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小衙差被抽调遇秋官2

作品:《秋月空悬

    闻言,方熹度手停了下来,神色转化极快,像是打架输了突然有人给撑腰的小孩子,口气立刻嚣张起来:“那是我们院……大人,也就是你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的上官。”

    得得得,在场诸位都被他这话给绕晕了。

    唯许县令很快绕了出来,他也不愧是混官场的老人,此时此刻他那官场觉悟和意识顿时机敏起来,脑子也转的飞快,弹指间就推断出了对方可能官居一品。

    于是,他双脚踩风火轮似地就朝值房方向跑去,人未及声已先到,远远地就朝那道长,哦不,是上官施礼:“下官由天县令许放城拜见大人。”

    见到许县令脚力原来可以如此的健敏,江浸月也吃了一惊,转头正好看见方熹度仍在身旁,便好奇地虚心请教:“那位大人不穿常服就算了,怎一身道袍?”

    “因为我家大人乐意穿喜欢穿,你有意见啊?”方熹度朝她“哼”一声朝值房走去。

    “呃……卑职不敢有意见,同时对大人的这句话也无法反驳。”江浸月耸了耸肩跟了上去。

    须知,缙朝太/祖传里记载太/祖万盛之战被敌军困在万盛坡四天三夜,就在粮尽弹绝、危在旦夕之际贺谔仙君忽然托梦给太/祖赐良策,醒来太/祖按计行兵果真以少胜多,此后局势也逐渐向太/祖这边倾倒,因而民间开始四处流传太/祖是贺谔仙君降世的传说。

    等到太/祖登基他立即下诏缙朝改尊道家,举国修建了许多道观来供奉贺谔仙君的神像。如今帝位传承三代,崇道的世风更甚了,世人常以是否修道来标榜自己的德行,其中出类拔萃者更是喜欢穿着道袍出席各类宴会,故而道袍也逐渐变为华服之一。

    只是由天县离帝京很远,是个海滨小城,此地居民虽也浸淫了崇道的风气,可出海捕鱼终究才是这里大多人维持生计的要紧事,所以追这股风的也只是学子乡绅,他们酷爱穿着道袍举办诗会品茶论道。

    由于江浸月素来不去凑这种热闹,见的少了印象也就不深了,所以被方熹度一怼,她才立刻醒然。

    走进值房,江浸月发现还有一人,显然是那道长的仆从。

    悄悄退到一旁,她的视线便时不时爱瞟向那白衣道长身上,他的脸很瘦削俊秀,眉目细长,整个骨像很立体漂亮,因是一副道家打扮浑身散发着一种空谷幽兰的脱俗感,气质沉静却不失力量,但有一种让人一见忘俗却近而难亵的淡漠疏离。

    许县令有点怯场,不敢正眼看着这位道长大人,虚望着前方道:“大人贵姓?”

    “这你就不必知道了。”方熹度抢过话回应许县令,忽地又指向墙角的江浸月,“就是她了,大人以为否?”

    白衣道长默认点了个头,就飘然朝外走去,那仆从和方熹度紧随其后。

    江浸月一头雾水呆在原地不动,什么“就是她了”,要她干嘛呀,谁来告诉她究竟怎么一回事。

    许县令见她傻愣愣地发着呆,急了:“还不快跟上。”

    “啊?我吗?”江浸月懵懵地指着自己,“跟上干嘛。”

    许县令道:“恭喜,你被上官选中了,从今起你被借调去为靖监院的大人们协查秘案。记住要好好表现。”

    “秘案?卑职脑袋不够聪明啊。”江浸月拒绝。

    许县令道:“脑袋不够武力来凑。行了行了,这次借调有津贴的,每日十吊钱。”

    须知她刚做衙差时月银只有二十三吊钱,升到领班才多涨了十吊钱,每次被借调出去干活压根没一文钱的补贴,如今倒好,遇上了帝京来的高官一出手就这么阔绰。

    可她还是不想去,渠县的事已经让她累死累活忙了近半月:“许老爷就是耕地的牛也有待在牛棚里不干活的时候啊。”

    “必须去。”许县令厉声,“这是一道连本官都必须遵守的指令。”须臾又好声好气地恳求道:“靖监院很可怕,靖监院里的人更可怕,明年我就满五十了,你就答应了吧权当是提前送我的贺礼。”

    “什么玩意儿。”江浸月心下汗颜,有这么要礼的么。想到这是公事而非私事,江浸月也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于是问:“这案子怎么回事?”

    许县令立刻摇头:“你方才也看见了,那位大人的大人可是连名字都不告诉我,你觉得他们会告诉我点什么吗?”

