子刚满五岁,只是脚有毛病走不来路,五岁了别家孩子早在地上摸爬滚打,只有这宝儿还是走哪抱哪。

    好在这宝儿跟曹雾亲,十分黏他,吃饭亲娘喂都不行,非得要曹雾边陪他玩边一勺一勺喂才肯吃,他父子关系的确强过很多人家。

    七七八八听得差不多了,江浸月决心亲自去曹府暗探一番。

    来到曹府石墙根下,江浸月四下看了没有人便踮起脚略施点轻功就灵活地飞到了曹府那座最高阁楼的屋脊上,正要压低身子观察四周,耳边却传来一阵童子清澈欢快的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妇人的声音“宝儿抓紧别摔了”“小翠慢点推少爷”云云。

    江浸月顿时就皱起了眉头。

    随意一看,这曹府竟一日不到就把丧幡都撤了,那贵妇小儿俱穿的大红大紫怪喜庆的。果然……很诡异。

    --

    一炷香后,江浸月从曹府返回巷子深处的马车。

    方熹度直截了当道:“如何?查到什么没。”

    江浸月微微颔首却锁眉似在斟酌什么,须臾抬头认真问道:“卑职想问秋官大人,您只听有几成把握的事?”

    秋官淡声答:“十成。”

    江浸月点头,默然片刻才道:“那,卑职需要回家拿点东西才有更大的把握去确定一些猜想,可以吗大人。”

    秋官看着她点头:“好。”

    闻言,江浸月嘴角勾起浅浅的笑容,表示:“卑职大约亥牌左右向您禀报结果。大人您住在哪儿?我该去哪找您。”

    秋官道:“沐风客栈。”

    “了然。”江浸月朝他贴近眨了眨眼,低声道,“大人亥时不见不散哦。”说完风一般地飘走不见了。

    --

    日暮西沉,申时末,等念堂。

    “有理大夫在不在?”江浸月敲着一扇敞开的木门。

    “门没锁哩。”一道极温柔极低沉的声音从里间传来。

    “看见啦。我敲门纯粹是为了表现我知礼懂礼嘛。”江浸月笑眯眯地抬腿跨进去,在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斗柜前见到了有理大夫,他正站在“人”字木梯上倒腾药材。

    有理大夫,真名叫谭理趣,是个药香世家的公子,家里有个百年老号的药铺,太/祖爷爷是前朝鼎鼎有名的名医谭聿子。

    也不怪方熹度骂她江浸月村姑,来由天县做衙差前她真就是个跑江湖的,谭理趣则跟她完全相反,他是那种要好几代人的家学沉淀才能熏陶出来的世家公子,举手抬足间皆是规制。

    也正因如此,接触久了江浸月把他名字里拆出字来各给他取了两个绰号,分别是“有理大夫”“无趣小谭”,都是形容他做事一板一眼过于正经的。

    原本这天差地远的两类人很难撞见的,即便撞见也很难结为知交莫逆的,可偏偏她和他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若想听他俩故事,三天三夜都讲不完,可非得长话短说,就是有缘千里相投,感谢老天爷的安排,让那场大雨把两人困在山间。

    “何时回的?”谭理趣原本不急不缓地归置药材,照这速度约莫要一炷香时间才能分门别类完,可他见到江浸月后手上动作忽地就加快了,“等等我马上就弄好了。”

    “我跟你一块弄。”江浸月才不催他,说着就已站到木梯上,与他正好各站一边。

    谭理趣低头,耳廓微微泛红:“根、茎、叶、花、果实要分开放。佛手花、月季花与白梅花放左边三格药斗里。”

    江浸月拿起同属花类的金银花,问:“这个不放吗?”

    谭理趣摇头,向她解释:“金银花是常用药材,放斗柜中层更方便称取。”

    江浸月恍然大悟,感慨:“差点弄错了,处处皆学问呐。”

    谭理趣轻声道:“你若放错了也没关系。”

    江浸月笑眯眯表示:“我每次放都先问你,保证不给大夫添麻烦。”

    两人便如此随意的有一搭没一搭聊起了天,江浸月向他倒苦水:“本以为从渠县回来我能休息几日的,还想着找个晴天我们再去西山玩一趟,可惜又有新公务了,这次还是很急很重要的那种。”

    谭理趣关心:“这次公务会不会又派你去其他州县?”

