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石头堆砌起来的简单野灶上，一口大锅正“咕嘟嘟”地冒着烟。夏红衣蹲在一旁看着，边抹口水边向野灶中加着木柴。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充满野性的女人一把掀开了大锅，拿着树枝将里面的东西捞了起来。


    那是一只猪肘，被煮得稀烂，经过简单香料的调味，在打开锅盖的那一刻，香气就传遍了整个客栈的院子。


    ——猪肘子是夏红衣自己掏钱买的，她嫌客栈的土灶火力不够，肘子烀不到时候，特地自己搭了个灶台出来做饭。


    “这就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请你吃了。”将猪肘子放在了一个木盆中，又在上面撒了些干料和蒜末，再浇了点酱油，夏红衣这才一边咽着口水，一边将木盆推到了对面。


    “这……”在她的对面是一个有些偏瘦、略带些书生气的男子，见到这盆肉，男子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在下一个人实在是吃不下这么多的肉……”


    “哎呀，男人嘛，一会多喝两壶酒，有什么吃不下的。”夏红衣露出四颗虎牙，笑得十分灿烂，“你等着啊，我去给你拿酒去！”


    “哎哎哎大姐您等会……”男子叫了好几声，可惜，他的声音似乎有点小，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夏红衣的身影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消失在了客栈的后门中。


    看着眼前的这盆肉，男子苦笑了一声——香，确实香，可以他的饭量别说吃一整只，连半只都吃不下去。


    他叫封景，是一名游走江湖的旅行商人，十几天前，他在路上遭遇了山贼，刚好夏红衣从旁边路过，顺手把他给救了。为了报答她的恩情，封景想要给她一些谢礼，可这个女人却分文不收。


    若是放在以前，夏红衣一定会收下这笔钱，但现在，她不需要了——因为她嫁给了蜃楼国最聪明最有权势的男人。


    她有钱，有的是钱，身上还有好一百多两的黄金没有花完，再加上罗巅还给了她备用的五千两银票——虽然在蜃楼国以外换不出钱来，但她可以找一些经常去蜃楼国的商人那里换钱。


    反正她现在已经不愁吃了。


    见她无论如何也不收钱，封景没有办法，答应她到下一个镇子的时候请她好好吃顿饭。在同行的时候，他通过和她聊天，了解了对方的目的和自己一致——都是【八野】之一的【枢灵国】，为了不再遇到山贼这样的突发情况，他当时便提出雇佣夏红衣当自己的镖师。


    对于这个女人的武功，封景实在是佩服。当时袭击自己的山贼一共有二十几人，结果却被这女人凭一己之力追得满山遍野地逃跑。而且追上了还不算完，这女人不光打断了对方的腿，还把那些山贼身上所有的钱全都摸走了。


    一时间，封景竟分不清到底谁才是被劫的那一方。


    不过也无所谓了，各国都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抢山贼不算犯法，打死杀人犯也不算犯法，只要对方是先违反律法的那一方，那么无论对他们做什么，律法都不会追究责任。


    可怜那帮山贼，本来就穷，结果还偷鸡不成，反蚀了把米。


    就这样，两人从景仙国出来，经过铁杉国一路向北，已经到达了【繁英国】。繁英国地处比翼国西北，再往北走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枢灵国】，之所以不从比较安全的比翼国走，是因为比起【八野】来说，【四方】大国对商人的关税要多出三成。


    本来封景这一趟出来就没赚多少，若是再多交出这三成的关税，他这一趟就算是正月十五摇汤圆——白丸（玩），所以才铤而走险，走这条不那么安全的路。


    不过也多亏了这个名叫【夏红衣】的女人，让他这一路上都十分安心。就算零星遇到几个劫道的，也会反过来被这个女人给劫了。


    可惜，她的个子长得太高了——比自己还高大半个头——若是她的身材再娇小一点，封景都有心向她求爱了。虽然行事彪悍了点，但她的这张脸还是很耐看的，甚至比起他去过的比翼国那家最大青楼【飞花楼】中的头牌都好看。


    封景去过青楼，而且还经常去——他是做胭脂水粉、女装首饰生意的，只有那里的客户最多，而且最舍得花钱买他的商品。


    “酒来喽！”夏红衣拎着一个酒坛，健步如飞地朝他走了过来。看着那只至少也得二、三十斤的坛子，封景不禁打了个哆嗦。


    完了，今晚又得不省人事了。


    经过十几天的相处，封景发现这女人不光能吃，还能喝，一天不花个两、三两银子根本就吃不够喝不够。还好她说了不用自己负责她的伙食，要不然别说关税了，还没等他出这繁英国，就得上街要饭去。


