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入职大理寺(中)
作品:《知秋宴》 方回走后,他翻看了不少案宗,其中就有肃州沈府的案子,审判结果是自焚,于盛做为证人,腊月时放他回家过年,而后被阿禄带去了大理寺,但最终结果为何还是自焚。而沈立康恶意剥削、残害百姓的案子,至今还没盖棺定论。
“这办事效率……可真够低的。”
他刚合上案本,方回就叩门进来了:“少卿大人,寺卿大人说您写的法案没问题,今日早朝时递交上去,寺卿大人吩咐,要下官把这些案宗搬去给左少卿大人。”
“怎么今日一天都没见到君大人?”
方回嘴唇嚅嗫着,半晌才干巴巴的说:“您今日出院子了吗?”
“没有。”
一阵沉寂,两人大眼瞪小眼,要不是身份有别,他真想说:一天都没出去,能见到个鬼。
方回率先开口打破沉寂,顺便换了点恭敬地措辞:“少卿大人今日忙着写法案,一天没出去,见不到君大人也很正常,君大人这几天喝酒将胃喝坏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呢。”
他闻言,沉吟一声:“哦,那既然这样,案宗交给我就好了,让君大人休息吧。”
他说话间已经低下头翻阅案本了。
能察觉到,方回一直站在一旁没出去。
徐宴之问道:“这个沈立康的案子谁管着呢?还有沈府的案子为何放了这么久没有去查?”
方回沉默了许久,时间长了他也忘记了,本来就鲜少管案子,只负责监察文书和审阅公文,其他的也不怎么管。
“怎么了?”他神色寡淡平静,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方回,看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他的目光让方回心里很不舒服,只想遁地逃亡。
像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徐宴之收回目光:“有什么就直说,不必遮掩,我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又不会治你的罪。”
方回又看了他几眼,喉管作吞咽状:“属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所以这些东西属下不知道。”
他突然站起身,方回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我去看望一下君大人。”
君礼中在自己屋里悠哉悠哉的吃瓜果,被衡吾切成了好入口的小段,他一手拿着话本子,一边被衡吾投喂着,逍遥自在的一点也不像一个病人。
他看的起劲,将话本子递到衡吾面前:“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个女人有问题,不是骗财就是骗财,你还非说是骗色,男人哪来的色?一派胡言”
衡吾笑眯眯的应和:“君大人火眼金睛,属下甘拜下风。”
现在市面上盛行,推理话本子,上卷写故事,下卷写结果,限制只能买上卷,只有猜出了结局才能购买下卷,这也勾起了他们的好奇心和好胜心,现在在朝中十分盛行,一群官员买了上卷一起猜结局,各执一词,各说各的,后来就演变成了每个人押注,猜对的能得到其他人押注的银子,这可就便宜大理寺和都察院了,里面大多都是法学断案出身,胜率直线升高,将那群文臣输的差点连底裤都带不走,后来文臣开始排挤律官,不许律官与之同玩。
君礼中也是断案出身,但性格太懒散了,又是个出了名的老滑头,能偷奸耍滑绝对不脚踏实地,衡吾跟着他也受罪,总是赔笑,笑的脸都僵的不行。
这边,叩门声随即响起,平缓而规律。
君礼中一听就知道不是江琮,因为江琮从来不敲门,来找他直接就踹门了,他瞧着门外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拍脑袋:“哎呦呦,看来我是真的老糊涂了,把这事给忘了。”
他起身将桌上的东西能藏的都藏了,顺便小跳了一下,朝衡吾的脑袋上来了一记:“你说说你,老夫糊涂了你也糊涂?今日左少卿过来任职你怎么也不提醒老夫,去开门去。”
衡吾也有些懵,但没说什么,走过去将门打开了。
外面的人把衡吾看傻了眼,生的高大气势压人就算了,相貌也惊艳。
“哇欧”衡吾嘴漏了风,一道惊叹突然就跳了出来。
“哇欧你个脑壳!出去!”君礼中过来又被他了一记,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手劲可不小,那一下打的他头皮发麻,脑袋瓜嗡嗡作响。
衡吾连忙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徐宴之不露痕迹的扫视了一下屋里,旋即就落在了君礼中身上:“听闻君大人的身体抱恙,不知道现在可好些了?”
