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珊瑚宫的“访客”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珊瑚宫外,一座矮山的山腰。两个人影蹲伏在树丛后,拨开已经抽芽的枝条,窥视着不远处的皇宫。
“从哪下手呢……”温清海的手指轻轻卷着长发,皱着眉思考着该从哪里进入皇宫。虽然罗巅曾说里面有个内应,但在与那位内应碰头之前,他得先想办法进去。
“你是贼,你问我?”樊玲白了他一眼,心说自己总算是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她留下来并不是担心这小子的安全,而是之前和他做过的那个约定。
找到殷晴之后的一年间,她就是他们修府的人了,这小子不是修府的主人,但他是修府主人的夫君,从根本上来说,他也算是自己的主家之一。
樊玲只是在信守承诺而已。
另一方面,她对这个小贼也有了些改观,至少他没有将无关的人卷进他的事里面。
她想看看这样的一个家伙,结局会是什么样的。
“……算了,等天黑再说吧,现在可不好进,”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温清海索性伸了个懒腰躺在了刚刚生长不久的草地上,他看了看天气,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八野】的皇宫守备居然如此森严,看来最近几天是够呛能下手了。”
“你平时的鬼点子不是挺多的么,怎么到关键时刻就不行了?”樊玲靠在树干上,嘴里面叼着一根草茎,“当年的【饕餮】不是号称连九阴国的【烛龙宫】都进去过么?”
“不一样,”温清海摇了摇头,“就烦你们这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你以为偷东西那么简单啊。而且看最近几天的天气,感觉都不可能有什么机会。”
“不都是拿了就走,还用得着看天气?”
“‘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少年翘起腿闭着眼睛,享受着山上的微风带来的泥土清香,一边晃着小腿一边说道,“大风天能偷,有月亮的天不能偷;下雨天能偷,下雪天不能偷。这几天都是大晴天,风也小,没法动手。”
“嚯……”樊玲都听愣了,“可以啊小子,你这都偷出个学问来了……不过啥意思,我没太听明白。”
“风大能隐去脚步声,月亮能让你无处藏身,所以‘偷风不偷月’;下雨天能让追你的猎犬闻不到气味,下雪天会留下脚印,就是‘偷雨不偷雪’——你明白这个有什么用?你也想当贼啊。”反正也是闲来无事,少年大概给他说了一些自己的经验。
“谁要去当贼了,问你这个,我是打算平时防着点儿。”说着,樊玲将十字大戟倒插在地上,转身朝山下走去。
“嘛去?”
“买饭。”
“给我带两张饼,”温清海赶紧说道,转念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最好带馅儿的!”
吃着樊玲带回来的饼——虽然没馅儿,但也凑合了——温清海接着想办法,可最近天公不作美,他俩已经在这附近蹲了三天,皇宫的周围不知道绕了多少圈,却始终都没有等到下手的机会。
“要不然你拿那个什么人皮面具糊弄进去得了。”樊玲等得实在是有些不耐烦了,她是个直性子的女人,让她上前线打仗,她能以一当百;但让她搞一些需要耐心的、或者拐弯抹角的东西就不行了。
说得直白点,如果真的不得不去犯一些错误的话,比起偷,她更愿意直接抢。
“宫中之人都有数的,你以为想混进去就混进去啊。而且……就算是化妆成内部的人,为了保险,就要将那人杀掉。”
“你还会心软?”
“不,我只是不会杀不必要杀的人。”温清海摇了摇头,“还没到那一步,等实在没办法了再说吧,反正又不是很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晚上的守夜照样是樊玲前半夜,温清海后半夜。他睡得很快,几乎立刻就能睡着。看着被篝火映得有些发红的少年的脸,樊玲抱着大戟坐在一边,一贯冷静的外表之下,思绪却渐渐翻腾起来。
前几天,樊玲护送着殷晴几人,押着黎小雅离开了白沙国,就如这小子估计的一样,出了国境线再放人,那群家伙果然不敢追上来了。
之后,樊玲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和温清海越好的地点——珊瑚城,在珊瑚宫外的一家客栈中碰了头。
此时的温清海,已经拿到了【曼兑】的果实。
听他说,【曼兑】就藏在皇城西北方的一片柳树林中,根据韩彩墨画的那张图,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神木,并从其根部挖到了果实。
为了保险,他挖了三颗大的,然后按照韩彩墨的嘱咐,将数根附近的泥土原原本本地恢复了原状。
仔细想了一下,大概是不想让太多人找到吧,毕竟神木【曼兑】的数量很少,搞不好只在白沙国有这么几颗而已。万一暴露出去大家都来挖,那这种稀少的树木估计就会成为历史了。
韩彩墨的做法,也算是一种保护吧。其实这种树木的果实并没有传得那么神,只是对止咳平喘有奇效而已,不知道对殷晴的父亲有没有什么帮助。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拿到藏在珊瑚宫中的《阴阳怪奇志》。
他真的能顺利将书偷出来么?
