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 9 章

作品:《宦权之下

    慎刑司后堂,沈鸣舟这一昏睡,已是日月轮转,灼日高悬,倒是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


    沈鸣舟昏昏沉沉的醒来,撑身而起,看着透过窗来的耀眼日光,微眯着眼眸,揉了揉眉心,看着不知何时守在旁侧的程留。


    “几时了?”


    “大人,你已经睡过一宿,这会都晌午了,可要用些餐食?”程留见沈鸣舟清醒,也是松了一口气,天知晓他昨日处理完陈肃之事,回来见大人,左右唤不醒,若非大人呼吸平缓,他就真要夺门而出,直奔皇宫去请太医了。


    一宿?竟昏睡了这么久?


    沈鸣舟起身,发生身体的钝重感轻了不少,只是饥腹感异常。


    他点了点头,不多会程留就张罗了一桌子饭食过来。


    沈鸣舟用着膳,看着依然杵在旁侧,未曾离去的程留,挑了眉稍,“有事?”


    “回大人,巳时一刻,宫内的黄内侍过来,请大人入宫。因大人未醒,属下便自作主张,让他先回去复命了。”


    “云龙帮一早送来了他们在上京各街巷发现的暗记图样,我已让人临摹造册,发往各地了。”


    “嗯。”沈鸣舟点头,示意自己知晓了。


    按惯例,程留本该离去,可等沈鸣舟停下筷箸,再抬头时,程留依旧未动,“唔?”


    “那个……大人,属下还有一私事,想请大人应允。”程留迟疑着,凑上前去,有些纠结的开了口。


    “何事?”


    “就是……那个,昨日大人手中的令牌,可否借属下一看。”昨日因陈肃之故,他并未对沈鸣舟手中之物留意,待将陈肃妻儿安葬,闲了心思,这才念想起大人刑讯时手中把玩的令牌。


    他曾做乞细,也有过一块,自是十分熟捻。之所以让他上了心思,是那令牌上结的歪歪曲曲的络子,瞧着有些眼熟。


    他越思量,脑中就越发辨不得令牌真切,可心中却又越发认定,这就是岁寒的令牌,如此反复,就如被挠了心肝一般,辗转反侧,不得安宁。


    沈鸣舟看着程留眸中遮掩不住的急切,怔了一下,随即恍然,是他竟忘了程留和岁寒之间的渊源了。


    “此物?”沈鸣舟自袖中摸出令牌,晃荡于程留眼前。


    ‘七四’程留凑上前,看着刻在牌后的尾字,欢喜异样。


    是她,竟真的是小岁儿!


    程留膝盖一屈,便已在沈鸣舟跟前跪定,神情恳切,“大人,可否告知此令牌之主现在何处,属下找寻此人已有两载,一直未曾有消息,还请大人垂怜。”


    他和岁寒同时被招为沈鸣舟麾下细作,二人相伴乞食,只后来,大人将他送往了军帐,等他磨砺四载归时,寻遍了西城南区,已不见岁寒身影,问遍了上京城内的老乞,只知晓在一年前,岁寒于某一日失踪,西城南区的乞丐便再也没瞧见了岁寒的身影。


    他借寻职务之便,多次查访,可岁寒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无半分音讯,直至他看到了大人手中的令牌。


    沈鸣舟望着程留渴望的目光,摩挲着令牌上的纹路,衡量一二后,有了决断,他随手一抛。


    “将此令牌送回东讫巷左街十三尾。”


    程留手忙脚乱的接住令牌,怔愣了一下,这才恍然大悟,连声向大人颔首,“谢大人,多谢大人。”


    他呆笑着,嘴角都要咧到后耳根了。


    沈鸣舟看不过眼的别过脸,起身过后堂换了官袍,径直穿堂而去。


    他走出好远,程留才留意到,咧笑着将令牌贴身收入怀中,急身追了上去,“大人,大人这是要去何处?”


    “入宫。”


    皇宫巍巍而伟岸,厚重的钟声,环绕于天际,直冲云霄。


    沈鸣舟所过之处,宫女太监尽皆跪匍,恭敬唱礼。


    “圣上心情不太好,还请沈大人多担待些。”御书房前,黄内侍低声嘱咐了沈鸣舟一句,这才轻推了门。


    富丽堂皇的书房中,穿着便服的圣上,正端坐在龙椅上,皱着眉头,批阅着奏本,似乎没有发现沈鸣舟的到来。


    “愚不可及,当真是愚不可及!”圣上猛的一合手上的奏本,站起身来,怒及之余,手往旁边的垒高奏本一扫,堆砌的奏本,顿时七零八落的跌落在了地上。


    其中一本,更是散开,跌落在了沈鸣舟的脚边。


    沈鸣舟弯腰捡起,目光扫过,便窥见了自己的名字。


    所用言辞,倒是比以往更为激烈一些,也是他狭隘了,竟以为这些个谏臣在对他长年累月,不辞幸苦的参本中,早已词穷。


    “鸣舟,你来了,听闻你受伤了,可伤的严重?”圣上这会儿也瞧见了沈鸣舟,面上怒容一敛,快步走到沈鸣舟跟前,上下打量了起来。


    “谢陛下垂爱,此番能将黔乾细作全数牵出,一点小伤,也是值了。”