君礼中慢悠悠的走回躺椅上坐下,装出一副病弱样:“辛苦你跑一趟来看老夫,本来今日是要去迎你的,唉,早知就少喝点酒了,遭罪啊。”
他极认同的点了点头,但君礼中的伎俩他早看出来了,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梨和柑橘的味道,他侧了侧头往屏风后看去,这时君礼中立马从椅子上下来,拉着他往桌上坐:“来了就坐下喝点茶,有什么疑难的地方就跟老夫讲。”
“确实是有事情想问君大人,那个沈府的案子是谁办的?”
君礼中眼眸一眯,撑起躺椅两侧直起身:“什么沈府?”
“……”
“这个案子不小,君大人若是勤勉,肯定不会不知。”
他分明就是知道君礼中懒惰成性,才故意这么说。
君礼中有些尴尬:“这个事情搁置了许久,临川王爷说有人证,但王爷又出兵去了戊边,而且皇上根本不愿管沈立康,他做的那些事皇上心都寒透了,没杀他而是将他关押起来已经算是仁慈了,所以沈府的案子一直无人去管。”
君礼中说到这,眼眸蓦然睁大:“对了,老夫想起来了一件事,当时沈府出事后的第四天,太后娘娘就派人来找我们要她的大宫女,说我们私自关押了她身边的人,可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见到过太后所谓了大宫女。”
徐宴之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看来此事确实与太后有关联,但太后一直潜心拜佛,住在如意殿里从不出门,大小宴会也不参与,此事应该不会那么简单,有蹊跷。
“那这案子君大人可否交给我查?”
“你要去查这个案子?!别疯了,如果真的是和太后有关,皇上都帮不了你”君礼中压低了声音道:“就算太后真的派人去焚了沈家,就算你最后拿到了证据,太后你敢去审?”
“事情还未得出结论,不好做出判定,不过昨日我已将新法拟定,就看寺卿大人回来怎么说。”
他写的律法中心是重刑罚,不算酷刑,但按照现在朝中大臣的懒散性子,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受到约束。
徐宴之走时,好心提醒了一句:“君大人既然胃不好,就少吃性寒的水果,这样只会让肠胃更加绞痛。”
“……你怎么知道?”
徐宴之抬手指了指屏风后面:“熟透了的梨子味,刚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
午时,江琮回来了,整个大理寺的人瞧见他的脸色都避让三尺,他浑身一股子怨气,脸黑成了烟灰,方回得了消息,本来要去找江琮问问,但看到他脸色不好,他下意识的退缩了。
“少卿大人,要不您去吧,平日寺卿大人处罚我们都不轻,他生气我们也不敢跟他讲话,寺卿大人一向重视您,要不您去问问?”
徐宴之搁下笔,没说什么,径直着就出去了。
午时都过了,饭也吃了,江琮的脸色依旧没有好转,见到徐宴之来了,他才将苦水吐出来:“我今日刚把你拟定的法案递上去,六部那一群老头子就不愿意了,觉得你多管闲事,一个个排着队站出来反驳,说话也一个比一个难听,我看他们就是自由惯了,这往后多粗的麻绳都拴不住那一群野狗。”
江琮话糙但理不糙,虽然皇上这边批准实行,内阁那边意见也不大,但朝中反驳声高于了支持声,想要彻底泛用很难,这一点他料想的到。
突然,江琮笑了:“不过你这法案倒是有趣,这一下就分开了两波人,一波是愿意遵守,一波是极力阻止,不过皇上也看的透,下朝后私下找了我,说越是刚正不阿愿意遵循律法的人,越是觉得新拟定的法案是对的,这样的人应该多多重视,不过要想实行起来很难,你该怎么办?”
徐宴之道:“他们会这样很正常,毕竟这个法案一旦出台,他们不仅会失去独有的利益,还会像寻常人那样,受到刑法的约束,不管是重臣还是皇室,一旦触犯就会依律处刑,像沈立康那样的,早就该处死了,也不会一直留到现在。皇上心软很避讳用极刑,但若是想要众生心悦臣服,心狠才能得到想要的至高皇权。如今皇上能跨出这一步,已经算是新法案最大的成功了。”
“确实如此,不过要如何才能泛用呢?”