    真不知道谁敢娶这样的女人。


    一个时辰之后，封景扶着院子里的假山，吐得跟个产妇似的，夏红衣在一边拍着他的后背，一边给他递水一边嘲笑着他:“挺大个老爷们，才喝几口啊就吐成这个样子，真没出息。”


    “大姐啊……”夏红衣自称三十多了，他才二十六，叫一声【大姐】毫无问题。封景抹了抹嘴，接过了递来的水漱了漱口，“……那大碗能装半斤……在、在下跟你干了四碗了……别说在下酒量不行……就算酒量好的……也没有敢这么喝……唔……呕哇哇哇……”


    话没说完，封景便又吐了起来。


    “啊行行行，下次姐不灌你了，行了吧？”夏红衣本来想练练这家伙的酒量——做生意的，哪有不会喝酒的？可看这家伙的样子，可能是自己的【训练】有些超纲了。


    “咳咳……上次你就是这么说的……”


    “这次不一样了。”


    “对……”封景白了她一眼，“这也是你上次说的……”


    “……”


    将这个倒霉的家伙抱回了他的房间，夏红衣回到了自己的厢房，刚刚剩下来的酒菜都让小二送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床边吹着晚风，盘腿坐在红木的椅子上，自顾自地喝了起来。


    “夫君啊夫君，你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呢……”看着渐渐升起的钩月，夏红衣轻轻叹了口气，出来也有段时间了，说实话，她有些想那家伙了。


    就在那日，那位名叫【凌乾】的、一身是伤的男人来到洛水宫之后，她便应着水心奴水宫主的请求，与她联手去救人了。凌乾说，他的主子是【貔貅】，当时正处于危险之中。若是能够救她出来，她愿意将一些【山海图】的情报拿出来做交换。


    本来夏红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蜃楼国了——她不知道夫君罗巅将自己派到这边来究竟是什么目的，既然这边的事已经办完，那其它的事理应与她毫无关系。


    可当她听到【山海图】、【貔貅】这两个词的时候，思索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帮忙——毕竟罗巅正在烦恼这帮家伙的事，若是能多一些信息和情报，也会对他有所帮助吧。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无论她之前是什么身份、落魄成什么样子，现在她是蜃楼国【镇国侯】的王妃，罗巅的妻子，既已身为人妻，自当为自己的男人分忧。


    这点最基本的道理，夏红衣还是明白的。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跟着水心奴去救人了。两人带着【洛水宫】的一众门徒赶到了连苍郡六亭县，却发现【聚宝当铺】早已被洗劫一空一片狼藉。经过多方打听，二人才找到了那伙人的去向——他们去了【坠星谷】。


    夏红衣的心中顿时感到这件事好像有些麻烦了——【坠星谷】中原来的主人，正是【钦原】毕玥。


    【山海图】的那些家伙们要有大动作了，似乎是在清理门户一样，先【貔貅】再【钦原】，幸好毕玥已经不住在那里，阴差阳错地躲过了一劫。


    而她们两人，也在【坠星谷】的那间小木屋中，堵到了在那里一边休息一边寻找线索的【山海图】的人。


    在得知对方在此的时候，夏红衣本想直接冲进去救人，却被水心奴拦住了。她让自己的门徒去六亭县买衣服——买的还都是黑衣服，之后趁着夜色，一群女人蒙上了脸，伪装成盗贼进去抢劫。


    出这个主意的人姓曹，名叫曹尚飞，是飞鼠帮的一名小贼——【山海图】这帮人的下落就是从他的口中问出来的，这家伙还有一个外号，叫【草上飞】。


    没错，就是叫温清海“姥姥”的那个倒霉的小贼，草上飞。


    “要是直接去要人的话，对方肯定会以你们要救的人当人质，但如果是盗贼的话就没关系了，甚至还能偷偷进去把人救出来。”


    这是曹尚飞的思路。这家伙虽然手脚不干净，但消息灵通脑子灵活，而且十分崇拜【饕餮】温清海，早在去年得知水宫主和他的“人生目标”有关系之后，自告奋勇带着她们来救人。


    “都给老子把刀放下！留下值钱的东西滚蛋！一群不懂规矩的东西，也不打听打听这是谁家的地盘！敢来老子的地界找事儿，娘的，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曹尚飞自告奋勇一马当先，一照面就先喊了出来，装作自己是【老大】的样子。因为水心奴带的门徒都是女人，一张嘴肯定就露馅儿了。