    江浸月吸吸鼻子:“尚不知呢。不过这次有些不一样,是衙里突然来了位大官要许县令派个人协助他们查案,而且只要一人,弄得挺神秘的。”

    谭理趣凝眉叮嘱:“若是遇到危险一定不要让自己受伤,而且再忙也要按时吃饭哈。”

    “嗯嗯嗯,我保证听话。”江浸月并指发誓,顺便把她来念情堂的目的也交代了,“……那曹府气氛很不对……所以我来就是想请有理大夫帮配点药丸,嗯,最好带点甜味,小朋友都不怎么爱吃苦的,药效嘛管三天就行。”

    谭理趣听了只道“好”,他对江浸月可谓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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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万家灯火亮,曹府却早早熄了主灯,只留长廊几盏灯半明半暗。

    江浸月又来到曹府,这次她目标很明确,曹宝儿的房间。

    一个十分爱黏着父亲的内向孩子,如果他的父亲突然离世,他一定是最伤心的那个,失去了每日只要父亲喂饭才肯吃的孩子,这几日定然会茶饭不吃,即便没迅速瘦的不成人样也能教人从气色上辨出他不活泼,病殃殃的。

    可是日间江浸月所见的曹宝儿浑然是个玩乐得极开心,边玩边要吃小点心的小孩,他坐在秋千上,非但腰间系了安全绳,连双腿都死死被绑住。

    显然他的肌无力很严重,同时也更加说明这孩子喜欢荡秋千。

    他被婢女推到最高时神色是又害怕又舍不得下来,嘴里不住喊着“爹爹救我”,而一旁的妇人听见他喊爹也没黯然落泪只是轻言呵斥“你爹爹见了准不许你荡这么高,忒吓人了”。

    除此之外,由天县的习俗头七前家里逝世之人生前住的屋檐下要挂一串螺铃,螺铃响寓意提醒活着的人他们故去的“先人”此时已回来,切莫错失最后这点告别时间。

    可是曹府主宅屋檐下没有螺铃,连曹宝儿的房门上也没挂。

    所以曹雾可能没死,只是对外演了一出诈死的戏,真相不光他的妻妾知道,连这个宝贝儿子都知道,还真是爱子深切呐。

    有了这些发现还不够,秋官大人要的不是大胆猜测,而是实打实的证据。

    于是江浸月想到了曹宝儿。曾经她听谭理趣讲过,有种治疗小儿肌无力的定气丹,服下后的病症是让患者出暴汗大汗,然后施以针灸刺激穴位活血,长此以往可慢慢恢复。

    可惜如此治病救人的医术学得人很少,因为这定气丹需要几味难寻的古怪药材,不是大的药堂很难找全,导致定气丹物以稀为贵且还得要病人长期服用,再加以每日的施针费用,普通人家真没财力坚持,何况大多人户都不会只生一个孩子,只要有其他健康孩子父母就不会把关爱留给患病的那个。从医的学徒们嫌这门医术研习要求很高却又远不如其他常见疾病开的药方挣的钱多,渐渐肌无力传承在民间就断了。

    只有谭家还有这方面的家学在沿袭,只是求医者鲜少谭家后人精通此法者也鲜少。

    万幸,谭理趣继承了此法,而且很快就替江浸月研磨制出了三枚定气丹。

    江浸月进了曹宝儿的房间,匿着身影瞧见这孩子躺在床上独自在玩木马木车木人,心里顿生一丝可怜感。定好心神,她伸手捏着喉咙压低声音喊起话:“宝儿爹爹的宝儿,你想爹爹没?”

    那孩子手猛然一顿,小木马砸了下来,兴奋地回应:“想。”紧接着很用力地撑着双手想坐起来,“爹爹你在哪?”可是始终撑到一半又滑下去,须臾哭出声。

    “爹爹抱宝儿抱宝儿。”

    江浸月道:“爹爹死了抱不了我的宝儿。”

    宝儿急了:“胡说。爹爹明明昨日还来看过宝儿,爹爹嫌宝儿总是生病不要宝儿了吗?”

    江浸月闻言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