徐宴之勾唇一笑,脸上带着些坚定:“千人之诺诺,不如一士之谔谔,这一点,看来皇上很清楚。现在文臣在皇上手下肆无忌惮,越来越腐败。刚好现在有机会约束他们,皇上也省心了,不过一人的理念是根深蒂固的,我只能作为辅助添加一些东西,但不能强行更改,皇上现在还是重武,所以此法应当从武官抓起。”
听完,江琮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确实,今日支持此法案的官员里,一半以上都是武官,除了不参与投选的,全部武官都同意实行,你想的不错,有武官撑着腰的话,就算文官再反对,也鞭长莫及。”
徐宴之从江琮屋里出来时,太阳都西落了,他与江琮,十分有九分的投意,不知不觉竟聊了这么久。但当江琮扯起题外话,说自己还有一个待嫁的小女儿,要将小女儿介绍给他认识,他果断地佯称法案还有欠缺,道了别。
内阁这边算是彻底没辙了,即便还有许多反对声,但已经被帝王接纳了,不需要他们内阁审核批准。
众多大学士有的说新律法太过严苛,有的说他徐宴之一个刚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年纪尚轻,能耐倒是不小,都是嘲讽的意味,又有甚者说他空华其表,其实并无能耐。
众人七嘴八舌争吵不休,几乎没有一句是赞扬的,都是对着新拟定的法案,鸡蛋里挑骨头。
谢鸿才一拍桌子,全场肃静,噤若寒蝉,他本来就因为前几日的祸事心中烦闷,他心中本不忍处罚谢灵绮,但思量过后还是动用了家法。
因他自幼被父亲教导,要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这个道理他一直铭记一心,这才迫使他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几十年。
他已经年近七十,花白的盘踞在官帽中,他自知帽子戴的越高,责任也就越重大,不允许他徇私枉法,因为他的国和家都还需要他。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前朝重律法,但今朝皇上一直对北方的国家虎视眈眈,想要加强北扩南移扩大我朝疆域,依本官所见,大理寺右少卿新拟定的法案,是想让皇上内外兼治,沿袭前朝的律法并加以增添完善,本官并没有觉得不妥,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不能因为一己私欲,破坏了整个国家的延续。”
他也不管这一群年轻人听不听的进去,说完就拂袖而去。
翌日清晨,徐宴之换了身衣裳,穿了一件圆领的墨色长袍,上面有鹤羽状暗纹,腰间轻束着一条同色的束带,他不想带着令牌招摇过市,但身上也没什么地方可以放东西,索性将其丢在桌上,带上钱袋就出去了,钱袋是宋苑给的。上面绣了一条长着翅膀的银鱼,是温苑秋嫌他太寡淡,抢硬抢过来自己绣的,虽然这鱼有些奇特,但还算可爱。
方回搬着一摞的蓝皮典册往他院里走,看到他身上换了身常服,问道:“少卿大人,这是打算去哪里?”
“去置购一些用品回来,屋里有些空旷,隐隐感觉寒凉。”
方回急匆匆的将典册放进了屋里,又跑了出来:“少卿大人等我一下,属下同大人一起去。”
“你也有需要买的东西?”
说话间,他跑进了自己的屋里,隔着门,声音沉闷:“不是,因为都城的商贩属下都摸熟了,而且他们精得很,一看您是外地来的,就会故意抬价,更有甚者会将价格翻一番,所以属下跟着少卿大人去,还能帮您砍砍价。”
本来徐宴之没怎么重视他这番话,但到了地方买到了想要的东西,方回就开始嬉皮笑脸的跟商贩讲价,硬生生的就把一个实木的雕花小几,从四十两讲到了二十一两,就连上好的紫砂茶具,他也能将价讲到最低,低的徐宴之都不敢相信。
他今天算是开了眼,原来讲价还能讲到这个地步。
“你这本事倒是很实用,我本来预算是三百多,现在东西快买齐了,钱才用了一半。”
方回最拿手的被人夸赞,他洋洋得意了起来:“那可不,属下在大理寺可是人送外号‘刽子手’,砍价如砍人,少卿大人是不是觉得属下像是来抢东西的?”
