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一算通神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温清海追了四道街区,每次都只是差一步,对方似乎是故意在等他追上一样。那人只是在引导他去某个地方——对于此人的身份,他没有任何头绪,但对方一定是十分熟悉自己的人。
毕竟班小玉的存在,只有寥寥数人清楚。而这次来到白沙国的人只有自己、樊玲和一个算卦的,很明显是冲着自己来的。
无论如何他都得跟上去,能弄清楚这家伙的身份最好,不过温清海对此并不抱太大希望。从对方的速度来看,无论是腿法还是身法都比自己高出很多,追上的机会十分渺茫。
若是正面对抗的话,他觉得自己可能连对方的衣角都碰不到。
终于,对方似乎达到了目的。在他来到了村外一处简陋的猎户小屋前之后,对方彻底不见了踪影。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屋,温清海从怀中掏出了护身的短匕首,慢慢地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他的龙脊放在客栈,事到如今不可能再回去拿。深吸了一口气,温清海慢慢打开了门,扑面而来的除了一股腐朽潮湿的味道之外,还带着一丝丝的血腥味。
里面肯定发生过打斗,而且有人受了重伤。连如此陈旧的味道都掩盖不住的血腥味,看样子受伤的人似乎伤得挺重。
压低了身子预防暗箭伤人,温清海慢慢地摸进了屋里。小屋中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就在他的双脚刚刚踏进门槛打算一探究竟的时候,前方一点寒芒倏然而至,温清海赶紧向旁边滚了一下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击。
——幸亏自己身后的门外正对着月亮,不然他根本无法发现这次攻击。对方的兵器反射了月光,才有那一点寒芒来提醒自己躲闪。
也就是这一刻,他看清楚了飞向自己的兵器——那是一支棱形扁平的暗器,一端拴着一个铜环,铜环上系着一根绳子。
绳镖。
“殷晴?!”温清海脱口而出——绳镖这种武器十分少见,因为很难练好,稍有不注意就会伤到自己。
“你……你是……”果然,从小屋的角落中传来了一阵虚弱的回应:“温……清海?”
听到这个声音,温清海赶紧掏出了火折子,当火光照亮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屋子角落破旧的土炕上,殷晴正缩在那里,身下的破席子上流了许多血。
“怎么搞成这样。”温清海皱了皱眉,赶紧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殷晴似乎因为遇到了熟人,紧绷的精神一下子放松下来,很快就昏迷了过去。
看着她已经昏睡过去,温清海也顾不得查看了,赶紧背起她离开了小屋,一路赶回了客栈。
现在救人要紧,天大的事儿等她脱离了危险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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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中,温清海坐在门口,怀中抱着【龙脊】。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她背回来,当他回到客栈的时候,后背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许多。在看到殷晴的情况时,樊玲和韩彩墨赶紧将她带到了床上,樊玲懂得一些急救措施,韩彩墨也稍微懂得一点医术。她们不敢带她去见郎中,既然殷晴已经躲到了这附近,那伤她的人应该也离得不远了。
午夜,门开了,樊玲一脸疲惫地站在门口,朝温清海歪了歪头:“进来吧,结束了。”
因为有些伤痕在私密的部位,他只能回避到门外。听到这个,在门口坐了整整一个时辰的温清海才活动了一下筋骨进了屋子。
“怎么样?”殷晴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他看了一眼,这个稍微有些泼辣的姑娘脸色十分不好,连嘴唇都是惨白惨白的。
“命保住了,大小伤痕共十一处,都是刀伤。两处在要害上,幸好伤得不深,不过短时间内是下不来床了。”韩彩墨在木盆中洗了洗手,旁边的木桶中,里面的水已经变成了红色。
“黎门?”
“不知道,不过……”樊玲将一个木片扔在了桌子上,“我们在她的衣服里找到了这个。”
温清海拿起了木片看了看,木片已经染成了红色,上面的字已经看不清楚,不过那个字是刻上去的,用手摸着纹路,他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个什么字。
“【勤】……?”在摸出这个字之后,温清海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东勤侯】?罗洪?”
“你知道这玩意儿的来历?”听到他说出了【东勤侯】三个字,樊玲挑了挑眉毛,连韩彩墨也停下了喝水的动作。
“这玩意儿是腰牌,蜃楼国每个家丁或侍卫身上都有这东西。”温清海用指甲刮着上面的血迹,脑袋里闪过了许多可能,“在蜃楼国,腰牌分很多种,一种是仆人用的,叫【奴牌】,三角形;另一种就是这种四边形的,是侍卫才有的东西,主要用途是为了确认自己属于谁家的势力。”
“你是说……将殷晴打成这样的是【东勤侯】的人?”
