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海吓得都快尿裤子了。


    说实话，他是真害怕了。雨夜、闪电、惊雷、灵堂、不知是人是鬼的两个【东西】——这两个东西还毫不费力地发现了藏在阴影中的自己——


    这也就是他这种百无禁忌的还能忍住不出声了，再换一个人，恐怕会当场吓死。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一下子就能发现自己的位置，但既然已经暴露，那就没必要再隐藏下去了。


    想着，温清海当机立断，从房梁上一跃而下，【龙脊】直接朝离他比较近的黑袍人砸了下去。他可是真的下了死手——若是这一下打中了，对方定然十死无生。


    可接下来，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打中此人。视觉上，他确实打中了，对方的衣服都瘪了下去，但实际上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任何击中的手感。


    铁杖似乎是从衣服中间穿过，直接砸在了地上，地面上的青石都被砸出了裂痕。温清海被反震得双手发麻，因为确定自己能打中，所以没有丝毫的留手，这一下让他差点儿把【龙脊】都给扔了。


    不过他不敢放手，也不敢停下进攻。用力踢了一脚杖柄，铁杖横着旋转起来，再次攻向了黑袍人，在铁杖进攻的同时，他自身也扫向了对方的下盘——这是一个虚招，一来是让对方无法顾及两方的攻势，二来若是对方向后跳起躲避，他便能起身制住对方的脖子。


    两息过后，温清海再次失算了。


    他扫出去的腿什么都没有踢到，铁杖也仿佛什么都没打到一样，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对方的衣服；当他起身想制服对方脖子的时候，一把锏却忽然出现在了他的咽喉处。


    锏无锋，温清海曾在比翼国的比武大会上用过这种兵器，没想到此时竟然遇到了一个会使如此冷门的兵器之人。不过锏的破绽也很大，若无法做到一击必杀，其重量会让使用者难以变招。


    险险地避开了锏的正面，他握住了旋转的【龙脊】，借着其重量强行稳住了身形，同时再次挥出了铁杖，这次，他打算跟对方近身缠斗。


    电光石火之间的几次交锋让温清海越来越心惊，不光是这黑袍的家伙给他的那种好像没有形体一样的感觉，就连此人的气息都根本感受不到。就好像站在自己对面的并非是人，而是真真正正的、来自于阴曹地府的鬼差。


    更让他感到棘手的是，在自己和黑袍人战斗的时候，白袍人几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站在一边看着，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打算。


    还好接下来的攻击总算是碰到了对方的身体，要不然他都打算逃跑了——他不怕跟人动手，可对方若不是人的话，那他真的是毫无办法。


    挥出的铁杖范围很大，温清海也在同时进攻着对方的下盘，这让黑袍人不得不收回锏抵挡。锏虽然也算重兵器，但和【龙脊】相比还远远不够资格。那人似乎惊讶于铁杖的沉重，猝不及防之下，身形忽然乱了起来。


    温清海找准了机会，一下子扑了上去，将黑袍人压在身下。他骑在了对方的身上，用铁杖紧紧贴着黑袍人的脖子，随后抬起头对刚刚有所动作的白袍人说道:“不准动，不然我压碎这家伙的脖子！”


    白袍人果然不动了，就在这时，从门口传来了一阵掌声。


    “好，果然是罗巅那小子的使徒，有两下子。”


    温清海愣了一下，没想到还有第三个人在附近。他扭头看了一眼门口，只见一位衣着华贵的妇人一边拍着手一边走向自己。她的脸和手都和自己身边这黑白袍人一样，惨白得吓人。不过他还是从对方的穿着，判断出了这位妇人的身份。


    “您是……王后殿下。”


    “嗯。”妇人点了点头走了过来，当来到温清海身边的时候，她看了看他的姿势，嘴角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你小子，还想压着我女儿多久？”


    听到这句话，温清海愣了愣，扭头看了看身下的黑袍人——


    大殿内的光线比较暗，他有些看不清楚对方的容貌，对战的时候也一样，注意力都放在了黑袍人的动作上，根本就没留神她的长相。此刻仔细观察，身下的少女正偏过脸去，脸颊上散开了两朵红晕。


    “呃……抱歉，一场误会……”