说实话,樊玲对于【饕餮】的实力,依旧只停留在传说中,这个少年有没有那个本事,谁都没有亲眼见过——她也跑过江湖,知道许多人的许多“事迹”,都是为了吹牛或其它目的而杜撰出来的。
她见过偷东西的,但从皇宫中偷东西,樊玲连想都不敢想。
那可是一个国家之中守备最森严的地方。
或许……【饕餮】真的有他自己的一套本事?
樊玲一边注意着周围的状况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子时二刻,少年准时从睡梦中醒来,她也没有丝毫的困意。
“换班。”温清海站起来扭了扭身子,他不介意睡野外,“你去睡会儿吧,或者直接回客栈也行。”
“你……”樊玲没有躺下,也没有离开,只是朝着少年眨了眨眼,“……万一失败被抓,不怕你妻子变成寡妇?”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些,只是经过这么久的相处,她有些想要更了解一些这家伙。
又或者,自己只是单纯地睡不着吧。
“瞎操心,按计划好好在外面接应我得了,”温清海坐在了篝火旁,朝里面扔了两根树枝,“赶紧去睡觉,万一明天是个‘好天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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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出门了?”苏太后看着【听潮殿】中收拾行李的罗烟,这一次,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知道,女儿这次出门,是为了罗家的事,也是为了天下的安定。
“母后。”罗烟先施了一礼,随后转过身去继续收拾,“这次要走得稍微久一些,我会先去修府换回罗巅,让他以我的身份暂时执政。”
“嗯。”苏太后点了点头,她招了招手,身后的黑甲铁骑立刻上前,将一件包着布的长条状物件带了上来,“这个你拿着。”
“这是……”
“你父皇的兵器,别的都不趁你的手,带着这个出门放心些。”
“……【寒台】?”罗烟接过了兵器扯掉了上面的布,一把漆黑古朴的刀展现在她的面前。虽然有些古旧,但保养得十分好,刀锋依旧十分锋利。
握着刀柄转了几圈,罗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够重,够坚固,好刀。哎,母后,我怎么没见父皇用过。”
在她的记忆中,父皇从来都是用一把战斧的,从来都没用过什么刀。只是隐约听父皇提起过,在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一把名为【寒台】的刀。
“你们俩出生之前,他就不用这把刀了。”苏太后笑了笑,看着这把刀,仿佛连记忆都回到了三十多年前,“当年哀家跟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手中没有兵刃,他就把这东西扔给了哀家。”
“那这可有年头了……”罗烟掐手指头算了算,她今年三十一,算上父皇用兵器的习惯,这把刀少说也得四、五十年的寿命了,“不知道还砍不砍得过现在的兵器。”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苏太后看了看旁边的铁骑,后者拔出了战斧和大盾。
罗烟挥舞着刀砍向了战斧和盾牌,恐怖的力量顿时将战斧斩断、将大盾劈开。
哪怕是经过了如此的岁月,这把刀依旧勇猛无敌。
一如它的主人一般。
“多谢母后。”罗烟收刀入鞘,将之连同出门的行李一起背在了身后,“朕会尽快回来的,放心,有朕在,蜃楼国定会安然无恙。”
看着女儿自信的笑容和背影,苏太后忽然恍惚了一下。倏然间,她看到的不是女儿的背影,而是她的夫君,武晨皇罗峰正在向她招手。
趁着夜色偷偷出了皇宫,罗烟马不停蹄地赶向了修府,换马不换人,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她来到了修府的大门外。
“【羞花】!想朕了没!”刚刚推开大门,就看到一个花盆朝她迎面飞了过来。
而她正以满脸的微笑迎上去。
一声瓷器碎裂的声响过后,整个院子的人都安静了下来。罗裳和罗鸠儿互相扯着对方的衣服,愣愣地看着门口的方向,出来劝架的楚霜和楚璃也愣愣地看着罗烟——她们见过这家伙,就在医王谷,好像是叫严……严什么来着?
