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江春入旧年(上)

作品:《知秋宴

    五日后,皇上拨款重建了临川王府,温苑秋如今是临川王的遗孤,被温宏哲封为霁月郡主。昭告天下,光风霁月。


    十年后


    迁泽温国势日益强大,边关也鲜少有别国来犯。


    重建后的临川西城依旧繁华。


    初春,临川城的桃花开了一路开至临近边塞大漠的凉州城。百姓纷纷出门踏青,浓浓的春意将临川城从漫长冬季中唤醒。


    渔家撑着小舟在河中捕鱼,欸乃声时浅时重。


    “渔家买鱼啦。”一声清脆软糯的声音传来。


    卖鱼的大叔看到还没有摊位高的小人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


    “小郡主起这么早啊,要买什么鱼?”


    温苑秋圆溜溜的眼睛看向装鱼的木盆子,她伸出软软的纤纤手指着其中一条说:“就要这个吧。”


    “淼淼,明日你就开课了买鱼做什么?”


    温苑秋想都没想开口道:“吃啊。”


    “厨房不是买了吗,怎么还要独自来买?”


    少年在她的身后站定,看着她痴痴看着鱼的表情,仿佛她下一秒就会流口水下来。


    “作业写完了?学的诗词可都会背了?先生发你抄写的经书可都抄完了?”


    温苑秋回头看到徐宴之那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心里咯噔一下。


    他笑必定无好事。


    十年,徐宴之的眉眼长开了,虽没有他父亲五官那么深邃,却也眉眼如画,墨眉似剑,个头也长高了许多。


    两人差了五岁,温苑秋每次站着跟他讲话都要仰着头,有时候拗不过他,徐宴之提着她的后衣领都能将她制服,她人小胳膊短打他,只要他提着她伸直了胳膊她就打不到了。


    气的温苑秋每次都要吃两条鱼才能不生气。


    温苑秋暗暗咬牙。


    “鱼杀好了,小郡主拿好了。”卖鱼的小贩将鱼装好递给温苑秋。


    温苑秋不理他,拿着鱼自顾自的往府邸走。徐宴之也不恼,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没走一会儿,温苑秋突然转身走向他悄声说:“借我作业看一下。”


    徐宴之歪着头看她,略思片刻后摇了摇头,说:“你在蒙馆学的东西,我们私塾不学。”


    温苑秋吃瘪,但她并不死心。


    “你以前不是在蒙馆念书吗?那你给我写写嘛。”


    温苑秋对他撒娇。


    “你不会我可以教你,但是不能帮你写。”徐宴之依旧摇头,撒娇对他没用。


    温苑秋鼻子皱起来“哼”一声,说:“小气鬼。”


    当晚,厨房安排了饭菜上桌。今日温苑秋买的鲈鱼做成了清蒸鲈鱼在饭桌中间摆着。有笋片、火腿、香菇等菜做陪衬,提味又鲜美。还有水晶肴蹄,在盘中摆的方正,卤冻透明,剔透晶莹。还有清炖蟹粉,里面添了温苑秋最喜欢吃的蟹黄。


    另一条鱼则做成了鱼丸豆腐汤,一大份汤温苑秋平时一个人都能吃一半。


    不是偏心只给温苑秋做,是徐宴之并没什么特别爱吃的,对吃也不太热衷。有什么吃什么,所以一般同温苑秋吃一样的。他不爱吃鱼,一般厨房做的清蒸鲈鱼,他吃里面的笋片,鱼都给温苑秋吃了。


    婢女们端来菜后,还站在门口偷偷的看徐宴之。徐宴之从没注意过,倒是宋苑眼尖,平日里宋苑总是发现这些婢女偷偷的看着徐宴之。每次她们一来上菜,宋苑就摆摆手让她们赶紧走。今日宋苑不在,那群婢女也能光明正大的看了。


    徐宴之相貌生的极好,一双眼眸乌黑深邃如桃花,像是含着情一般,高挺笔直的鼻梁。明明是温润的长相却偏生了清冷疏离的气质,特别是不笑的时候让人不太想接近。


    府上大小事务他也能帮着宋苑处理。这般俊俏又有能干的儿郎,有哪家的姑娘见了不心生欢喜。


    他的长相格外吃香,尤其是出门在外,总有人夸上几句,起初他还不习惯,老是被说的耳根子红。但是渐渐的就听习惯了,也没觉得有什么了。


    温苑秋端坐在饭桌前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菜肴。


    菜刚上她就已经垂涎三尺了,刚要拿筷子,徐宴之连忙压住她的手,说:“长辈还没来,不可动筷子先吃。蒙馆教的你没有听吗?还是上课开了小差,跑出去给同窗们抓鱼去了?”