    哪有女人大晚上穿成这样出门打劫的？！


    对方当然不会就此罢手，纷纷拿着兵器冲了上来。他们的人不多，也就三十多人，为了不让门徒受伤，水心奴让她们在外围等着漏网之鱼，她自己则和夏红衣冲了上去，与那些人混战起来。


    她们俩都拿着刀，不敢用自己惯用的兵器，怕被认出来。不过这帮人的武功实在不怎么样，也用不着认真对待。而且她们俩都是【四杰】之一，说实话，从战斗力上来讲，属实是有些欺负人了。


    战斗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就像曹尚飞说的那样，对方果然没有顾得上被绑在屋中的【貔貅】，两个女徒趁着夜色摸到了后面，在战斗中就将她救了出来。


    为了演得像一些——或者只是他的“职业病”犯了——曹尚飞真的摸走了那些人身上所有的钱，还顺路明目张胆地将【貔貅】扛在了肩膀上:“哼，竟然还藏着个女人，细皮嫩肉的……大爷我就笑纳了！你们几个小混蛋给老子记着，以后再敢来闹事，小心老子要你们的命！”


    说罢，这个不当戏子可惜了的家伙用刀背拍了拍自己的鞋跟，带着这帮【盗贼】大摇大摆地走了。


    当时夏红衣是想杀了这帮人的，但水心奴却说不可，有些事，得饶人处且饶人。


    既然她这么说了，夏红衣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作罢。一行人带着【貔貅】，辞别了曹尚飞，又给了他一笔钱做感谢之后，便一路快马加鞭地赶回了【洛水宫】。当她们俩解开了【貔貅】身上的绳子，取下了蒙住她脑袋的黑口袋的时候，两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震惊”二字。


    “温清海？！”两人当时几乎脱口而出。


    ——这也不能怪她们认错，这对姐弟长得实在是太像了。要不是替她检查身体上是否有伤，看到了她的私密部位的话，她们还真以为眼前这人就是温清海。


    毕竟，温清海穿女装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多到她们到现在还怀疑那小子到底是男是女。


    当【貔貅】醒来之后，她将【山海图】命令她们追杀温清海的事说了一遍——她也接到了命令，可却完全下不去手——那可是她失散二十年之久的亲弟弟，好不容易重逢、得知对方一切安好，让她动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从【貔貅】的话中，水心奴和夏红衣得知了那小子正处在危险之中。就在这时，两人同时收到了一封信。在看过了各自的信之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问对方信的内容。


    因为在两封信的末尾写着同样一句话:【除了自己，这封信不得让第二人看到，阅过毁之】。


    夏红衣那封信是罗巅让【百花丛】的人送来的，他让她往北走，去【枢灵国】，温清海将在那里有一次劫难。除此之外，罗巅还特别提醒了一句，温清海这个人很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出任何差池。


    水心奴那封信，是修桦寄来的。信上让她赶往白沙国，跟【玄龟】一起，救她的夫君温清海于危难之中。


    没错，水心奴，便是那正统的【钦原】——她的身份连修桦都不知道，【钦原】的职能便是隐于尘世，将天下的动向掌握于手，再将这些信息交给【白泽】分析，最后由【巴蛇】来做决断。若她暴露自己的身份，哪怕是除了她的【百足钦原】之外有第二个人知道，那么她便失去了存在的价值。


    【钦原】永远行走于暗影之中，永远不会在人前露面。而将身份隐藏起来的最好方法，便是行走于阳光之下，让自己名扬天下。


    没有人能猜得到，【洛水宫】那位慈悲为怀的宫主、【四杰】之一的水心奴，便是那自始皇帝时代流传下来的六大机构中真正的大蜂，【钦原】。


    两人在确定【貔貅】没有任何别的事要交代之后便各奔东西，水心奴去了白沙国，而夏红衣则一路北上，最终在路上救了这位倒霉的江湖商人。


    反正都是要去枢灵国，有个人同行，路上总算是有个照应。虽然夏红衣已经尊为王妃，但骨子里的那股江湖之气，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喝完了手头的酒，夏红衣伸了个懒腰，自斟自饮了半个晚上，菜也吃没了，酒坛中的酒还剩下一半，实在是喝不完了——倒不是她酒量不行，而是肚子装不下了。拍了拍鼓起来的肚子，一想到以后这里会住上她和罗巅的孩子，夏红衣就不自觉地偷笑起来。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这样的女人根本就不会有人要的——又能吃，又能喝，又蠢又笨又邋遢，空有一身蛮力而已。可谁能想到，自己竟然嫁给了蜃楼国的【镇国侯】成为了一名正儿八经的王妃呢？