“不知道。”温清海摇了摇头,这话可不能乱说。就算他和修桦跟罗烟、罗巅姐弟俩关系再好,罗洪毕竟是王爷,而且一个腰牌代表不了什么,他完全可以说成是有人陷害他,“这得等她醒来之后再说。”
“怎么搞得这么麻烦……”樊玲捏住了额头,她只是来帮殷晴的,怎么会突然卷进这种事里——话说罗洪为什么要对殷晴下手?这姑娘顶大天了是【飞箭门】的一名门徒,江湖上名不见经传,也没什么背景,这辈子最大的成就便是在比翼国的比武大赛中得了一个前八名,对付她有什么好处么?!
“算卦的,你怎么看?”在樊玲抱怨的时候,温清海注意到了韩彩墨的表情。这个神秘的女人在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眉头紧锁,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手中的腰牌,似乎知道什么一样。
听到他问自己的看法,韩彩墨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拿出了她的签筒推到了他面前:“抽一根。”
“我不信这个,咱能别整这玄的乎的东西么?”温清海推了一下签筒,他也开始觉得这件事有些麻烦起来。
若真是罗洪的话,那事儿可就大了,保不齐是殷晴这丫头在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可两人应该连面都没见过,又何谈“得罪”?
签筒在温清海一推之下倒在了桌子上,圆滚滚的竹筒在滚了几圈之后,从出口伸出了一支卦签的一头。韩彩墨捏着卦签抽出来,朝温清海说了一句:“可以了。”
“行行行,您喜欢就好。”温清海也没心情计较这些事,便摆了摆手说道:“怎么样,韩大仙儿,老天爷怎么说的?”
“老天爷说……让你从今天开始,不准离开我们俩周围三步以外,不然定会有血光之灾。”韩彩墨说这句话的时候十分认真,一开始温清海还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可她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心头一紧,“不光是你,妾身,小铃,殷晴,甚至是你夫人,还有……你的一位亲生兄弟姐妹,也会有危险。”
话音刚落,温清海立刻看向了樊玲,后者赶紧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从来都没有提过这件事。
“……你怎么知道的。”温清海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有个姐姐这件事,知道的人只有樊玲、殷晴、花落白和修桦,“韩彩墨,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从来都不信算命这种东西,如果有人能得知这件事,要不然是她们几个人或者自己说的,要不然就是对方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将自己的一举一动摸得了如指掌。
“【莫离群,否则伤及至亲】。”韩彩墨看着卦上的字,慢慢地说道,“算卦不是你看上去那么简单的,首先是床上那姑娘身上的伤,那些旧一些的伤都很浅,而且看得出来是故意避开的要害,两处致命伤是在她拒绝配合的情况下,对方才决定灭口的。也就是说,伤她的人,一开始是有些话想问她。”
温清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倒想听听这个女人能说出什么名堂来。
“知道她来这里的人很少,只有我们三人而已,其他人甚至都没看到她留下的纸条——这是你们和我说的。”温清海沉默的态度让韩彩墨很满意,她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地抿了一口继续说道,“也就是说,除了前阵子她得罪的【黎门】之外,不可能会有人伤害她。”
“接下来就是你手中的腰牌,上面的血迹凝固不久,很明显是上一次争斗中留下来的,这就意味着伤她的人不可能是黎门的人——无论持有这腰牌的是不是罗洪的人,至少也会和【东勤侯府】有关。温清海,妾身问你,蜃楼国之人要如何确定持有腰牌之人的身份?”
“在腰牌的背面……会对应的有持着腰牌者名字中的一个字。”
“这个腰牌背后写的什么?”韩彩墨指了指那块染血的腰牌。
“……刮掉了。”温清海这才发现,腰牌背面上的字被刮掉了,而且从上面的红漆来看,应该是不久之前做的。
“那这些人就必定是【东勤侯】的人。”韩彩墨点了点头,“若是想要嫁祸罗洪,根本不必多此一举,名字被刮掉就代表着这批人从出门的那一刻就没打算回去,是罗洪的死士,专门为他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的。”
“这和小晴有关系么?”樊玲有些听迷糊了,虽然现在已经接近丑时,但她却一点困意都没有。
“与她无关,”韩彩墨摇了摇头,旋即看向了温清海,“但与你有关。”
“你的意思是……”温清海皱着眉想了想,“罗洪想找的人,是我?!”