    江浸月也无语了,搞得如此神秘,是天要塌下来、老皇帝要选继承人的大事嘛。

    追着那三人出了值房,见公廨外停着辆马车,那道长大人的仆从已经坐在车辕上,看来他是马夫了。他笑着对江浸月说:“姑娘请上车。”

    车厢正中央端坐着那位道长大人,稳如泰山。

    方熹度坐在其左侧,看来右边那个软垫是留给她的了。江浸月想通了就乖乖坐了过去,结果是一抬头就正好和对面正皱眉的方熹度大眼瞪小眼了,气氛怪尴尬的。

    于是他们二人均很默契地各自别开了头,方熹度看向车帘,江浸月则转向了道长大人那边。

    车厢里冷清清的,因为长时间的没人说话。江浸月跟他俩不熟不知起什么话头就算了,这俩人明明很熟还有案子要办,话也少的可怜,笼笼统统说了不超过十句话。

    马车行了一小段路,江浸月越发纠结了,这里只有她是连个官阶都没有的衙差,在场人人都是她的上官,可她总不能人人都叫“大人”吧,否则鬼知道她在叫谁。

    可是……同行也好一会儿了,那位道长,不,应该是那位官阶最高的大人不是闭目养神不说话,就是言简意赅只说几个字,至今她都不知该如何称呼他?

    她瞥了几眼白衣若雪的人又垂头盯着自己脚尖看一看,犹豫好久终于挪动身子凑过去很诚挚地问:“这位大人怎么称呼?呃,别误会卑职只是想方便清晰地称呼您三位而已。”

    方熹度抢过话,先答:“帝京为官者多以’秋官’来称谓我家大人。晓得无?”

    虽然他很清楚“秋官”真实的含义,可他实在是想抬出令百官闻风丧胆的诨号来吓唬吓唬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谁知这女人听了真的很不上道,一点颤抖恐惧的意思都没有。

    “不晓得嘞。”江浸月摇头,目光仍紧盯着面前人,“那么,请问秋官大人接下来有何安排。需要卑职做些什么?”

    “喂,我说,‘秋官’这名号可是很响当当的,你真没听过?你村姑啊。”方熹度难以置信,深以为她在故意装傻。

    江浸月闻声转过头,看着他很认真地又摇头:“禀上官的话,卑职真没听过。要不您来说道说道?”

    “你——!”方熹度咬着牙甭出一字,旋即冷飕飕又问,“靖监院,不要告诉我你也没听过?”

    “这倒有所耳闻。”江浸月接过话,同时伸出两只手指头比划出一条发丝般宽窄的缝儿表示,“不过知道的不多,仅略有耳闻而已。”

    “耳闻了什么?说说。”方熹度揪着话题不放了。

    “靖监院统摄整个缙朝的安防事务,是当今最厉害的情报机构,里面当差的人都各有所长,虽然没有一兵一卒,却能人异士、武功高深者甚多。”江浸月把知道的概了个括。

    “说完了?”

    “说完了。”

    “帝京三岁小儿都能说出来的话,你说了等于没说。”方熹度讥讽,也算彻底对她无语了,心想,果然是村姑。

    见方熹度不再纠缠,江浸月又回望向秋官,重复问道:“秋官大人需要卑职做些什么?卑职必肝脑涂地。”

    “你听我安排就是了。”方熹度又抢过话。

    正事接二连三被打断,江浸月也有些火大了,皮笑肉不笑道:“秋官大人既然是您的上峰,也就是说您既然也要听命于秋官大人,那卑职直接听秋官大人调遣不更好吗。再者,您虽武功……尚可,自保却完全没问题,若您给我传话,万一传的不太到位了有个什么闪失,卑职这还得抽出身来保护你,来来回回不耽误事嘛。所以,卑职决定了只听秋官大人一个人的调遣。”

    “武功尚可?!”方熹度双眼圆睁,脸上瞬间汹涌出难看的表情,不服道,“我方熹度堂堂靖监院官员,被你这村姑说的一文不值,你我再打一场。”即便他早知道自己打不过的,不过男人呐不蒸馒头也要争口气啊。

    “都说了不打。”江浸月忙表态,然后飞快地转移话题,“原来大人姓方名熹度。这名字雅,卑职记住了。”

    “下车。”

    “不下。”

    “今天必须打。”

    “不打。”

    两人正嘴炮打得欢,忽然一道清冷声音从背后传来:“吵!”

    喧闹声登地戛然,而止。

    方熹度抱拳恶狠狠瞪着江浸月,做着嘴型仍叫她下车,江浸月却转过头假装无视,待重整好胆气,她又朝车里最俊的那人贴了过去,低声商量道:“卑职只想听大人一人的差遣,可以吗?”

    “可以。”秋官冷冷给出两字。

    ……竟然这么好说话?着实令人诧异!

    确定自己没听错后,江浸月瞬间心头乐开了花,歪歪头飞速看了秋官大人一眼又收回,眉梢不知不觉地微微挑起,眯了眯眼顷刻间又睁开,全是雀跃的小表情。

    她原本以为这位冷傲的秋官大人冷风凛凛定是一个难以亲近商量的老古板,谁料他这么好说话,嗯嗯,简直好极了。

    一旁的秋官大人很难不看到她这些小动作,也许是头一次见吧,他的心忽地像被针扎了一下,一种很不常见的情绪微微泛起,不过很快就一闪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