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烬握着车钥匙的手捏得更紧,他目光直直望着窗户，没看池白松，像是在克制自己的冲动。


    半晌,他才重新发动车子,声音沙哑地问：“那我送你去哪里？”


    池白松注意到他此刻波动的情绪,她侧过头看着他,裴烬看着浅橘色的车内灯打在她面颊上，自己连她脸上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抿着唇一言不发，等待她的指令。


    “哪里都行。”池白松说，“你看着办吧。”


    她这种轻描淡写地、看似将决定权交给自己的做法,让裴烬感到无措。如果池白松自己指定地方那还好，可她偏偏让自己来选,这么一来不管自己怎么选,都会充满“嫌疑”。


    池白松捂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大概是困得挤出了几滴生理泪来。


    “我困了。”她用手轻轻擦拭眼睛，“还很饿。”


    裴烬见她满脸疲惫,也不再过多纠结，他重新板起脸来好让自己接下来的话听上去没有太多意图，他说：“去我家，行吗？”


    池白松发出一个朦胧的鼻音，“嗯。”


    这里开车过去大约半小时,车程到了中途时已经下起了雨来，湿冷的空气紧贴着玻璃，将那股寒气传递了进来,池白松原本是闭着眼假寐，在感受到寒意降临后，眼皮动了动，但她懒得睁眼，就只让身子往里面挪了半寸。


    正在等待红灯过去的裴烬注意到了这点，他默默地将暖气打开了。


    他本身不怕冷，但是怕热，暖气他几乎没怎么用过，他想问池白松温度调多少比较合适，但她闭着眼睛，裴烬又不想打扰她，她只穿了件露肩的礼服，外面的外套也单薄得很，裴烬只好尽量将温度调高一点，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感觉胸口发闷，热得想要将西装脱下来解开。


    他想将车子调成自动驾驶，好脱件衣服，想了想还是没切，就这么忍着一路到了自己家楼下。车子刚驶入地下车库，池白松就在温暖的车内缓缓睁开了眼睛，中途暖气打开时她就迷迷糊糊犯困了，虽然没有彻底睡去，但也很难称得上清醒，这一小段休息时间过完，她精力回复了少许。


    她睁开眼睛，看见裴烬一边倒车入库一边解开自己的衬衣领口扣子。


    他脖子到耳根那一条路全都变成了红色，在车内的暖光下看起来有些发粉。


    裴烬注意到她的视线，他以最快的速度停了车，熄火将钥匙拔了出来，反手打开车门，重重地喘了口气。


    “上去吧。”他叹了口气，“……我给你做点吃的。”


    最近他认真磨炼了厨艺，一定比前段时间有进步……他想，大不了就交给料理机。


    池白松见他如此上道，笑了笑道：“好。”


    她正好还有些事想和裴烬谈谈，今晚是个不错的时机，她想。


    从地下车库走进电梯时，池白松想起上次在裴烬家的窗边看到了约修亚的身影，她猜测过约修亚是不是在阳台盯梢经过的车辆，所以判断出自己那天没回家然后去了裴烬的小区，如果他今天也孜孜不倦地盯梢……


    池白松问：“你今天回来时还是走的上次那条路？”


    裴烬刚通过冰凉的空气让身子不那么热，听到她的提问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来，但他下意识地否定了。


    “没有。”他说，“今天换了条路。”


    嗯……那就好，池白松心想。


    到了裴烬家门口，他在开门，池白松感觉自己的终端震了震，她打开一看，是约修亚发来的。


    【约修亚：[图片]】


    【我今天在市场看到一盆长得很不错的多肉，很合适放在你家餐厅的窗台下。我买了下来，放到你家门口了，你回家记得拿上。】


    照片上那颗多肉生得饱满、健康、美丽得恰到好处。


    池白松关心的并不是植物本身，而是约修亚居然会做出买多肉送给自己这种事……这充满了温度感的行为和从前的他简直是大相径庭。


    不过……这也证明我做的一切都是有成效的，池白松在心里补了一句，然后回复了他。


    【好。】


    裴烬开了门后先给她拿了一双干净的拖鞋，池白松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没追问这双新拖鞋的事，她换了鞋，裴烬已经去厨房给她接了杯热水，然后又走进自己的卧室里翻出柜子里装着的那套干净睡衣放在沙发上，他说：“你的睡衣我放在这里，我去做饭……”他走出去两步，又问道：“煮面条可以吗？”


    池白松挑眉。


    “可以。”


    于是裴烬走进厨房，手脚麻利地开始准备她的晚餐。


    从进门开始到最后进厨房，这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忍不住让人怀疑他是否早就操练过这一切，就为了等池白松来他家时派上用场。


