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晨历十一年。


    罗峰是一名纯粹的武痴，对治国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若不是罗家在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人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话，大概他会以一名江湖人的身份名扬天下吧。


    可惜，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的，罗家千余年的基业不能毁在他的手中，这个皇帝，他不当也得当。


    好在他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有些事不做则已，做了，就要做到最好。尤其是三年前娶了苏朦——就是荒蓟国那名放羊的丫头苏小七之后，罗峰的心收了不少，也知道该关心一下国家大事了。


    不过他那一颗武者之心却从未停止跳动过。


    在继位第十一年的春天，罗峰向【四方八野三十六城】下了一道诏书，如果有人能在他面前走过一百招而不败，就将得到千两的黄金、世袭的爵位和一整个郡大小的封地。并且附带了一道圣旨，无论胜败，或者对他造成了任何伤痕，皆赦其无罪。


    这道诏书一出，天下立刻沸腾起来，几乎是当天就有人前来挑战。


    当然，绝大多数人还是处于观望状态——毕竟这次的对手是皇帝，万一将对方打坏了，就算他不动怒，其他皇室成员为了找回面子，也许会找借口做一些什么不光彩的事。


    所以第一位挑战的人是罗峰亲自安排的，那是后来被招募进黑甲铁骑中的一名成员，名叫谢虎，此人勇猛无比，在与罗峰的决斗中，足足撑过了八十招才败下阵来。


    是真正的战败，不是为了演给别人看。那年谢虎十八岁，罗峰二十九岁，一直战至力竭倒地，谢虎也没有认输。他手中恐怖的链锤好几次打中了罗峰的要害，若不是身体素质极为强悍，蜃楼国有可能会就此换了皇帝。


    罗峰十分赏识谢虎的实力，当时便邀请他加入黑甲骑兵，谢虎也敬佩皇帝的武艺，毫不犹豫地向他表示了效忠。


    有了谢虎的先例，挑战之人络绎不绝，差点儿把蜃龙宫的门槛子都给踩烂了。对于这些挑战者，罗峰也是以礼相待。自古武人相惜，他自己又是一名武痴，对这些敢于挑战自己的人全部奉为了上宾。


    不过罗峰毕竟是皇帝，每日尚有国事要处理，所以每天他只会和人决斗三场。也多亏得他体力和精力都十分充沛，在兼顾了国事的同时，还能与人进行三场死斗。


    战败之人就如约定中的那样被赦免了一切包括【大不敬】在内的所有罪过，不仅如此，临走时还赏给了一笔小钱，并承诺将来如果变得更强了，可以随时回来挑战他。


    强大的实力和充沛的武德让罗峰一下子名扬天下，同时也让周围国家对蜃楼国的威武强盛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


    这个尚武国度的皇帝，几乎不可战胜。


    直到有一天，一位沉默的挑战者应邀来到了皇宫。


    敢来这里挑战的人都是有名有号之人，至少也是江湖上的一方掌门，各国各地的盟主更是数不胜数，有着这些名望，可以免去之前的筛选。


    可这位沉默之人无门无派，名不见经传，武术还自成一派，连个源头都没有。


    罗峰不会拒绝任何人来挑战，只是为了避免一些阿猫阿狗都来凑热闹，如果没有相应的名望的话，想要进入皇宫挑战武晨皇，需要经过一段考验。


    这个考验的考官，便是苏朦。


    苏朦在嫁给罗峰的第二年便生下了一对双胞胎，之后便一直在宫里闲着。她本来是乡村的一名野丫头，总是憋在皇宫里也没有事做，人便一天天地憔悴下来。罗峰虽然是武痴，但粗中有细，他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教了她许多罗家的武艺。


    罗家的武艺不难，只是需要过硬的身体素质做支撑。好在苏朦天生神力——她可是唯一一位将罗峰骑在身下揍过的人，学习这套武艺简直信手拈来。不到一年，她已经可以和罗峰走过三十招而不败了。