“不确定,但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韩彩墨起身关上了窗户,屋里的血腥味散得差不多了,现在是晚春,天气还是有些凉的,“再者便是这卦签,卦签决定不了命运,也预示不了未来,只是给了妾身一个思路而已。说实话,你抽出来的是哪根签都无所谓,卦签不是给你看的,是给妾身看的,它能让我的思路清晰一些。”
“至于这上面写的东西,则是给了妾身一个思考方向,结合之前所有的证据将整件事理顺而已,就算这上面写的是别的也无所谓。‘算命’的人是妾身,不是这个筒子。”
“越听越玄乎……”樊玲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烧了,这个女人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完了——她是什么都没听明白。
“也就是说,这里面装的是你的思考方式?”
“你能做【饕餮】,看来并不只是一时的脑袋发热而已。”韩彩墨勾起嘴角,赞许地向他笑了笑,“他们能对这姑娘下手,也肯定会对你周围的人动手。你刚刚是不是奇怪妾身为什么知道你会有至亲的兄弟姐妹?说实话,妾身不知道,不过妾身看得出来,你这人虽生性凉薄,但除了修禅和你夫人之外,一定还有一个你所牵挂之人。至于证据……”
说到这,韩彩墨看了看他的外套,指了指自己领子的部分,“你穿的这件外套,这里的内侧绣着一个‘宁’字。这种习俗只有九阴国才有,是至亲的家人做衣服的时候,为了区分所属才绣上去的。你这种人是不可能穿别人的衣服的,除非这个字是你的至亲之人的名字,或者说……这个‘宁’,就是你自己。”
“佩服。”温清海朝这个神神叨叨的女人抱了抱拳——现在他可不觉得她神神叨叨了,因为无论是观察力还是推理能力,这个女人都远远凌驾于自己之上,“这件衣服确实是我姐给我做的,结实耐磨,所以一直都穿在身上。”
“所以,”韩彩墨将卦签塞回了竹筒,重新立在了桌子上,里面的卦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了整齐的声音,“既然对方的目的是你,那么你就最好别离我俩太远,温清海,妾身知道你很厉害,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一你被算计了,到最后我俩可能也会一起跟着倒霉。待在一起,起码互相之间还有个照应。”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温清海依旧无法信任这个女人,但直到现在位置,他觉得这个算卦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是可以依靠的。
“这个……妾身得给自己算一卦,”说着,韩彩墨有些尴尬地拿起了卦筒,“妾身不会武功,若妾身能一路平安,那就说明我们此行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轻轻摇了几下卦筒,一支签冒出头来。韩彩墨抽出来一看,脸上慢慢爬上了一丝笑意。
“上面说什么?”樊玲不懂,但她好奇。
“【南行凶,北行吉,贵人相助】。”她念出了卦签,随后伸了个懒腰,来到了一边的坐榻旁——床上躺着个病号,她只能睡这里了,“放心,勿忧,无论是谁打算对我们不利,最后必将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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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罗洪跪在了地上,虽然是表姐弟,但场面上的事还是要做足的,尤其是在一大帮的随从面前。
“起来吧,一家人,哪儿那么大的规矩。”罗烟随意挥了挥手,抬脚走进了【东勤侯府】。
“皇姐,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寒舍来了。”罗洪命人拿来了最好的茶叶,洗过之后再沏上一壶,整个屋子里都飘满了茶香。
“【醉妃】,”罗烟一下子就闻了出来,这种奇异的香气,天下独有这一份儿,“青丘国的名茶,你小子倒挺会享受的。”
“您就别臊我了,皇姐您忘了,这茶还是前几年您赏我的。”
“嘶……好像是有这么回事。”罗烟呡了口茶,仔细想了想似乎自己真的给过他什么东西,不过忘了——比起茶,她更喜欢酒。
茶这种东西太柔了,她实在是欣赏不来。
“老弟啊,这次朕来也没别的事,只是来看看你而已。”放下了茶碗,罗烟挥了挥手让人都下去,等到屋里只剩下了她们姐弟俩,她才解下了自己的龙冠放在了一边,“留在蜃楼国的我们姐弟五人中,说实话,朕觉得有些亏待你了。”
“皇姐,这话怎么说的?”罗洪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和他说这些。
“嗨,其实这些事朕是想不到的,你也知道,朕平时根本就不会想这些事,也没有这个时间。”罗烟叹了口气,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放在了两人中间的茶几上,“主要还是母后想到的你。在罗巅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总算纳了皇妃之后,母后的心也就放了下来。正月的时候,她老人家找朕聊了聊,主要就是关于你的事。”
“母后她……说什么了?”
