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白松笑容不改地越过人去,走到这群人面前，她指尖的水珠还没甩干，尤利西斯眼尖地掏出自己的手绢来递给她，笑容自然地说：“擦一下吧。”


    裴烬本来已经伸手去摸自己的口袋了,他撩起西装,手探入内口袋前才骤然回神,想起里面早已空无一物，自己的那条手帕早就被拿来“使用”过,然后处理掉了,联想至此，他动作僵硬了几分，缓缓收回手来，转为原来那样安静站立的姿势。


    尤利西斯发觉自己抢占先机,笑容越发殷勤。


    池白松说了声“谢谢”就接过他的帕子，慢条斯理地将指尖上裹着的水珠一点点擦拭掉,尤利西斯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


    洁琳塔皱着眉看着,她朝尤利西斯投去警告的一瞥，后者却毫不动摇,她只好摇开扇子半掩着脸。


    她转而看向利雷,提问道：“我听说匹配度高低对治疗效果有着巨大影响，那么多少的匹配度能算得上是高匹配呢？”


    利雷抚了抚眼镜,“理论上超过80都算高匹配，在80这道坎之上，还有90的这块神奇领域……”


    洁琳塔适时追问：“神奇？”


    “90以上的匹配度目前来看是凤毛麟角。”利雷笑着说。


    “实验数据中有90以上的实验者吗？”


    利雷停顿了一秒,点了点头：“有。”


    洁琳塔盯着利雷手里的测试手环，方才她已经得知了这个东西具体的使用方式。她目光太直白，利雷便趁机将手环摆在手心,说道：“这个已经经过调试，可以直接使用。”


    洁琳塔笑盈盈地说：“我们这里不是正好有一位治疗师吗？”她目光从手环转移到池白松身上，方才还算维持着礼仪感的笑容如今的质感有几分微妙的歪曲。


    原来在这里等着自己，池白松心里笑道。


    一旦自己和尤利西斯的匹配度过低，洁琳塔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往尤利西斯身边安插“和他匹配度更高”的精神治疗师，又或者用“治疗效果”之类的借口将自己和尤利西斯分割开。池白松假设如果自己是洁琳塔，那么在测出二人的匹配度不高后，她完全可以趁机散发一些“精神力匹配度越高，两位测试者会越般配”之类的谣言，借机在尤利西斯心中生下不满的种子。


    看过原作的池白松知道，洁琳塔的期望会落空。


    利雷也像意识到了什么，他开始提前给洁琳塔打预防针，他笑着将手环的腕带拆开，说道：“我倒是想到一件趣事，匹配度刚出来时，组里私下还有人调侃说这就像算命一样，匹配度高会给人一种两人很般配的感觉……其实这是完全没道理的，器官移植前也有配型，难道说这也代表两个人很般配？”


    洁琳塔本有些不悦，可她思来想去，还是该为自己留条后路，利雷这个台阶递得正是时候——万一他们俩匹配度真的很高，自己就用利雷这套理论仍在尤利西斯脸上。


    她声音平静地说：“的确是这个道理。”


    池白松大大方方地拿过测试手环戴上，她发现手环又有了些变化，她问：“这是第四版？”


    “对，精度提升了。”利雷笑着说。


    池白松笑着举起带着手环那只手，目光扫过尤利西斯和裴烬，“谁想先来？”


    她调整得很快，这幅轻松的模样直接让主导权又回到了她手中。


    尤利西斯本是跃跃欲试，临到跟前却发现自己没那么勇敢——假设、他是说，假设……他们之间的匹配度很低呢？如果裴烬测出来比他还要高呢？他们一起参加过研究实验，说不定早就测过很多次了，可利雷说这是最新版的手环，精准度又有提升，池白松的反应来看她肯定是没用过这款的……万一精度提升后，自己测出来的更高……


    “你在磨蹭什么？”裴烬红色的眼睛中印着尤利西斯犹豫的脸，“你不测那就我先。”


    他刚迈出一步，尤利西斯就抢先走到池白松跟前，池白松微不可查地瞥了裴烬一眼，又对尤利西斯笑着说：“和平常一样，把手给我就好。”


    “好。”尤利西斯有些耳热，这是他头一次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她的精神力进入。


    和以往一样的炽热感觉点燃他躯体里的脉络，他还必须要在众人面前隐忍着不能有任何特殊反应。起初只想得到自己和池白松的匹配结果的尤利西斯根本忘记了这茬，他咬着唇克制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任由她那涓流般的温热在他的躯体中涤荡，他呼吸急促了起来，胸膛的起伏也变得更为明显。


    池白松看着尤利西斯背对着洁琳塔，竭力隐忍的模样，玩心大发的她故意加大了精神力的输入量，尤利西斯肩膀微抖，好在很快就听到了手环传来的“嘀——”的提示音，池白松在这个瞬间抽出自己的精神力，尤利西斯伸出来的那只手臂整个一颤。


    “结束了。”她抬起手腕，看了眼上面的数字后举起来展示给其他人看，“93.06。”


    “怎么会这么高？”洁琳塔咽下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这句话，借着折扇挡住自己糟糕的脸色。