    在王后提到罗巅的时候，温清海就感觉自己好像犯错误了——自己不分青红皂白就跟人动了手，完全没想到她们是来和自己接头的。


    其实也不能全怪他，这两人穿得跟鬼似的，大半夜电闪雷鸣的出现在阴森的灵堂中，换成谁都受不了。


    他还能保持理智就已经很不错了。


    黑袍人慢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慢慢走到了白袍人身边，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温清海被搞得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收起了龙脊，朝她抱了抱拳说道:“刚刚是在下莽撞了，多有得罪，还请姑娘您多包涵……”


    黑袍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还是没有说话，这时王后开口了:“人家和你们打招呼呢，平时本宫是怎么教你们的？”


    听了这句话，黑、白袍的两位少女才朝着温清海款款下拜，说道:“公子不必介怀，是妾身技不如人。”


    不光是长相不食人间烟火，就连声音也十分缥缈，温清海心说声音虚成这样，这是饿了多久啊这是，连一点底气都没有。


    回了一礼之后，温清海看向了王后:“既然王后殿下您就是罗……【镇国侯】殿下说过的内线，不知可否将那本《阴阳怪奇志》交给在下？实不相瞒，在下最近诸事缠身，不得不快一些……”


    “急什么，既来之，则安之，”王后摆了摆手，“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温，”温清海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双名清海。”


    “温清海……本宫记得了，你们跟本宫过来。”王后说着转身走向了门口，她的两个女儿——也就是白沙国的两名公主，也默默地跟在了后面。


    温清海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现在他也没什么办法，事到如今硬抢已经是不可能了，他再能跑也逃不出已经发现他踪迹的皇宫，只能乖乖地跟在后面。


    一起来到了一间大殿，大殿中十分空旷，连随侍的人都没几个。温清海也进过不少皇宫，一般的大殿中都有至少二、三十人伺候着，尤其是在王后这等身份的人身边。可在这里，除了坐在大殿北边王座上的人之外，一个侍从、侍女都看不到。


    甚至连侍卫都没有。


    来到坐在王座上那人的面前——不用说，他肯定是白沙国的【珊瑚王】了。温清海规规矩矩地跪了下来，规规矩矩地磕了个头:“参见王上。”


    不管他是来干嘛的，规矩肯定得有，虽然他以后再也不打算来这诡异的国家了，但好歹人家也是王，就算周围没人看着，面子上肯定也要给人留足的。


    可他的头低下半天，也没见【珊瑚王】有任何反应，就在他疑惑的时候，身侧忽然传来了妇人的笑声。


    “下手那么果决，这不是挺懂规矩的嘛~”


    温清海慢慢抬起头，只见王后走到了【珊瑚王】的身边，随意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随手一指说道:“陛下，您先回房休息吧，妾身等下就去。”


    【珊瑚王】木然地点了点头，四肢僵硬地站了起来，仿佛丢了魂儿一样，慢慢地走向了大殿后面。


    那表情和动作，像极了之前追赶自己的那些行尸走肉。


    等到【珊瑚王】离开，王后坐在了王座上，两个女儿一左一右地站在她的身边。只见她伸出玉手慢慢向上抬起，对他说道:“平身。”


    “……是。”温清海站起来，心中只想赶紧逃离这破地方。


    不仅是白沙国，就连这珊瑚宫，也处处透露着阴森诡异与不合常理。


    “想要本宫将书给你也行，不过……本宫有三个条件。”见温清海如此听话，王后看着自己雪白的手指——她的女儿和她一样，皮肤白得像纸一样，让人看着就瘆得慌。


    “……您明示。”温清海心说这女人事儿真多，下次罗巅再让自己干什么，自己可要三思而后行了。


    “第一件，本宫要你娶她们俩。”王后看了一眼身前的两个女儿。


    “容在下拒绝。”温清海义正言辞地提出了反对。


    “呃……”王后似乎没想到这小子竟然拒绝得如此痛快，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憋了好一阵，她才皱着眉，有些愠怒地问道:“怎么，本宫的两个女儿不漂亮？还是说，她们公主的身份配不上你？”


    “都不是。”温清海使劲儿地摇了摇头，说实话，这两位姑娘虽然衣着瘆人了点儿，但容貌还是十分标致的。俗话说一白遮百丑，她们俩的皮肤很白，估计是继承她们的母亲吧。而且除了那对大眼睛之外，其余的地方都很小巧精致，尤其是挺翘的鼻尖下的那张樱桃小口，再加上眉宇间不知为何总是带着的一抹淡淡的哀愁，这等容貌只消看上一眼，便足以让人心生怜惜。