    圣上表情一松,连连叹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对了,朕听闻你在上京,大肆抓捕,可是有了什么新的发现?”


    “臣本以为黔乾布下此局,不可能仅是为臣之性命,臣以为黔乾所谋甚大,虽暂时还未查出些什么,但就算是再老道的狐狸,被层层紧逼之下,定然会露出破绽。”对圣上,沈鸣舟自没有半分隐瞒。


    “好好好,朕知你一心为朕,不像那些蠢货,尽只知道给朕惹气。”


    “为圣上分忧,乃是臣分内之事。”


    月上西梢,红灯高亮,东讫巷夜市,虽巷头街尾,都有云龙帮的帮众巡逻维护,可经历了前夜的骚乱和惊恐,莫说是游玩贪食的百姓,就连售贩的摊贩和技耍人也少了不少。


    左街十三尾的面摊前,晚娘瞧着冷清了不少的街市,看着正垂头包着馄饨的璩寒,扬手捶了捶肩。


    “都说了,多歇个几日,瞧这寥寥的看客,怕是连食材钱都收不回来了。”


    “干娘,这是刘叔的场子,你若不来,岂非太不给刘叔颜面了。”


    璩寒偏头冲着晚娘一笑,手上的活计不停。


    “而且,你不觉得,从我们来了之后,又多了好些摊主吗?他们都知晓您和刘叔的关系,你在,他们便清楚,纷乱真的结束了。”


    “别乱说。”这般让人羞涩的事,当街被调侃,晚娘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制止璩寒。


    璩寒向来是不嫌事大的,正待要再说几句揶揄的话。


    “哐!”长剑重重的砸在桌上,震的璩寒骤然抬头,就看见几个穿着黑色官袍的男子,大刀阔马的坐在了自个儿摊位上,瞧着就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


    璩寒回头和晚娘对视了一眼,晚娘当即起身,就要去招揽客人。


    这才刚挪步,那边璩寒就已经迎拉上去,“几位官家,想要吃些什么?”


    这妮儿,胆怎的这般足!晚娘急的直揪帕子,又怕上前拉扯,惹了几位官家,把她们母女全栽了进去,只能一咬牙,快步离了摊位,去寻云龙帮的帮众开帮忙。


    “有什么拿手的吃食,尽管上来。”来的正是程留,虽夜色之下,光亮昏暗不明,可程留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璩寒,他忍着欢喜雀跃的心思,微咳了几声,端着一副官僚做派,发话道。


    “官家要是着急的话,我刚好包了些馄饨,再配上白日里熬煮的高汤,味道是极好的,几位官家,可要来上几碗。”


    程留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拖着官腔道,“听着倒是不错,端来几碗,让哥儿几个尝个味。”


    “官家还请稍后,我这就去煮来。”这般好说话,倒是让璩寒心中越发不得安稳。


    璩寒连撇了几眼晚娘的离去的方向,捡了几碟子酱菜,送到桌面,这才回到摊面,将馄饨下了汤锅。


    桌上其他几人,瞧见璩寒离去之后,其中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夹了醋溜的芹菜扔进嘴里,压低了声音,冲着程留调笑。


    “程留,你刚刚的架势,不知道的,还当你欺男霸女的恶差了。”


    “我瞧着,着实装的有些过头了,不过好好的酒楼不去,偏要来这街边小摊,还拉扯咱们几个换了衣裳,程留,难不成是瞧上人姑娘了。”


    “呸!谁家待喜欢的女子,是用欺负的,肯定是这小女子得罪了程大人,程大人又怕丢了慎刑司的颜面,这才让换了衣裳,来找场子了。”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生生将程留的得意转变成了面红耳赤,眼见着璩寒端了着案几过来,程留连忙呵止道,“放屁,别乱说!”


    “几位官家,请慢用。”夜市嘈杂,璩寒只听得几人窃窃私语,其他一字未清。


    不过,这几人穿的是寻城营的衣裳,可又面生的很,难不成又要生乱子?