    让她来做考官，一来可以让她活动一下身体排遣一下寂寞，二来她的武艺还能当作一个门槛。若是连她都打不过，又怎么能有资格挑战皇帝？


    当然，为了消除顾忌，她的身份是保密的。虽然当时苏朦还不是皇后，但好歹也是个皇妃，说出去怕对方不敢动手。


    考核时间是在秋天的下午，因为这位沉默之人无名无号，没人来看他的考核。当时的演武场里，除了守卫的铁骑之外，就只有他和苏朦。


    考核的结果很让人意外，苏朦连十招都没有撑过去就败下阵来。


    周围的人不知道苏朦的身份，但罗峰知道，他惊讶于此人的强大，在得知结果之后，立刻让人安顿好了这位勇猛的武者。


    也就是在这天，罗峰知道了此人的姓名。


    他叫修禅，与自己同年。


    在修禅之前，还有许多人手握号码等待挑战，罗峰是皇帝，定下的规矩不能坏，所以二人的决斗被安排在了明年的春天。在那天到来之前的几个月里，修禅便在皇宫中住下了。


    宫里的生活处处充满了束缚，但修禅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人。并不是他得到了什么特权，而是他十分安于现状，在其他人受不了宫中束手束脚的生活，偶尔会出宫玩乐一番的时候，修禅平时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独自修习他那奇特的剑法。


    这位沉默寡言却又安静无比的人，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


    那是在秋末的一个下午，每天的这个时候，修禅就会在被安排的【踏月楼】中的一个小院中训练自己的体能。这一天，他像往常一样手握石锁练习的时候，一个侍女提着一个篮子走进了院子。


    “修先生。”侍女在见到修禅之后，将篮子放在了一边，朝他盈盈一拜，“这是您的补品。”


    “谢谢。”修禅的话一直不多，平时也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在当时的他眼中，只想着一个名号。


    【天下第一】。


    “您……平时就这样锻炼自己么？”令修禅有些意外的是，这个侍女并不像前几天的那位一样，将东西放下就离开，反而和他攀谈起来。


    他抬眼看了看这名侍女，她的长相很清丽，与他见过的其她侍女有很大的不同。不光是外表，就连态度也和那些侍女们不一样。之前的那位侍女在知道自己不喜欢说话之后，便面露鄙色再也不与自己交流，眼前这位却似乎毫不在意一样，甚至还坐在了他旁边的石墩上。


    修禅赶紧放下了手中数十斤的石锁，拿起了衣服披在了身上。


    男女授受不亲，他还光着膀子呢。


    “修先生您不必如此，奴家不介意的。”看着修禅有些窘迫的动作，侍女反而笑了起来。


    “你可以离开了。”修禅没有说什么，只是冷冷地下了逐客令。


    “奴家在此……打扰到修先生了么？”虽然这样说，但侍女却没有任何离开的意思，反而眨着明亮的双眸，好奇地看着他。


    “我想一个人待着。”


    “那……您把这些补品吃了吧，如此，奴家也好交差。”侍女依旧坐在那里，她拿起了旁边石桌上的篮子，从里面端出了一碗汤药和两盘点心，“这是御医专门为你们这些挑战者准备的，皇……陛下说，要让你们的身体时刻保持在巅峰状态，这样他才能打得尽兴。”


    听到这句话，修禅转头看了看这名侍女，她的神情完全不像别的侍女那样，只是来应付任务而已，反而像是真的在关心他一样。


    那明眸中的一抹温柔，让他实在无法拒绝。


    修禅坐了下来，喝光了汤药，将那些点心一口一口地吃了下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听她的话，只是有些不忍拒绝。


    ——不忍，从踏入江湖的那一刻，他便没有了这种感觉。自己出身农户，因为忍受不了平庸的生活才持剑外出。在这十几年中，他明白了想要成为一名剑客的首要条件，便是断绝一切不必要的感情。


    在与人决斗的时候，哪怕只是一丝的动摇便足以左右胜败，感情这种东西，只会妨碍他的武艺。所以他不与人交流，不和任何人有交集，就是为了让自己抛弃感情，这样才能专注于剑术，让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只是现在，他的心在不知不觉中，被这名有着无邪笑容的侍女轻轻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从那日开始，这位侍女每天都会过来给他送东西。他也从一开始的抗拒抵触，慢慢地习惯了她的存在。在自己吃东西的过程中，她会一语不发地在旁边看着，偶尔会和他聊一些宫里发生的趣事。


    比如昨天的比武中，那三个人和罗峰走了多少招；比如某个大臣因为犯了错误被革职下了大牢；比如苏朦在皇后的选拔中打断了一个皇妃的腿……


    修禅也正是在这时，才知道当日给自己考核的那位考官，已经成为了蜃楼国的皇后。


    似乎是为了和他相处的时间变长一些，侍女带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多到他连晚饭都快吃不下了。不过修禅还是将那些点心一类的零食全都吃光，不知为何，他觉得如果自己剩下什么的话，她也许会失望的。


    经过十数日的相处，修禅发现这名侍女的声音很好听，样貌也十分耐看，虽然不加修饰，但那张脸已经足够美丽。他不止一次在和她双目交汇的时候避开自己的目光——只要和她对视，自己的心跳就会莫名地加快许多。