    被他一下子说中了,温苑秋有些窘迫。


    “我会游泳。”温苑秋见他面上严肃,怯怯的解释道。


    徐宴之被她奇特的抓重点的能力逗笑了,他这一笑温苑秋怕的很,站在门口的婢女却是心花怒放。


    在温苑秋这他就是个笑面虎。


    “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你是郡主,这些礼仪是要学的,不然出去莽撞闯祸了,要被笑话,吃了亏可不要气的哭鼻子。”


    温苑秋撇着嘴有些委屈的说:“可是先生教的真的很枯燥,我不想听嘛,而且他还拿柳条子打人手心。”


    “那先生打你了吗?”


    徐宴之拉过她的小手,掀起她的衣袖来回查看,并没有发现伤痕。


    温苑秋眨了眨眼睛瞅着他,企图多卖卖可怜,好让徐宴之少教些课给她,多让她跑出去玩会儿。


    “同窗说我是郡主,先生不敢打我。”


    “那你就总偷跑出去玩?”


    温苑秋肚子“咕咕”的叫,看来实在是饿的不行了。她眼巴巴的瞅着徐宴之说:“我好饿,让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她可怜兮兮的竖起一根手指在徐宴之眼前晃。


    徐宴之心软了,但是规矩就是规矩。宋苑从不主动管教她,温苑秋年龄小又顽皮,不似旁的大家闺秀那般安生。对琴棋书画一样都不爱好,只爱去城东那家茶馆里听说书人扯皮子。在那一待就是大半天,徐宴之不忍心对她严厉,但是有些东西不懂不学实在不行。


    徐宴之站起身,拿他筷子夹了一小筷的清炖蟹粉里的粉丝喂她。她瞬间眉开眼笑的要去抢他手里的筷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只能吃一点,下不为例。明日我继续教你礼仪规矩。”徐宴之佯装生气的说。


    温苑秋赶紧将嘴里没嚼完的粉丝吐到痰盂里,头摇的像个小拨浪鼓。


    “不要,那我不吃了。”


    徐宴之:”……”


    遇到困难时徐宴之都能想来法子,独独对温苑秋他狠不下这心。


    桌上的菜快凉了的时候,宋苑才回来。手里还拿着两个精致的盒子,是从宫里带给他们的礼物。


    徐宴之的是一方端砚,乃是群砚之首天下第一砚,宋苑知道徐宴之爱学,便向皇后讨要来了。温苑秋的则是皇后给的江南云锦,说是女孩子家家多做些漂亮衣裳穿。


    “娘,你下次能不能早些回来。”温苑秋一见宋苑坐下后就急忙拿起筷子夹菜,吃的狼吞虎咽。边吃边呜咽着说:“淼淼马上就要……饿坏了。”


    宋苑将两个锦盒分给两个人,看着温苑秋狼吞虎咽的模样,无奈的嗔怪道:“淼淼你慢些吃,又没有旁人跟你抢。”


    宋苑看着一旁慢条斯理吃饭的徐宴之。


    他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感受到了目光他也抬眸,两人相视一眼徐宴之立马会意,站起身走了出去。


    王府院外绿柳周垂,四面环廊。院子宽敞却不奢华。院墙边上种了许多蔷薇,有风吹拂时,一阵异香扑鼻。


    徐宴之在离主屋很远的亭子中站定,宋苑不一会便到了。


    他擅察言观色,自宋苑回来起就感觉她这次被诏入宫,回来后似乎有什么话要讲。


    “婶婶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宴之,你自小懂事聪明又懂礼知分寸,我想让你陪同淼淼一起去皇都在国子监学习。你看可行吗?”