    更何况她们还是公主之身，听闻白沙国的【珊瑚王】并没有儿子，娶了她们，就相当于下任的【珊瑚王】了。


    “……本宫需要一个理由。”


    “在下已经成亲了。”


    “这不算理由，”皇后摇了摇头，“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很常见，而且有了白沙国驸马这个身份，你又不会缺养家糊口的钱，没有理由因为这个拒绝本宫。”


    “王后您有所不知……”温清海叹了口气，他已经对这诡异国家的诡异国民的诡异思想有些习惯了，现在就算王后说是他的亲妈，他都不会往心里去的。


    这个国家的人，许是都疯了吧。


    “在下的妻子十分泼辣，别说在下没这个意思，就算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胆量。她要是发起疯来……恕在下口出狂言，那娘们儿能把这珊瑚宫都给掀了您信么？”


    “……尊夫人是何人？”


    “实不相瞒，”温清海决定抬出修桦那个华而不实的封号，“她是蜃楼国，女爵【羞花】大公。”


    “……好吧。”王后当时就没想法了。


    她是很狂，但还没狂到和蜃楼国正面硬刚的地步。在世人眼中，“与蜃楼国作对”这种行为，俗称“自杀”。


    王后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子，居然有着如此的背景——想来也是，既然是【镇国侯】派来的人，必定也是有些本事的。


    “那么第二件事，本宫要你去杀一个人。”见第一条没了希望，王后倒也是个痛快人，直接提出了第二个条件。


    “这个没问题，您要杀谁？”温清海当时就答应了下来，杀人嘛，简单，反正自己早就不干净了，多一条人命少一条人命也不在乎什么的。


    “本宫的丈夫，白沙国的王，【珊瑚王】云丘岷！”


    少年听得差点儿一口老血喷在她脸上:“咳……咳咳咳……王后……殿下，您说啥？！”


    “怎么，没听清楚？”王后似乎对自己说出的话毫不在意，“让你杀刚刚从这离开的那个废物，有什么难度么？”


    “……没有。”温清海叹了口气，心想行吧，无所谓，这女人想怎么闹就怎么闹吧，反正自从自己踏入白沙国以来，碰到的事儿就没有一件正常的，“在下答应了。”


    “哦？”王后挑了挑眉毛，“你不打算问问为什么？”


    “在下替人办事，从不问原因，只要报酬合适就行。”温清海抬起头，压低了眉毛望着坐在王座上的妇人，眼中闪过了一丝狂热，“不过……杀这么大一个人物，在下必定难以脱身，所以……除了《阴阳怪奇志》之外，在下还要额外的报酬。”


    “说。”王后没有拒绝他的额外要求，既然能和自己讨价还价，说明这家伙确实有这个实力做这件事。虽然不知道那位女爵【羞花】大公是何许人也，但能做蜃楼国的王爷的夫君之人，必定有其过人之处。


    “办完这件事之后，在下要平安地走出珊瑚宫，平安地离开白沙国，不光是在下，还有在下等在外面接应的朋友。如果之后我们有一点闪失的话……”温清海冷哼一声，他已经不打算用正常人的思维和这位妇人进行交流了，“……那在下能取得下陛下的头颅，也能取得下您的头颅。”


    “这么有自信？”王后对他的大言不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露出了赞许的目光，“那本宫可要试试了。湘安，无咎，去陪公子玩玩。”


    话音刚落，一白一黑两道人影鬼魅一般闪到了温清海的身边——敢情刚刚黑袍之人隐藏了实力，实际上无论是速度还是身法，都远在刚刚和自己战斗时之上。


    不过温清海却一点都不慌，因为刚刚他身处慌乱之中，被恐惧支配了一部分的神志，连一成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此刻既然知道这两位是大活人，他也就没必要害怕了。


