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辍学


    在这之后，没几天。他无意中听到爷爷奶奶的谈话：“陈明怕是不会回来了，她在那边都生了两个儿子了”


    陈东那晚失眠了，一夜没睡。他躺在黑暗中流泪，心存的一点希望都破灭了。以前别人怎么说，他都不相信。哪怕是在外面生了孩子，他还相信父亲有朝一日会回来的。


    可是今天由爷爷亲口说出来，他才死心。仿佛一个被判了死刑的人，直到看见死刑的判决书，才相信自己马上就没命了。


    就像一个人，掉在了深渊里。四周无光什么也看不见，他的心也在跟着下沉，不知道要沉到什么地方，而他也放弃了挣扎。


    他渴望父母双全的生活，每当看见同学跟父母走在一起，他都无比羡慕，过后却是无比失落。他经常幻想，父母带着他们三个，一家人开开心心。


    丽英在劝说儿子无果后，也难过流泪。她虽然没读多少书，可是他知道儿子不想读书，肯定和家里的情况有关。


    她心疼儿子，对陈明的恨又增加了几分。但对于儿子不想读书，她也无计可施。弟弟已经苦口婆心的劝过了，没起半点作用。


    丽英又跟弟弟商量：“我想请假回来，跟小东好好说说”


    “我觉得希望不大，我跟妹妹还有你，他大伯都说了，他都不肯去”


    “那怎么办？他才十六岁，不读书干什么？这么小出去我也不放心”


    “他说自己要去工地上干活”


    “我真是被他气死了，又不敢对他发火。家里这个样子，已经够对不起孩子了”


    “我再去一次，如果他还是不去上学，那就去我工地上，总不至于累到他”


    “只有这样了”


    马上开学了，舅舅又来找陈东。一番谈话之后，陈东还是没有上学的意思，他还把之前舅舅给的钱还给他。


    舅舅一看这样子，知道想让他再读书的事，是没有希望了。就说：“小东，这是你最后一次选择，我还是之前的话。想读书，你就去读，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


    “我不去了”


    “你如果想好了，过一段时间来我工地上，先当小工。再看看学什么技术”


    “好”


    家里人和周围的人，对于陈东的这一选择，都很不理解，非常惋惜。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选择，选择去做和自己的年龄不相符的事。


    无论是读专科学校，还是上高中，都是一个新的环境。同学们可能不知道他家的情况，但是时间久了，就会知道。他怕，不想再过噩梦般的生活了。


    舅舅的工地在县里，主要是给人盖房子，或者是开发商觉得没有什么利润的活，给他做。他现在有自己的工人团队。


    结婚后，老丈人帮他借了钱，买了机器。虽然账还没有还完，但是他对工地很有信心。凡是开发商不要的活，他都接过来，给以后打基础。


    前不久，刚盖好得一个楼盘，开发商忙不过来。请他找人装修，没几天，他就召集了一批装修工人，开始干活。材料开发商提供，他只要出人就可以了。


    负责人特意请他吃了一次饭，说他帮了老板的大忙了，工钱一定会多给的。他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跟工人吃在一起，工资从不拖欠。


    他跟工人们说：“我就是从小工做起来的，家里就是靠着我们的那点工资过日子。孩子要上学，家里要生活，所以工资是不能拖欠的，谁家里有急事，也可以来找我预支工资，写个欠条就可以了”，遇到这样的老板那个员工不喜欢。


    开学半个月过去了，陈东也到了舅舅的工地上。工地上的重活轮不到他干，大家一听说他是老板的外甥，都让着他，不管是吃饭还是干活。


    转眼三年过去了，陈东个子也长高了一大截，只是少言寡语，不爱说笑。在这三年里，舅舅只给他生活费。工资都给他存起来，一共存了十万，说以后结婚、盖房子再拿出来用。


    一次，舅舅带着他去吃饭，两个人边说边吃。舅舅说：“小东，在工地上做了三年，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就是想学点什么技术，但又不知道学什么？”


    “我也看了，你就是要学点技术。在我这里跑来跑去干杂活可以，如果是别人的工地，没点技术就不行了”


    “在你这里时间长了，没技术也不行，我都觉得不好意思了”


    “到哪里都要有真本事，才能站得住脚”


    “你看看我学什么？”


    “我得考虑一下，你自己觉得呢？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


    “还是想学房子装修方面的技术”


    “我想一想，再问问别人，我当时开始学的贴瓷砖”


    “室内装修，不光新房需要，有的人旧房子也会装修”


    “你这个想法还是有根据、有道理的”


    “要不我先学贴瓷砖，再学刮腻子，还有简单地后面再学”


    “你心还不小，想一口吃个大胖子。一件一件学，学会这个，再学下一个”


    “可以”


    “那就这么说定了，回去我就帮你找师傅，你用心学”


    “我知道”


    陈东二十岁那年，开始学贴瓷砖。师傅教得好，当然是看在他舅舅的面子上，陈东学得也很认真。没过几个月，两个人一起干活的时候，师傅就在一旁喝着茶、抽着烟，指挥指挥。


    他说：“小东，你天生就是这块料。我当时学了两年，都不敢自己上手，师傅说‘猪都教会了，你都教不会’”


    “师傅，哪里有人天生是哪块料的，我早都开始看你们贴瓷砖了”


    “那也不错，学得快”


    “还是师傅技术高，教的也好。一会下班还有我舅舅，我们去吃饭”


    “好，我这是占了你的光了！”


    “看你说的，你是我师傅”


    下班后，三个人一起去吃饭，他们边吃边聊。贴瓷砖的师傅一直夸陈东学得快，是块学技术的好料。如果学其它技术，相信也能学好。


    舅舅说：“先让他跟你把贴瓷学好，再学其它的”


    师傅说：“室内装修，技术活如果你基本能拿下来，将来也能像你舅舅一样，当包工头”


    陈东说：“这个我没想过，就是想把技术先学到手”


    陈东跟着师傅在舅舅的工地上贴瓷砖，没有贴瓷砖活的时候，他就干其他的活。基本上是没有空闲时间的，他就是跟师傅还有舅舅说说话。


    没事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他想给妈妈打电话，几次电话号码都翻出来了，又合上手机。


    陈东不知道跟妈妈说什么。除非有事，不然他不给妈妈打电话。这都已经成了习惯，他想这恐怕是不好改了。


    陈明离开家后，刚开始几年，他妈妈还哭。后来家里人也不提他，如果外人问起，他们就说：“不知道”，时间一长，也没人问了。


    家里人或许已经淡忘了，还有陈明这个人。可是在陈东的心里，对他记忆非常深刻。虽然那部分记忆，就是没记忆，一片空白。可他就是不想忘记，想把它填满，那片记忆是特意留给父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