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第九十四章 进宫

作品:《我在乱世当“奸雄”

    翌日清早,天还没亮透,梁羡便进宫参加朝会去了。


    而梁阑玉赶了三天路,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她洗漱完,正由婢女为她梳头时,她忽然发现窗外有个黑影闪动,似是有人在外偷窥。她立刻一个箭步过去推开窗户,把扒在窗外的梁璧吓了一跳。


    梁璧往后退了两步,羞赧道:“阿、阿姊。”


    梁阑玉见来人是梁璧,顿时放松下来:“阿璧,你怎么来了?”


    梁璧小声道:“好久没见阿姊了,想找阿姊说说话……”梁阑玉昨天回来后,被梁羡拉着一直聊到天黑,她们姐妹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是以今早梁璧一醒,趁着母亲不注意马上溜过来找姐姐了。


    梁阑玉忙道:“快进来吧。”


    婢女为梁阑玉束好头发就出去了,屋里只留下梁阑玉与梁璧姐妹俩人相处。


    梁阑玉把梁璧拉到身前,好好端详了一番。这一年里大家都变化都不大,唯有梁璧梁琮两个孩子长高了许多。梁璧如今已经初具豆蔻少女的模样了。虽然梁阑玉不喜欢蔡四儿,但蔡四儿的样貌长得是不错的,而梁璧有幸继承了母亲的美貌,出落得愈发标致了。


    梁阑玉摸了摸梁璧的头:“这一年你过得怎样?”


    梁璧点点头:“挺好的。阿姊在郁州也很好吧?”


    “哦?你怎么知道?”


    梁璧笑嘻嘻道:“京中都传开了,听说朝廷给阿姊升官了,阿姊前不久还打了胜仗,好威风呢!”她虽然不太出门,但梁府中门客多下人多,她又是个调皮爱到处跑的,消息竟也十分灵通。


    对于妹妹的夸奖,梁阑玉并不谦虚,只是笑笑。


    “你最近功课学得如何?”梁阑玉又问。


    梁璧道:“我正想跟阿姊说呢!多亏了阿姊,先生近来终于肯给我换书目了。”


    “多亏我?”梁阑玉疑惑。她人都不在建康,跟她有什么关系?


    “对呀。以前阿娘请来的先生,只肯教我学诗经、中庸和孟子,却教阿琮学孙子兵法和六韬。我也想学六韬,想和阿姊一样以后也当大将军!可娘和先生都不肯,还说我胡闹……”梁璧撇了撇嘴,复又笑道,“自从阿姊在郁州升了官,先生终于也肯教我学六韬了。”


    梁阑玉有些惊讶。她没想到自己居然能有这样的影响力。


    以往父母们不赞成女儿读书参军,因为女子能在此道上出人头地的太少了,还不如直接嫁一个已经出人头地的夫婿。倒不是女子从未当过高官,只是以往的例子太过稀少,也都已遥远。而如今有了梁阑玉这鲜活的例子,的确改变了一些人的想法。


    要知道梁璧今年也才十三岁,打从她十岁出头,蔡四儿就开始帮她物色合适的夫婿了,生怕下手晚了被别人抢先。而蔡四儿最看中的是家世地位,其余的都不甚要紧。有一回她甚至把一位二十五岁、肥头大耳的郎官叫到府上招待,让梁璧暗中观察,把梁璧吓得做了好几天噩梦。


    大抵是母亲的心急催生了梁璧的叛逆心理,她如今愈发地不愿嫁人,反把梁阑玉当成了自己的榜样,为此不知叫蔡四儿生了多少气。但在看到梁阑玉的确做出成就后,就连蔡四儿都有所妥协了。


    梁阑玉看着梁璧高兴的模样,心中不由颇为感慨。


    她拉起梁璧的小书并非易事。往后你若是倦了、懒了,不愿学了,便想想你今日挣得这机会多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学下去,明白么?”