    两位宫主使得都是锏，而且是双锏，真不知道她们纤细的手腕是哪里来的力量挥舞这种兵器的。两人一左一右来到了温清海的身边，同时举起了两对双锏，毫不犹豫地朝他砸了下去。


    温清海的身体连动都没动，只是解开了身前的扣子——那是装着【龙脊】的帆布口袋的扣子。解放了【龙脊】的束缚，他握紧了杖柄，以肩膀为支点用力向下一压，腰腿用力向上一台，沉重的铁杖立刻向上扬起，将两对锏瞬间格开。


    当两人的双锏因为【龙脊】的重量而高高扬起的时候，温清海用力甩出了铁杖，在其脱手之后，翻身一脚踢在了杖首，使其旋转着飞向了黑袍的公主。而他自己，则趁着对方的锏没有落下的时候，忽然暴起前冲，一把握住了白袍公主的脖子，后者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掐着喉咙，重重地撞在了大殿的石柱上。


    另一边黑袍的公主也并不好过，面对着朝自己飞来的铁杖，她只能扯回双锏对抗，沉重的铁杖和双锏交击在一起，震得她的兵器顿时脱手飞出，铁杖也因为与双锏的交锋失去了动力，沉重地落在地上，砸起了一片烟尘。


    “挺厉害，但……根本不是我的对手。”温清海放开了白袍公主的脖子，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脖颈后面，用力地撩起纷乱的长发，扭过头来望着王座上睁大眼睛的王后。


    这次，他没有跪。既然这里一切都不合常理，那就没必要用世俗的规矩来与她们交流。


    王后此时心中震惊无比，她知道这个少年或许很强，但没想到居然强到这个地步。她的两个女儿学了特殊的功夫，两人合力的话，甚至连曾经白沙国的第一高手都轻易地死在了她们的双锏之下。


    而眼前这个少年，却只用了一招，便让她的两个女儿毫无还手之力。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温清海捡起了龙脊，将之重新背在了身上。接着，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铁假面，当着王后的面，慢慢地戴在了脸上，“您说呢？”


    “【饕】……【饕餮】！！”看着那张铁假面，王后顿时大惊失色。


    “现在……”温清海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王座，直到来到她面前的时候才停下来。他仔细端详了一下眼前的妇人，发现她竟也是一个美人，只不过人过中年，稍微有些发福了，但那并不影响她的美艳，反而在其之上，多了一些成熟的风韵，“……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价钱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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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意思是，你杀了【珊瑚王】，然后带着他的两个女儿当人质跑了出来，”樊玲看着手中的那本破旧的书，还有一边放着的神木【曼兑】的果实，掰着手指头整理着眼下的状况，“再然后，【珊瑚宫】为了追杀你，整个皇宫的人都出动了？！”


    “嗯。”温清海重重地点了点头，身后跟着的两个面无表情的姐妹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那你还在这跟老娘说风凉话？！”樊玲的火气【腾】地就烧起来了——这家伙怎么走到哪麻烦就跟到哪？！“嗯？还‘嗯’？！你就不知道什么叫着急上火啊？！都现在这局面还不跑，你是想等他们来抓你么？！”


    “所以，你先跑，我断后。”温清海将《阴阳怪奇志》和【曼兑】的果实装进了包袱皮中，系好了扣子递给了樊玲，“反正之后你也要去修府，把这个顺路带回去，先将果实交给小晴，再把书带进蜃龙宫……哦对，给你这个。”


    少年掏出了一个令牌给了樊玲，“拿着这个，黑甲铁骑不敢拦你。”


    “……那你怎么办。”樊玲接过了令牌，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我有的是办法，而且有她们俩在身边，白沙国的人不敢动我。况且不光是本地人，罗洪的人也许也在追我——他们的目标都是我，离开我的身边，你的行动也会方便一些。”说着，温清海拿出了一封信交给了樊玲，“还有这个，帮我给桦儿……我妻子，她就在修府里住，挺着大肚子的那个就是她——哦对了，你应该见过的。”


    “你自己……真的可以？”樊玲最后问了一句，她实在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我‘不可以’的话……早在几年前，我早就死在仇家的刀下了。”少年摸了摸自己的面具，“放心走，告诉桦儿，我过阵子就回去，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行吧，”樊玲也不是什么婆婆妈妈的人，既然对方心意已决，那自己只需要办好自己的事便好。她将包袱背在了身上，朝少年抱了抱拳，“那就告辞了，祝你一路顺风，温……不，【饕餮】。”


    “多谢，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