“像,方才看有个老板好像被打了,拿东西过来的时候,手臂和下颚处都有淤青。”
“少卿大人观察的仔细,属下只顾着拿东西,没有注意看,看来下回属下应该收敛一点,不然要是闹出人命了可怎么办?不过属下以前也犯过傻,没少被家中的夫人鞭打。”
“鞭打?”徐宴之轻笑了一声,问道:“你是淮安人?”
方回有些惊诧:“少卿大人怎么知道?”
“因为南方的男人较为持家,你这个会讲价的好本事定不是我们北方人会有的,而且能被家中夫人鞭打,那定然是淮安那边的,淮安一带大多女子掌家,男子随其后打下手。你本来是文职,但手上的茧子不分布在指腹,而是在手掌上,所以在家肯定没少被家中夫人鞭挞做事。骨架较小,个头不高,做事精明强干,但肩膀一高一低有些明显,应该是挑担子挑的,不过应该尽早就医,再年长些骨骼就会变形,到时候就不好医治了。”
他猜的一个不差,方回确实觉得自己的肩膀很不舒服,他有一种被人拆穿秘密的羞耻感,是谁跟他说徐宴之不爱说话不爱与人交际,性子寡淡无味的?回去就该把那个谎传情报的人狠狠敲打一顿。
“大人的观察力实在是太强了,属下佩服的五体投地,等这月的俸禄发了就去找医馆看看。”
本来他对第一面见的陌生人生不起兴趣,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刚开始他被分配给徐宴之手下,他还有些不乐意,毕竟是状元出身,性格应该很孤高自傲,应该看不起他们这些不入流的文职官员才对,没想到人淡如菊,除了做自己本职的事情,对其他事情都不甚在意。
方回拿大包,徐宴之拿着小包。
方回一直有意无意的看他手里的钱袋,终于在看清钱袋的面目后,叫了一声:“哦哟,少卿大人,你这钱袋的布料是江南云锦啊,上上品的绸缎,怎么绣了一个这么丑的这是鱼?”
听他说江南云锦的时候,徐宴之还没什么反应,一听他说丑,他脸色立马就暗了,旋即转眸打量着他道:“我瞧着你没有带钱袋,是家中夫人不给发零用银两吗?若是这样,你这月的俸禄是不是也要如数交给家中夫人?”
方回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僵住了,他从未告知他人的私事又被徐宴之猜了出来,本来徐宴之也不确定,但看到他飘忽不定的眼神,立马就知道了。
“少卿大人,不带这么损人的,属下只是说其实不丑,很好看。”
徐宴之眉梢一扬:“大丈夫能屈能伸吗?”
方回欲哭无泪,苦着脸道:“是是是,少卿大人别再猜属下的事情了,再猜下去,属下就没有秘密了,要是被寺中同僚知道了,又要笑话我好一阵子。”
见徐宴之没答话,他好奇心突然爆棚。
“难道说这是哪个女子给少卿大人绣的?不过这个绣工”
“嗯?”徐宴之立马转头看他,音尾上扬,一股子威胁的意味。
“好看,非常好看,跟少卿大人非常相称,简直就是天作之合、郎情妾意”
徐宴之有些听不下去了,连忙打断他:“行了,照你这么说,我怕不是要和一个钱袋子搭伙过日子了?”
方回噎了一下,旋即就正色道:“不是,是下官的文化不太高说不出什么好词儿。”
回去后,方回将东西都给他码放整齐了,什么香炉、矮柜,什么茶几、茶具,还有靛蓝色的羊绒毯子,现在屋里被装满,看着舒服多了。
“少卿大人的眼光真不错,这个羊绒毯也是上上品,那个老板会被自家夫人打,看来确实是急坏了老板娘。几百两银子,硬生生的被属下砍到了几十两。”一说起自己的本领,他就喜不胜收,手放在羊绒毯上摸了又摸。
徐宴之早就坐在书案前,提起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闻言他抬眸看了方回一眼:“好摸吗?”
方回喜滋滋的一笑:“好摸。”
“那你今晚可以睡在上面试试,肯定比摸着舒服的多。”
“”
这是脚踩的毯子,看着徐宴之一本正经糗他,他一时间无言以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