    以及，他进门前就提前开好了房间里的暖气，让着装单薄的池白松进门时立刻就能感受到最舒适的温度。


    ……很上道、很细心嘛。


    她这么想着，就抱起衣服进了浴室。


    裴烬蹲下身从柜子里寻找合适的碗，伴随着他取碗时的不小心带出的碰撞声，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也如约降临，他重重地吐了一口气，他完全说不出现在自己是什么心情，就像在惴惴不安中等待某个大事降临似的。


    他掐算着时间下面条，免得池白松出来时吃到的是坨了的面。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将面下好，很快就将煮熟的面条捞了出来，端进了客厅里，让香气顺着她走来的这条路飘去。就在他准备去拿筷子时，看到了池白松摘下来放在桌上的首饰——一条手链、以及一枚戒指。


    简直是一个比一个还碍眼，他皱着眉想到。


    他从桌上拾起那枚戒指，通过上面的钻石来辨认这枚戒指的来历，以及它的价值……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商品，尤利西斯愿意花这么大的价钱来打动池白松，还暗搓搓地、试图用戒指这种东西来束缚、套住她，在裴烬看来，这简直是痴心妄想、可笑得要命。


    然而很快他又产生了一点兔死狐悲的心理。


    在他思考时，浴室里的水声已经接近了尾声。裴烬放下戒指，转身去厨房取筷子出来，恰在池白松出来时他准备好了这一切。


    池白松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以及时机正好的、将筷子呈上来的裴烬。


    “谢谢。”她远远的就闻到了面汤飘来的香味，她确实饿了，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接过他递来的筷子，开始吃面。


    刚吃两口，池白松想起裴烬今天说他能弄到“毒”的事，她停下动作，微笑着看着裴烬：“坐下吧，我想到一件事想问你。”


    裴烬本来是抱臂站在墙边的，听到她的话，也拉开椅子坐下。


    “什么事？”


    “你今天跟我说你能弄到毒。”


    裴烬没想到她要问的居然是这个。


    今晚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对她来说都是那么的不值一提吗？


    他调整心情，微微动了动嘴唇，应道：“对。”


    “是什么样的毒？”


    “……我能弄到很多。”裴烬诚实地说，“这全看你的需求。”


    弄到很多？他对自己很有自信啊？


    池白松还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用到，她明天还得确认去龙谷的行程，于是她又问裴烬如果找他弄毒，大概多久可以到手，这次他沉默了一会儿，只说：“具体看是什么样的毒，如果我没有存货，就得提前去准备，你最好提早选好要用的药，我好早点准备。”


    池白松点了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低头开始吃面条。


    裴烬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他主动提出：“如果你用毒是为了杀掉那个人……你还是不要亲自动手比较好，我去做就行。”


    若是说刚才在会场时他说的“我能为你杀人”只是一种假设，或者说陈述某种可能性，那此刻他就是真的在拟定这个计划。


    池白松掀了掀眼皮，没什么感情地继续说：“总要多准备几套方案，计划赶不上变化。”


    “……也是。”裴烬缓缓地点了点头。


    池白松注意到他的视线，以及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问：“还有什么事想说吗？”


    裴烬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他心里乱得很，他只好找了个现成的话题，说道：“尤利西斯那边你打算怎么办？他对你——”他本想说“他对你似乎很痴迷”，可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他似乎对你很执着。”


    “是啊。”池白松没有正面回答他，她笑着说：“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我打算答应约修亚的告白。”


    裴烬愕然道：“你打算答应他？”


    分明几个小时前，池白松给出的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


    池白松吃下最后一根面条，笑盈盈地说：“因为我忽然觉得网恋好像也挺有意思的。”


    她总是这样……行为没什么规律，自己根本总结不出来。裴烬被她弄得哑口无言，却又觉得合情合理。


    既然她已经决定要接受约修亚的告白，那自己现在这样算什么？一段不健康的关系还能发展得更加不健康吗？


    他意识到：即便他们之间发生了一点和其他人不会发生的事，也不代表自己对池白松不是不同的。


    裴烬此刻竟然有点和尤利西斯同样的崩溃，他想逃离现场，他快步走到池白松跟前，拿起碗筷，说道：“我去洗碗。”


    他刚想转身，池白松却用手撑着下巴，笑着对他补充了一句：“在那之前，我至少还有一、两天宝贵的单身时间。”


    裴烬从她这番话中嗅出一些与众不同的内容来，他端着碗筷的手悬在空中，他强迫自己回过头来看着池白松——她已经从椅子上起身了，她侧身靠在桌边，两手反手撑在桌沿上，她的兴致将的阀门冲开一撮，甜腻的空气钻入裴烬的嗅觉。


    他听到她喃喃道：“正好可以继续做之前没做完的事。”


    裴烬的耳朵唰地一下红了。


    =


    夜里，约修亚站在家门口，通过门前的监视器看门外，看池白松的家门口。


    他放着的那盆多肉还静静站在那里，没有被人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