    到了后来，修禅奇妙地发现，就算在不见面的时候，自己也会偶尔想起这个清丽柔和的姑娘。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感觉在想到她的时候，心中就会多出一种莫名地喜悦。


    甚至比他战胜了江湖中的高手之后还要开心。


    再之后，修禅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期待和她见面了。每到下午申时的时候，他就会穿好衣服再举石锁。虽然身上的汗水会有些难受，但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赤膊不堪的样子。


    今天是冬月初八，当日晷上的阴影刚好到达申时的时候，这名侍女如期而至，她的手中依旧带着一只篮子，里面依旧装着药汤和美味的零食。她会走到自己身前，朝自己盈盈下拜，然后对自己说，午安，修先生。


    这一天，二人相处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因为修禅在举石锁的时候，不小心擦破了手背，在看到他的伤口的时候，侍女毫不犹豫地撕下了衣裙的下摆，细心地替他包扎好了擦伤。


    这些小伤根本不痛不痒，换做从前，修禅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可不知为何，此时他却静静地伸着手，任由她替自己包扎伤口。


    或许……在自己的心中，也想和她多相处一会儿吧。


    “你叫什么？”当侍女带着空篮子准备离开的时候，修禅第一次主动开口。


    “奴家名叫……小筝，过去的名字，进了宫之后便不许用了。”听到被问起名字，侍女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您直接叫奴家小筝便好。”


    “……嗯。”


    小筝，从此，这个名字一直记在了修禅的心中，如烧红的烙铁印上的一般，永世难忘。


    接下来的日子里，修禅的话似乎变得有些多了起来——当然，只是相对于之前的“多”。原本他每天最多能和她说一两句话，现在慢慢变成了句。


    随着相处的日子慢慢变长，修禅发现她的身子似乎不太好，尤其是进入深冬之后，她总是时不时地咳嗽，有时甚至还会提前一些离开。虽然她的借口是宫中有事，但修禅看得出来，她行走时的脚步十分飘忽，似乎是染了什么病症。


    “拿着这个。”看着脸色越来越差，却依旧每日准时而来的侍女，在腊月初三这天，修禅没有吃她拿来的点心，而是将一支削好的木棍递给了她。木棍长四尺四寸，不足半斤，是他昨晚弄了一夜才做好的。


    “咳……咳咳……这是什么？”尽管已经有些压不住咳嗽，侍女还是带着好奇接过了木棍。


    “跟着我做。”修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拿起了自己的重剑，在雪地中摆了一个姿势出来。


    侍女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是学着他的样子摆了一个姿势。


    之后，修禅用很慢的动作挥舞着重剑，让她能跟上自己的动作。这套动作很简单，只有九种变化，当做完最后一个动作的时候，修禅放下了重剑，他看着侍女，问道:“记住了多少？”


    “这是……剑法？”侍女很快就发现了这九个动作的特别之处。


    “嗯，是我自创的剑法。”修禅怕她记不住，拿着重剑又重新做了一遍。


    “自创的……咳……好厉害，叫什么名字？”


    “没有名字，只要能战胜对手便可，名字什么的，不重要。”


    “那可不行，万一将来你出名了，成为了一代大侠，别人问起你的时候，你叫不出来一个响亮的名字，岂不是很尴尬？”


    “这……”修禅还真就没想过这些事，虽然他的目标是天下第一，但成名之后的事，他从未考虑过。


    “哈哈……”看着修禅苦恼的样子，侍女轻轻笑了几声，“想不出来以后慢慢想，不过，等你想出来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嗯？”


    “……嗯。”


    “那就这样约定了！”侍女伸出了小指高高举起，“拉勾！”


    “……嗯。”修禅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了自己满是老茧的手，和她的小指轻轻勾了勾。


    她的手很软，很滑，一点都不像侍女的手。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自从和修禅练习剑法之后，她的气色好了许多。虽然修禅不会看病，但他知道，如果身体变得强壮了，大概就不会生病了吧。


    他这小半生就是这样过来的。


    终于，决斗之日到来了。在前一天的晚上，侍女来到了他的院子，给他带来了一个包袱。


    “这是什么？”修禅看了看包袱，有些奇怪地问道。


    “衣服，奴家做的，”侍女打开了包袱，里面是一套劲装，“明天你跟皇……陛下打架……比武的时候，不能穿你这身破衣服了，要穿得正式一点，毕竟你的对手是皇帝嘛，穿得太破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家陛下怎么还挑了个乞丐动手。”