“吾……吾皇万岁,万万岁……”看着罗烟的额头流下了一丝血迹,罗裳跟罗鸠儿一下子老实了。她们放开了对方的衣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表,规规矩矩地跪在了地上。
虽然大姐平时很照顾她们,但一旦她们犯了错误,那也是真的动手教训她们。尤其是父皇罗峰病逝之后,俗话说长姐如母,罗烟是真的把【大姐】和半个【母亲】的两个身份贯彻到了底。
“……挺精神嘛。”罗烟掸了几下额头的灰尘,区区碎片刮开的伤口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朕需要一个解释。”
修桦是被一阵惨叫声吵醒的,虽然情绪不稳那段时期已经过了,但谁都不想在大半夜的时候被吵起来——只不过外面那两个声音叫得实在是太惨了,跟杀猪似的,她不得不出去看看。
“哟,早……晚安。”见修桦拎着家伙下了楼,罗烟朝她招了招手,“新家住的惯么?”
武锦皇坐在石桌上,罗裳正趴在她的大腿上,被罗烟打着屁股。
不远处的地上,撅着罗鸠儿,估计是刚刚被打完的,她的眼角还噙着眼泪。
“呃……”修桦一下子愣住了,现在眼看着三更,罗烟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吾皇万岁……?”
“免礼,这么大肚子还跪什么。”罗烟随手扔了罗裳,走到修桦身边抹了抹她的肚子,“不小了啊,那家伙到底什么时候下的手,去年?还是今年在宫里的时候?”
“这……”“行了,进去再说,”没等修桦回答,罗烟随手挥了挥袖子,对两个妹妹说道,“你们俩回去,明天晚饭之前每人写一篇悔过书,朕要亲自过目。”
罗烟拉着修桦的手进去了,罗裳和罗鸠儿撅在原地半天都没起来:“恭送陛下……”
楚霜和楚璃已经傻了——严?严什么严!她居然是皇帝!——完了完了,之前自己还和这家伙开过玩笑,这下可怎么办,不会被治罪了吧……
刘妈从罗裳、罗鸠儿跪下的时候就一起跟着跪下了,到现在都没起来。她已经打定了主意,一会儿回去就收拾铺盖卷——这修府就是个是非风云之地,得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哟,揍得这么惨。”罗烟看到了弟弟鼻青脸肿的样子——虽然已经过了几天,脸上的伤也好了不少,但还是有些痕迹在的,“不过打得好,让这小子天天就知道算计别人。这次竟然连清海都算计进去了,活该他挨揍,你应该打得更狠一点……”
看着不停拍着罗巅的肩膀哈哈大笑的皇帝,修桦一时间有些尴尬,毕竟这家伙从头到尾都没还过手,自己说起来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您怎么会从宫里出来,而且还是……这个时间?”修桦赶紧找了个话题,将她的注意力从这件尴尬的事情上转移开。
“还是这小子,朕得出趟远门。”罗烟摸了摸罗巅的头发,两人的脸凑得很近,修桦这才发现两人的长相有多相似——
她师从陆无相,最会观察人的特点,尤其是脸。可眼前的这两张脸,根本就毫无差别。
就好像,他们姐弟两,正共用着同一张脸一样。
怪不得文武群臣根本就分不清坐在龙书案后面的人到底是谁。
“所以,这次来,主要是找他回去换朕的。毕竟有些事,这家伙动动脑子还行,跟人动手的话,他还嫩了点儿。况且……”罗烟眯起眼睛看了一眼修桦,“……有些事解决了,你不是也能省不少心?”
“有些心可省不下来。”修桦有些无奈地低下了头,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身份,只是从来都没有人问起过她,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就一直都没提及这件事。
“修桦啊修桦……”见她承认了,罗烟轻轻叹了口气,“你和温清海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
“我什么时候瞒着您了?”修桦一句话,堵得罗烟哑口无言——确实,她还真就没有瞒着自己什么。就算想问责她也无从下手。
“哎……算了,看你们这生活方式,估计也没打朕江山的主意,朕没别的意思,只要不伤及社稷,你们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只是这【山海图】……”
“一无所知。”一提到这个,修桦也是觉得头疼。先不说对方行事有多隐秘,光是对付毕玥这个【钦原】就够她喝一壶了,“但凡知道一点儿这群家伙的下落,他们早就被我连根拔起了。要知道,现在离危险最近的人,可是我的夫君。”
“关于这个……”罗烟看了一眼弟弟,“朕跟你道歉。”
她是大姐,家里人做错事了,那就要老老实实地承认。
罗烟是强盗没错,但她不是地痞流氓。
“算了不提这个。”修桦也没法再说什么——人家一国之君都跟她低头了,她还好意思说什么?——“清海这小子从小就命苦,算他倒霉。我已经让人去帮他了,应该能赶得上。话说……陛下您要去哪?”