“母后说,觉得有些亏待你了。”罗烟搓着手,有些唏嘘地说道,“虽然你们三人都是侧妃的孩子,但她一直都很惦记着你们,平时过个节什么的,也给你们带了不少东西。呵,说来朕就窝心,她给你们的——尤其是给你的东西,比给朕的都多。”
“弟弟不敢……”
“别这样,朕又没怪你什么,其实朕也觉得有些亏欠你了,蜃楼国一百二十万大军,朕只给了你十万——这可不是朕偏心,西边的比翼国需要大军长时间驰援,南边的荒蓟国又不是很安分,所以朕给了小裳七十万,给了鸠儿四十万,唯独你的东边三郡向来和平,面海的一方皆是悬崖峭壁易守难攻,东北边的白沙国又成不了什么气候,有十万驻守已经足够了。”
“再有就是你这边地处偏远,离皇宫是最远的,节日之时一来一回也要费不少力气,平时朕也比较忙,别说是你,就算那两个丫头,朕也没时间去看看,我们姐弟五人中,你和罗巅的性格很相近,都是属于那种与世无争之人,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大志向。不过你比罗巅强的地方就是,你这个人很规矩,比他本分多了。”
罗烟在一边说着,罗洪微垂着首听着,他不知道姐姐为啥要和他说这些,不过他明白,姐姐一定是有事才来找他的,并不似她所说的,只是来看看自己。
“罗洪。”
“在。”
“你比小裳和鸠儿大一些,也该想着纳妃的事了吧。”
“这……”听到这句话,罗洪稍微愣了愣,“……这我可没想过。”
“扯淡,到了年龄男欢女爱纯属正常,别跟朕装了。”罗烟笑着拍了拍罗洪的肩膀,“到了年龄,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实在看不上别人的话,要不要朕帮你物色几个?”
“我……”“朕说着,你听着,咱姐俩就当笑话了,”罗烟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她拿起茶碗喝了口茶,说道,“给你几个人选,都是配得上你身份的。首先便是那【四美】,你姐,朕占了一个,青丘国的皇帝占了一个,温清海那臭小子占了一个,这仨你就别想了。”
“不敢。”罗洪听完这三个名字,心说哪个我都要不起——别说前两个,就算是那【羞花】,现在也在名义上和自己平级,而且也已经名花有主了。
“还剩个【闭月】,听说她在青丘国,虽说身份低贱了些,但论美貌,她还是配得上你的。”罗烟掰着手指头算着,“然后便是比翼国的水心奴水宫主,不过这个要看对方是否答应,她在江湖中的地位很高,说实话,朕有些不好下手,不过若是能和你两情相悦的话,这事儿就好办了。”
“第三人选是九阴国的皇帝,【玲珑帝】夜安竹的长女夜小娥,虽然比你大了些,但此女知书达理通晓古今,而且为人贤惠,朕曾见过她几次,是最适合做老婆的人选。”
“第四位是……”
罗烟一口气说了五、六位人选,这些人要么是天姿国色,要么是王公贵族,无论哪个,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想将她们得到手。
说实话,其中有几位,罗洪确实是动心了,比如夜小娥,此女不止是罗烟说的那样,她还是王相之才,据说有时候连皇帝夜安竹都要老老实实地听他女儿的谏言。
“还有最后一位人选。”罗烟说到最后,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眼睛稍稍眯了起来,“此女也是一国的长公主,可惜,她的父亲身体不好,听说已经卧病很久了。若是能娶到她,将来便有可能把持国政——朕没有别的意思,光是一个蜃楼国就够朕忙活的了,并没有再扩张领土的意思。只是若能控制了那个国家,西边的压力就会减少许多,至少可以让比翼国的西边境更安全一些。”
“哦?不知皇姐说的是哪国的千金?”听到这,罗洪来了兴致,他倒不是对国家有兴趣,只是感觉这才是姐姐来找他的目的。
“【八野】之一,景仙国的王,【丰谷王】殷凉的长女,殷晴!”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罗洪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