    想着，夏红衣胡乱地脱了衣服，随手甩在了椅子上，刚刚躺下，想了想却又坐了起来，老老实实地将乱七八糟的衣服鞋袜挂好摆整齐。


    不能像以前那样过了，夏红衣想。自己好歹也是王妃了，以后不管是作风上还是仪表上都要注意一些。自己怎么样无所谓，她可不想丢夫君的脸。


    虽然她的夫君也不怎么在乎脸面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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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部的人都在这里？”【玄龟】抹了抹那对漆黑铁拳上的血，对着身后的【钦原】问道。


    “一个都没逃走，全都在这里。”【钦原】将自己的兵器从一具尸体的颈椎后面拔出来——她的兵器是一对【丁】字形的铁锥，使用的时候将【丁】字横着的部分握在手中，依靠尾部五寸长的铁锥来伤人。


    这是她的独门兵器，【蜂刺】。比起毕玥的【断魂钉】，【蜂刺】更短更险，【断魂钉】可以根据对方出手的那一刹那判断方向，而【蜂刺】则是近身格斗，防不胜防。


    那对白钢的【铁指骨】是水心奴平时使用的，所谓的【铁手菩萨】，不过是她的伪装而已。所以当日在比翼国六亭县中，她才无法反驳温清海那番关于“面具”的质问。


    就像那个少年说的那样，【饕餮】戴着假面，而【大义】和【律法】，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假面？


    只可惜，这些事她无法对温清海明说，因为她的使命，便是永生行走在暗夜之中。


    而这对【蜂刺】，则是她本来的面目。水心奴平日慈悲为怀，但倘若对方该杀，那么在动手的时候，她便不会有任何的犹豫——她的【洛水拳】精通人体的穴位，想要将这五寸铁锥刺入对方的致命之处，简直易如反掌。


    这满地的尸体，便是死于大蜂之刺下的亡魂。


    这些人有几个她认识，那便是当日在救【貔貅】——就是温清海的姐姐纪春依的时候，那些【山海图】中的人。她放过那些人并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慈悲，而是想找到他们的源头。


    可惜，她并没有得到多少信息，根据【百足钦原】的人回报说，那些人在离开之后，便直接去了一个地方等待，似乎是在等待着接下来的命令。


    不过，她还是从中得到了一些信息，那便是这帮人直属于【六圣兽】中的【混沌】，是【山海图】中的【执法者】，专门处理一些背叛组织、或者对组织不利的人。


    暗杀便是他们的手段——至于当时没有直接杀掉【貔貅】，估计是【山海图】的人想从她的口中得知一些其背叛的理由吧。


    无论那个理由是什么，必须都要严加防范，不然也许会出现第二次、第三次。可惜，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貔貅】背叛的理由，竟然是因为她正温清海的亲姐姐。


    【六圣兽】，哼——每当想到这个称呼，水心奴就不自觉地想笑出来。一群赝品还妄称一个【圣】字，好像自己做的事有多么正确一样。始皇帝当年创建六大机构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敢起这样的名字。


    因为那位伟大的帝王明白，想要让江山社稷安定祥和，这六个机构就永远都不能见光。那十二名皇妃虽然所做之事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但手段却都不是很光彩。


    已知的五个机构分别代表着【权谋】、【律法】、【战争】、【财富】和【探查】，所用的手段皆是暗中行事，始皇帝必须维持一个光明正大的形象，这五中职能无论哪种都不可以为世人所知。


    更何况，还有一个连始皇帝都不愿透露给其她人的第六机构——天知道那个隐秘的机构究竟在做什么事。


    【钦原】的职能是【探查】，掌握着【四方八野三十六城】的大量情报，剩余的四人她早就知道了其真实身份，甚至包括眼前的【玄龟】——哪怕两人都蒙着脸，她也早就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可即使是她，也完全查不到那第六人究竟是谁。


    “那就这样吧。”【玄龟】将沾满血的布扔在地上，转身从这处隐秘的据点离开，“继续，向北。”


    “……嗯。”看着【玄龟】的背影，水心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将那些话咽回了肚子里。她默默地跟了上去，将那对【蜂刺】倒握，藏在了袖中的皮鞘中。


    有些话，她是一辈子都不能说的。


    哪怕对方是【他】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