    梁璧听姐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也敛了笑容,乖乖点头道:“我记住了,阿姊。”


    梁阑玉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孩子。”


    姐妹俩又聊了一阵,梁璧问了不少关于郁州的风土人情及好玩的事。直到梁羡开完朝会从宫中回来,梁阑玉才送走梁璧,赶紧换了身衣服出门去了。


    ……


    ……


    半个时辰后,梁阑玉进入宫城,被张礼带进殿内。云秦就殿上等着他。


    见梁阑玉进来,云秦摆了摆手,殿内的所有宫人就全都退下了,只留张礼一人在旁伺候。


    “臣参见陛下。”梁阑玉上前向云秦行了个大礼。


    “不必多礼。”云秦温声道,“过来坐吧。”


    当梁阑玉起身上前的时候,云秦默默打量着她。


    张礼说得没错,梁阑玉确实消瘦了一些。想也知道,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从郁州到历城,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怕是经常忙得连饭也没时间吃……不过她仍然神采奕奕的,可见那些麻烦事并没能磋磨她。


    等她坐定后,云秦开口道:“昨晚可是被你爹拉着喝了一晚的酒?”


    梁阑玉一怔,连忙举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又低头闻闻肩膀:她身上还有酒气么?昨晚分明沐浴过了,也换了衣服啊!


    云秦笑道:“方才朝会时,我见梁司空一副酒还没醒的模样……想是你昨日回去,他心中高兴,喝了不少。”


    梁阑玉恍然大悟。昨晚梁羡确实喝了很多,最后是醉倒被人扶回去的,而她只喝了两三杯,稍有些晕乎,睡一觉就好了。


    “我可没醉……”她说完后想了想,又玩笑道,“不过也未必。一会儿我若说了什么叫陛下不高兴的话,那陛下还是当作醉话听吧。”


    云秦微怔,忍不住乐了。


    气氛变得轻松,两人聊了几句闲话,随后云秦切入了正题:“眼下历城情况如何了?”


    梁阑玉道:“我收拢了历城三百余军民,已将他们送回去了。又从郁州拨了三百士卒去守城。城中恢复生产尚需一段时日,好在余粮还能支撑几个月……我想北寇暂时应该不会再来进犯。”


    云秦点了点头:“那现在郁州有多少兵马?”


    “若去掉分去历城的,还有约莫三千士卒,六千军属。”


    “粮草呢?”


    梁阑玉又报了个数。


    一旁的张礼听着君臣的对话,忍不住欣赏地看了梁阑玉一眼。他见证云秦与许多官员谈过话,一问三不知的官员绝非少数,而能像梁阑玉这般对答如流的却不多见。足见她勤于政务,事事关心,从不糊弄。


    问完之后,云秦安静了一阵,似在思考什么。


    梁阑玉主动问道:“陛下可是有北伐的打算?”


    云秦却未回答,而是抬眼看向她:“你怎么想?”


    梁阑玉微微沉吟。她的脑海中瞬间浮起一个念头:如果这时候她极力渲染北燕的威胁,并且让云秦相信郁州将会是北寇最有可能入侵的方向,那么她势必能从朝廷处得到她更多的物资、兵马及权力……


    然而念头在脑海中转了几转,她最终还是道:“如今胡燕内部矛盾重重,若能引其自相屠戮,当为上策。”


    云秦叹了口气:“如此当然最好。不瞒你说,数日前,孤收到鲜卑王密信,便如你先前说的,他在信中称偷袭历城一事乃起国中逆贼所为,胡燕并无攻伐我大齐之心。如今历城已被你夺回,鲜卑王愿以千匹绢帛求和解。孤亦命人回信,称愿与他和解。只是嘴上虽这么说,备战之事却不能再等了。”


    梁阑玉点了点头。她也觉得齐国现在不应该主动北伐,而应该观望局势。当然,战争的准备也必须做好。


    如果真能等到燕国内乱那是最好,即使要北伐,也该等到燕国自乱阵脚,他们再趁机偷袭。万一燕军主动打过黄河,他们有所准备,也不至于坐以待毙。


    云秦又道:“孤身处深宫之中,对外界事务不甚了了,唯有听取奏报。可又担心旁人有意欺瞒……因此孤想问问你。你觉得,以我大齐之国力,究竟能否收服中原?”


    这个问题叫梁阑玉“嘶”了一声。她抿了抿唇,问道:“陛下真的想听实话?”


    云秦漆黑的双眸沉了下来:“阿玉。”


    “臣在。”


    “即便这些年,你与孤因宫墙之隔,生疏了些……可孤的为人,你当真就如此信不过了?”


    梁阑玉沉默。她的感性告诉她可以与云秦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而她的理性告诉她,在君主面前,应当慎之再慎。


    片刻后,她缓缓道:“陛下,臣也只去了郁州,其他州郡是何情况,臣不敢妄言。可若只以郁州而言……”她缓缓摇了摇头,这就是她的答案。


    云秦并不意外,而是问道:“为何?症结在何处?”