“北边,”罗烟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具体的嘛……”
“我懂。”见她停顿了一下,修桦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罗巅,这家伙的计谋从来都不和任何人说,只有当他自己觉得什么时候合适了,什么时候才会说出来——比如计划着让她夫君去当饵这件事,“祝您一路顺风。”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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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四,阴。
雨来前风急,天阴遮月明,无论从任何角度来讲,今天都是个偷东西的绝佳时机。
慢慢摸到了上风向一边的宫墙边——他已经踩点好几天了,守卫们的动向早已被他摸得一清二楚——趁着巡逻的守卫不在的时候,他来到墙根下,将勾爪抛向高墙,几下就爬了上去。
之所以从上风向这边进入,是因为在大风天的时候,很少有人会睁眼睛迎着风——除非对方是个瞎子,不然风中的砂石和灰尘会狠狠地教训他。
轻手轻脚地落了地,温清海整理了一下蒙在脸上的黑布,顺着墙根走向了东边。
他的手中有一块布,是罗巅交给他的,上面画的正是这珊瑚宫的地图。地图最右边的一个偏殿中有一个黑点,那里就是和罗巅安排之人见面的地方。那是一座没什么人去的地方,只要来到那里,将殿内左边第三根蜡烛点燃,一个时辰之内自然会有人去找他。
进了皇宫内部就好办多了,有很多可以躲藏的地方,很顺利就摸到了目的地。当他进了那座偏殿,找到第三根蜡烛点燃之后,便翻身上了房梁,小心地趴在了上面。
就在他刚刚爬上去的时候,外面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是一声轰雷,大雨倾盆而下。温清海所在的殿内十分安静,安静到甚至听不见除了雨声之外的一切声音。
——连宫中之人四处躲雨的惊呼声和脚步声都听不到。
想到这,温清海心里咯噔一声,心说自己可能来到一个不太好的地方。
借着那支点燃的蜡烛带来的微光,他打量了一下这座偏殿,果然,在正对着大门的地方,他看到了一排排的灵位。
行吧,罗巅,你可真行。
温清海点了点头,心中暗骂了一句,怪不得他说这里绝对不会有别人来——敢情这里是人家祠堂是吧?!
就在他心中抱怨的时候,忽然,点燃的蜡烛一下子熄灭了。温清海顿时握紧了【龙脊】的握柄,同时屏住了呼吸,他靠在梁上,借着时不时亮起的闪电,四处观察着殿内的情况。
蜡烛不可能是风吹灭的,他检查过殿内的窗户,密封性很好,窗户纸都是新糊的——不止是这里,几乎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年后重糊窗户纸的习惯——而且第三根蜡烛离门很远,不可能……
门。
门是开着的。
温清海记得自己进来之后,顺手将门关上了。
什么时候打开的,自己竟然什么都没听见?!
忽然,外面电光一闪,温清海猛然注意到那一排排的灵位之前,多了两个人影。那两个身影身着长衫,袖口很宽,无论是样式还是颜色,都十分简单。
简单到……只有两种颜色,一黑,一白。
温清海顿时打了个哆嗦,他想起了樊玲给他讲过的和白沙国有关的故事。比如【七爷】和【八爷】,这两位鬼差在勾完人的魂魄之后,就会回到这里。
【七爷】、【八爷】是敬称,这两位还有一个令人惊惧不已的名字:黑白无常。
难道那些故事不止是故事,而是真实存在的?!
他的信念动摇了。就在下一刻,他看到了那一黑一白两人开始四处找着什么,温清海是一动都不敢动,只是握紧了【龙脊】,心说不管你们这群家伙是人是鬼,万一被发现了,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
可他才刚刚打定主意,下边那两人的脖子就不动了,紧接着同时开始向上看——哪怕是现在,温清海也没有慌,因为殿内很暗,他所处的地方是光线的死角,身上穿的又是夜行衣,对方根本不可能……
两人的脸朝向了他藏身的位置,一袭白衣之人甚至抬起了手,朝他慢慢挥了挥。
温清海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两张惨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