    宋苑在询问他的意见。


    “这是要把淼淼送去国子监吗?”


    宋苑心情十分复杂,但毕竟国子监的司业、博士都是进士出身,宫中皇子公主还有各世家的公子小姐都在国子监里念书。


    “这事是皇后要求的,皇后也是为了淼淼好,我也不能推脱掉驳了皇后面子。”宋苑叹了口气,心里五味杂陈。


    “在国子监念书,休假时也可以回来的。这么看大抵是不必我陪同着去吧。”


    “休假时也不回来,皇后说要淼淼待在她那里,等她及笄了再将他送回。”


    徐宴之闻言,只觉得不可思议,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急促:“淼淼是您的女儿,要她离开您三年,这三年都待在皇宫里?要去看她的话还要去皇城那边。那岂不是跟”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跟探监一样。”宋苑内心百感交集。“我知道。”


    徐宴之抿唇沉默不语。


    “宴之,我实在不放心让她一人去那里。”宋苑往主屋那看了一眼,说:“淼淼性格跳脱爱玩,也不太懂得礼仪。我怕她在皇宫闯祸。”


    徐宴之依旧低着头,一语不发。宋苑端详着面前这个比自己高的少年,心里是极其放心的。但是叫他牺牲自我,做温苑秋的陪衬,宋苑心里也不是滋味。


    “若是不愿,婶婶不强求。”宋苑安慰他。


    半响,徐宴之抬头看她,轻叹道:“婶婶,我……确实不愿。”


    宋苑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谅解。


    “婶婶,淼淼也该学着如何处世了。”徐宴之顿了一下,喉结微动又说:“她不像其他世家小姐有父族庇护,她只有您。未来的路途很长,需要她自己去走。您不能护她一辈子。”


    “她如今十一岁,虽说是郡主单论身份地位,没人敢去伤她分毫。若是不受这些身份地位限制的人……那岂不是就可以随意伤害她?”徐宴之神色自若的说道。


    宋苑认真的听他说完眉眼舒展开,她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也许是自幼失去双亲,心性坚毅独立。徐宴之长这么大从未让宋苑操心过,还经常帮她处理侯府的大小事务,一言一行都是别家同岁孩子的榜样,沉稳可靠。


    “那这些时日,我们边陪陪她吧。让她再闹这几天。”


    说完,宋苑走回主院,脚步十分沉重。


    徐宴之脸上不显情绪,但是心里有些闷闷的。


    那一夜,天气爽朗宜人晚风习习,应是只能入眠之时,但徐宴之却失了眠。他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是从今日起。


    当第二日,徐宴之用完早饭后准备独自去私塾时,被温苑秋突然拽住,少女杏眸满含期许的望着他。


    “你今日不用去蒙馆念书。”


    “我知道。”


    徐宴之不解,“那你拉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我不用去了?”


    徐宴之觉得有些好笑,“你不是最讨厌去蒙馆吗?问这个干嘛?”


    温苑秋瞬间眼眸含泪,眼眶中眼泪在打转。小嘴撇着像是马上就要嚎啕大哭一样。


    徐宴之慌了神了,赶紧抽出自己的手帕遮住她的眼睛。他见不得她哭,不是心疼。而是她一哭就压根止不住,能坐那哭一天的那种。


    “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我不听话不念书。你们是不是要丢下我,不管我了?”


    徐宴之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着:她知道了?


    他一边给她擦眼泪一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什么叫我们不管你了?”


    “徐宴之你少给我装,昨天你跟我娘在外面说那么久的话。是不是在跟我娘告状。”温苑秋字正腔圆的喊他名字,一张小脸通红。说完,就”哇哇”的哭,中间也不停下来歇歇,这肺也是真挺好的。


    徐宴之愣了愣,有些讶异。


    女人的直觉真是吓人,少女也算。


    徐宴之哄她哄了半个上午,去私塾时都已经放课了。他书读的极好,气性也极其沉稳。教他的先生并没有怎么责备他,简单询问了几句便让他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