    梁阑玉道:“单以郁州论,臣初一上任,便发现当地官田竟有半数被豪右侵占!且豪右与官吏勾结,藏匿人口,官府无法清查。而军队中,士卒沦为贱籍,缺衣少食,军纪无法约束,上下与贼寇为伍,还有大量逃籍者。一旦开战,这些乌合之众只怕难以应付,朝廷还得另行募兵。”


    这一连串的坏消息让云秦皱紧了眉头。


    他听出了梁阑玉不赞成世兵制,世兵的弊端他亦非全不知晓。可士兵制是目前保障朝廷兵源的唯一方法。如此动荡之际,他无法贸然更革。


    至于另行募兵……流民奴婢又都被荫蔽在豪族名下,土地也被豪族兼并,朝廷要钱没有,要人也同样没有……


    云秦感到一阵头疼。他并非对局势一无所知,只是知道了,也难以破局。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先帝生前曾推行土断,清查各地人口。奈何刚开始没多久,先帝便薨逝了,此事也被迫中断……孤继位后,本欲再行土断,撤销侨置州郡,可朝中阻力重重……”


    他没有说下去,但梁阑玉明白。云秦一直想打压门阀世族,可这件事情他的父亲云尚没做成,到他手里便很难做了。


    朝中权贵有不少是豪族出身,云秦想推行任何政令,都没法绕开他们。若强行推行,这些权贵们有数不清的方法使坏,能将朝堂乃至民间全都搅作一团浑水。甚至于——他这天子的宝座也随时有危险。


    殿内安静下来,君臣二人都有一阵子没有开口。


    不知过了多久,梁阑玉终于道:“陛下,臣有一想法。”


    “你说。”


    “陛下若有心北伐,募兵、练兵都不可耽误。除此之外,臣以为朝廷或该变更坚壁清野之国策,着力开垦边境,修缮道路。”


    云秦一怔,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坚壁清野,是为了防范敌人的掠夺。年年都有小股的流寇在边境作乱,北燕还随时可能发起大战。倘若边境田野丰饶,府库充足,岂不容易被敌人抢走变成敌人的军粮?莫说齐国是这样做的,就连燕国的边境一带也同样荒芜。


    梁阑玉道:“当年先帝率北府军北伐,一度夺回了洛阳,可就因粮草不足,迫不得已又将洛阳城拱手让给了胡人。此事固然有奸人作梗。可河洛的军粮还得从建康调取,路途遥远,损耗严重,前朝国库难以为继,亦是其缘故。”


    “坚壁清野,固然使北寇无可掠夺,却也同样使我们无力北伐。往后若陛下有机会再度收服中原,难道仍然要从淮南调取粮草?如此又能够坚持几年?”


    “况且淮河一带,本就土地丰饶,水源充沛,是产粮的好地方。只因临近北方,大量良田就被废弃。而南渡的侨民无田可耕,又不得不沦落为豪右的奴仆部曲……如若能将这些土地重新耕种,朝廷给以惠政,减免徭役、赋税,自然会有大量流民脱离豪强,重垦荒地。届时陛下再推行土断,清查人口,想必也容易得多。”


    她的这番话先是令云秦大为惊讶,随后又陷入沉思之中。


    梁阑玉竟有如此思考,这令云秦大感惊喜,她的这番计策可谓有一箭双雕之效!其一自然是对北伐有利,其二,此计并不针对阀阅,却能起到削弱阀阅之效用,推行起来,定不会如土断那般艰难!


    但坏处亦很显然:耕种边地,种出来的粮可以成为他们北伐的粮草,也可以成为敌人的补给。他们北伐的决心有多大?守卫国土的能力又有多少?


    梁阑玉见云秦默不作声,也未催促。这是国策的变更,并非云秦一时三刻能决定的,即便他肯采纳,也得与群臣商议、权衡利弊后才能全面推行。


    其实这里面还有她出于私心的考量,只是这一点,她是绝不会对云秦说的。


    良久,云秦缓缓点头道:“孤会郑重考虑的……多谢你。”


    梁阑玉低下头道:“能为陛下献策,是臣的荣幸。”


    云秦深深凝视着梁阑玉。


    片刻后,他轻声道:“阿玉……你是孤的知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