    尤利西斯也发怔——这个数字看起来实在令他激动。


    他转身回到原位，这短短一秒的步程中，他竭力遏制自己上扬的笑容。


    本来胜券在握的裴烬也有了些危机感，他还记得自己和池白松的结果是93.7。


    差距太小了……这种拉不开差距的数值根本不可能打击尤利西斯的信心。


    而且，匹配度下降的可能性虽然很小，但并不是没有，这让裴烬始终没有迈开脚步。


    现在站在原地，迟疑不前的人变成他了。


    尤利西斯催促道：“我已经测试结束了，裴先生不尝试一番吗？”他言语中的春风得意几乎不需要刻意去听，只从那上扬的语调中就能感受出一二。


    裴烬烦躁地大步迈出，走到池白松跟前，他刚要抬手，就听池白松悠悠问道：“是那只手？”


    他愣了一秒，下意识想抬起右手，用动作回答她。


    接着他脸一热，忙改为了左手，池白松微一挑眉，说了句“也行”，就握住了他的手。


    池白松盯着他，将他脸上的慌乱一丝不漏地捕捉得干净，就在他边做心理准备边迎上她视线时，她将精神力注入了进去，这一瞬间她便感觉到他小臂在发抖，他另一只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整个过程中，他从最初只是在努力克制，变成了竭力隐藏某些不该有的表情。


    “嘀——”很快，伴随着手环的响声，池白松停止了注入精神力的行为。


    上面明晃晃蹦出一串数字来。


    “94.89。”她举起来，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裴烬还没有背过身，他感觉自己还没从今天的一系列连环刺激里走出来。


    利雷“嘶——”了一声，喃喃道：“居然还能变高？”


    池白松淡定地解下手环，抛给利雷，评价道：“确实更精确了。”


    尤利西斯脑中刻着这两串相近，但又不相同的数字。


    分明它们看起来差距相差无几，可在他心中却像一道天堑。方才的沾沾自喜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融化，就像被泡进水中的。


    洁琳塔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在看到尤利西斯的高匹配数字后，她都有种“大势已去”的失望感，可现在又有人比他的数值还要高……洁琳塔竟然也没感觉有多快乐，她只是感觉到无比的荒诞。


    没等裴烬退回原位，灯光忽然转变，头顶传来变灯的提示音，这意味着晚宴的重要流程即将开始。明亮的灯光变为暗光，人群们有条不紊地朝着靠近中间舞台的方向聚拢，宴会的气氛终于铺开而来，尤利西斯注意到池白松已经不在自己身旁不远的位置，方才移步过去的人穿过了他们，她又跟着人群朝前，一下就有了距离。


    他想去寻她，却被忽然撞入眼帘的裴烬的背影给挡住了视线——他扭过头，目光冰冷地看了尤利西斯一眼。


    尤利西斯听不到他说的话，但看嘴型，他分明说的是：


    “滚开。”


    =


    晚宴的内容池白松听了个大概，这其中大多是和她没什么关系的话题，她大部分时间左耳进右耳出就行。利雷已经和他们分开了，今晚他忙得很，要做的事不算少。裴烬依旧是安静地站在她身后，池白松能察觉到他宛如实质化的黏糊视线，也察觉到了身上强烈的不安全感。


    冠冕堂皇的部分结束后，就是些简单的自由活动，尤利西斯被找他的人缠得分身乏术，池白松就利用这段时间休息，看终端上关于下一个研究项目的资料，至于端茶倒水这种事她没让裴烬插手，倒不是她舍不得让他做事，只是，在人多眼杂的宴会上，但凡吃了点来路复杂的食物、喝了没在眼皮底下的酒水都有被暗算的可能，尤其是她还没忘记洁琳塔在找机会针对自己，这时候警惕一点没有坏处。


    尤利西斯就是前车之鉴，她绝不赌这种可能性。


    人是铁饭是钢，她就这么一直饿到了晚宴结束，确实有些受不住了。


    尤利西斯匆匆过来和她道别，表情愧疚，“抱歉，我今天实在太忙了。有不少人找我商议事情，本想腾出时间来和你说些话，没想到……”


    裴烬受不了他有意无意地炫耀，打断道：“没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


    他没喝酒，尤利西斯想趁机塞个司机送池白松回家的愿望也自然落空。


    见找不到插足机会，尤利西斯只好说：“再见，路上小心。”


    他又对池白松点了点头，“我们回头再见。”


    她们离开会场去了停车场，刚一上车，裴烬就大口呼气，抱怨道：“……难闻死了。”


    池白松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什么难闻？”


    “尤利西斯的味道、他母妃的味道、会场上其他人的味道——”裴烬滔滔不绝地说着。晚宴快结束时，他的抑制剂已经失效了，铺天盖地的气味炸/弹简直要将他淹没，他早就想离开会场了。


    池白松一手扶着椅背，侧过身靠近他：“你的药呢？失效了？”


    “……失效了。”裴烬下意识往后倾身子，想避开池白松，“你……”他本想说让她离自己远点，却怎么都说不出这句话来，简直就像是在违背本能。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盒药来，又吃了一颗，这才好点。


    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了……他想，他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让自己好好想想。


    “我送你回去吧。”他发动车子。


    “不。”


    池白松知道约修亚还在等她，她可是准备拖到时间临近那天再“做决定”，这几天自然是尽可能避开他，好制造心理落差。


    她把被安全带夹住的头发理出来，淡淡道：“我今晚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