    “……谢谢。”修禅轻轻摸了摸那套衣服，寒冷的早春中，他的心中慢慢地涌出了一股暖流。


    “不客气，那……奴家走了，祝您武运昌隆。”临走时，侍女装模作样地朝他抱了抱拳，样子既俏皮又可爱。


    “谢谢。”


    看着侍女离开的背影，修禅心中轻轻叹了口气，他低头看着桌上的衣服，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失落。


    明天之后，自己大概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她会留在宫中继续做侍女，自己则将浪迹江湖，去追寻他的【天下第一】。


    “等等！”当她的脚跨出门槛的时候，修禅猛然抬头，叫住了这名陪伴自己数月的姑娘。


    “修先生还有事么？”侍女深吸了一口气才回头，她用力抓着门框，努力地堆起了笑脸。


    “明日之后，我们还能……”


    修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只是心中的感情愈发难以抑制，这些话就如不受控制一样，从自己的口中倾泻而出。


    “怎么，舍不得奴家？~”侍女开心地笑了，比过去的几个月都开心。


    而修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似乎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侍女翘起嘴角，明眸皓齿宛如仙女坠入凡间:“那明天你要努力一些了。如果你赢下了比武，也许能向陛下请求，将我娶回家！”


    修禅的心从未如此明亮过。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他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花朵。


    原来，她与自己的心意是一样的。


    “好。”修禅不善言辞，不会说什么漂亮话。


    但他，总是一诺千金。


    可第二天的比武却没有开始。


    侍女也没有出现。


    第三天，第四天，连续三天都没有任何消息，修禅心中隐隐地不安，他感觉这蜃龙宫中，似乎发生什么事了。就在第五天他拿着出入的令牌，打算出门问一问的时候，最开始的那位侍女却先找了过来。


    “修先生，今日下午申时，开始比武。”最初的那名侍女依旧是冷漠的态度，在向他宣告这件事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修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当得知比武继续的时候，他松了口气。


    大概是她临时有什么事吧。他拿出了自己的重剑，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心中急切地想让申时快些到来。


    终于，申时到了。修禅站在演武场中，在他的对面，是强大的武晨皇，罗峰。


    修禅没见过罗峰，也不需要见过，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战胜他，然后将那名温柔可人的侍女娶回家。


    铜锣声响，兵刃交戈，重剑和大盾巨斧撞在了一起，迸发出了阵阵的火星。两位强大无匹的男人的交锋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直至现在，那些所谓的“武林高手”们才真正地认识到，这位穿着破旧衣服、无门无派的流浪剑客究竟是何等的强大。


    十招。


    二十招。


    五十招。


    八十招。


    罗峰与修禅战了整整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中，两人交手已过数百招，早就超过了罗峰定下的【一百招】的界限。可两人却没有丝毫要停手的意思，也许是棋逢对手，也许是武人相惜，也许是争强好胜，也许是不舍结束。他们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挥洒着额头的汗水，战得酣畅淋漓。


    直到天色变暗，直到月上西楼，直到三更梆响，终于，在一阵兵戈断裂的刺耳巨响中，罗峰的战斧脱手而出，他将大盾护在身前，重剑将大盾劈开，剑锋就停在了他的脖子上。


    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


    战无不胜的武晨皇罗峰，终于败了。


    败给了这位无门无派、无人知晓的剑客手中。


    “好剑法。”罗峰放开了大盾，修禅也收回了重剑，“修先生，您赢了。”


    武晨皇不是输不起的人，他崇尚武力，也知礼义廉耻。


    “陛下。”修禅单膝跪地，哪怕是面对君王，他也绝不会双膝着地，“在下有一个请求。”


    听到这句话时，罗峰闭上了眼睛，似乎已经知道这个战胜了自己的男人想要的是什么了。


    “说吧。”


    “在下……想娶您的一名侍女。”修禅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这是他这一生中，第一次对别人许下的承诺。


    他们，拉过勾的。


    “她叫小筝。”


    “大胆！”旁边的黑甲铁骑立刻上前一步亮出了兵刃，“此等尊名也是尔等可以……”


    “退下！”铁骑话未说完，就被罗峰大声喝退。接着，他转过头，看着身前不为所动的修禅，“……你想好了？”


    “在下已与她许下承诺，望陛下成全。”


    “……”罗峰沉默了。良久，他才长长地叹了口气，“……你跟朕来吧。”


    罗峰遣退了所有的铁骑，只有他们俩在宫中行走。这一路上，两人皆是沉默不语。走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直到走到了一间大殿前，罗峰才停住了脚步。


    “到了。”