    璩寒瞧着冷清不少的街巷,不经有些发愁,这要真再出乱子,这东讫巷的营生怕是做不下去了。


    程留自然不知璩寒此刻的纠结,他无奈看着越说越不着调,还摩拳擦掌,一副要大干一场的几人,压低了声音道, “曲大,可还记得当初我被收入大人麾下的场景。”


    “怎么不记得,不就是重阳之日,你和岁寒那崽子争抢祭食,正好跌在了大人的马前,合了大人眼缘,被大人一并收入麾下。”


    提起往事,曲大不由得生出几分唏嘘感慨。


    “我到现在还记得岁寒那崽子护食的凶悍劲儿,可惜啊!那崽子聪敏,还机灵。要是当初被送去历练的是他,也不至于现在连个生死也不知。”


    感叹间,对上程留的目光,黑黝黝的,说不出的古怪,自觉说错了话,连忙又解释道,“你可别多想,我没别的意思!”


    “不妨事,曲大,不觉得那小女子有些眼熟吗?”程留用筷子指了指璩寒方向,示意他去看。


    曲大不解其意,疑惑的凝望着璩寒。这一瞧竟瞧出了些名堂。


    “眉目确实有些眼熟,可是不应该啊!”


    曲大忽然虎目一瞪,不敢置信的张大了嘴,扭过头望着程留,居然还结巴了起来。


    “你,你…你说她是…是岁寒那小…唔唔唔…嗯?”


    拔高的声音,让程留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捂了曲大的嘴,示意他禁声。


    曲大会意点头,程留这才松了手。


    他一松手,曲大已经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寻到的?小崽怎么成了女娃儿?”


    “岁寒本就是女娃儿,是怕被人欺负,这才穿了男子服饰,至于如何找到,是因为大人给了我这个,并指引了这个位置。”程留拿出沈鸣舟给他的令牌向曲大解释。


    “没看出来,还真没看出来。”曲大摇头晃脑的,频频偏望璩寒,显然还没有从震惊讶中回过味来。


    他们这边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惹的璩寒是越发不自在。正想寻个借口暂离,就看到晚娘领着几个云龙帮的兄弟匆忙而来。


    云龙帮的帮众直奔程留,先是扫量了他们一眼,这才开口询问,“你们是哪个巡城营的兄弟,怎么没见过你们?”


    他们这是被围了?程留几个愣了一下,这才认知到。


    ,“哈哈哈,我就知道这小崽子不可能这么乖!”曲大猛一拍桌子,大笑着站了起来,“可不,帮手这不来了吗?”


    围观的云龙帮众见曲大这粗犷模样,神情一凛,将璩寒和晚娘护住,虎视眈眈的盯着曲大。


    “这里是我云龙帮的地盘,几位是想闹事吗?”


    “误会,都是误会!”程留也没想到,他不过是想在旧友前耍一下威风,怎么一下子就变成了对峙的局面。


    他掏出璩寒的令牌,冲璩寒扬了扬手,“岁岁,是我啊!程留,你不记得吗?”


    程留?璩寒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打量着不远处全然陌生模样的程留。


    隔的太远,灯影憧憧,有些瞧不真切,璩寒想要靠近些,一旁的晚娘却是一把拦住了她。“岁岁,别去。”


    对上晚娘担忧的目光,璩寒宽慰道,“干娘,放心没事的。”


    “真认不出来了吗?程留,和你一起的乞食的程留。”程留生怕璩寒认不出来,凑到璩寒跟前,指着自己的脸,好生急切。


    “你认不出他,怎的连我曲大都认不出了。”一旁的曲大,也是不甘落后的插上一脚。


    这震耳发聩的声音,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啊!璩寒失笑着打趣道,“我认识的曲大,可没长了满脸的络腮胡子。”


    曲大闻言,憨憨的笑了两声,挑畔的瞥了陈留一眼,似乎在得瑟,瞧吧!小崽子先认出的可是我。


    “倒是程留你,当真是半分都瞧不出往昔模样了。”璩寒看着陈留希翼的目光,感叹着,她与陈留分别时,陈留还是又矮又瘦,肮脏的稚嫩模样,几年未见,高了她大半个头,稚嫩尽数褪去,活脱脱就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要他自个儿不说,她还真没认不出,不过想起他先前那装腔拿调的模样,倒是半分都没有变。


    “你也是,要不是知道就是你,我还真没认出来你。 ”程留太激动了,有些语无伦次的开口。


    璩寒失笑,伸手将令牌接回手中,“还有这令牌,怎么到你手上了。”


    大人离开那日,她还寻了许久,一直未见,还以为是掉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