    修禅抬起头，看到了大殿上的三个大字。


    【归墟殿】。


    他曾听她说过，这里是皇室罗家祭典祖先的地方，所有罗家人死去之后，牌位都会立在这里。


    “陛下，这是……”“她在里面。”罗峰说着，先踏入了大殿。修禅跟了上去，直到来到供奉着的一排排牌位面前的时候，罗峰拿起了其中一块，用袖子轻轻擦了擦，转身来到了修禅的面前。


    “她的尸骨已经下葬，”罗峰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手中捧着的，是他最疼爱的妹妹的牌位，“……修先生，谢谢您最后陪在小筝的身边，小筝说，在最后的日子里……在您的身边，她很快乐。”


    修禅木然地接过了牌位，借着微弱的烛光，他看清了牌位上的字。


    【女爵【鸾凤】大公，【安衾侯】，罗筝之灵位】


    看着修禅的表情，罗峰有些不忍地转过了头。想那三天前的晚上，妹妹对自己说，谢谢你，皇兄，小筝没有遗憾了。


    “她在您和小朦比武的那天就被您吸引了，只是在一年前，她便得了一种奇怪的病，无药可医，她的身子一天天的虚弱下去，直到看到您的时候，她的眼中才有了一些不一样的神采。”罗峰背着手，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指甲几乎嵌入了掌心的肉里，“之后，她便不顾御医的反对，坚持每天都去找你，我们谁劝都没用。到最后，御医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她的任性。他们说，在时日无多的时候……还是让她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为好。”


    修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牌位。


    什么话都不说。


    “修先生，如果您愿意的话，朕可以为您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如果……”


    罗峰的话停住了。


    修禅静静地擦了擦她的牌位，慢慢地放回了之前的位置，凝视了一会儿之后，这个沉默的男人就像他来时一样，转身离开了归墟殿。


    看着他的背影，罗峰深深地叹了口气:“来人。”


    “陛下。”黑甲铁骑跪在了他的面前。


    “传朕的旨意，从今往后，修禅修先生出入皇宫不得询问，不得阻拦。如有招待不得体之处，罚。”


    “是。”黑甲铁骑领命而去，他们是皇帝的兵甲，从不问命令的缘由。


    修禅离开了皇宫，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踏入蜃龙宫一步。是年，江湖中出现了一位高手，没人能在他的手下走过十招。人们以敬畏和崇拜的心情，称呼他为【剑圣】。


    【剑圣】不喜欢与人交流，从没有人听他说过话，只知道在他手中的重剑上，刻着两行诗句。


    【游龙戏凤升仙去，覆雨翻云鬼神惊】


    据说这两句诗，是为了纪念他的一位红颜知己。正是因为这位江湖上都在传说的、能够征服【剑圣】的女人，才让他一直都孤寡一人。


    隔年，【剑圣】隐退江湖，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去向。听说，他已经封剑隐居，过起了普通人的生活。


    而他的名字和他的剑，从此也只留下了一段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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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不到……你叔父差点儿就成了我的小姑父。”听完了修桦的故事，罗巅唏嘘不已地喝光了坛中的酒。他从未听父皇和自己说过这件事，大概是因为这件事，也是他心中无法抹除的伤痕吧。


    父皇再强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总会有不舍和难言。


    “我还差点儿成了你的表妹。”多年以后再提及此事，修桦依旧意难平。世人只知叔父是沉默的【剑圣】，却不知他也曾有过刻骨铭心。


    如今往事如烟，再聊起，也不过一段往事而已。她的叔父虽然和她说过早已放下，但刻于兵器之上的诗句，却永远都不会磨灭。


    就在两人聊起往事的时候，刘妈忽然敲响了房门:“修夫人，有您的信。”


    “谢谢刘妈。”修桦的脾气变好了之后，对外依旧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


    她可不想让人说成是母老虎。


    “我方便看么？”


    “有什么不方便的。”修桦回到了桌边，打开了信，看了第一眼，还没等罗巅凑过来，她就立刻将信团成了一团。


    “罗兄，下次再聊，我还有要事，先离开了。”说罢，修桦转身就出了门，留下一脸懵的罗巅在原地发呆。


    “风风火火的……”罗巅也没在意，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坛，朝外面叫了一声:“刘妈！劳驾再拿些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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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了院子，修桦面色阴沉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拿起笔刷刷写了一封信之后，小心地封好了信封。她将信交给了楚霜:“小霜，把这个给九阴国隐秀村的我叔父修禅，十万火急，请你尽快送到！”


    楚霜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点头赶紧离开——她还是第一次见修桦有这样的表情。


    待楚霜离开之后，修桦拿出了那个纸团，皱紧了绣眉重新看了一遍信上的话。


    【清海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