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江湖戏耍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花落白是【暗巷】的领袖,【飞鼠帮】的帮主。平时虽然也干一些偷偷摸摸的事,但并不会做得太出格。


    其实她的家世还不错,父亲花若军是连苍郡有名的首饰商人。花家加工出的金银饰物、珠宝玉器畅销比翼国内外,因为其样式十分精致特别,所以有不少人——甚至是一些大商人或官员都会上门找他们定制。


    本来花落白应该过着什么都不缺的富足生活,大概是平日的生活太过平淡了吧,这个闲不住的姑娘总是想找一些刺激。


    可惜的是,花家上下的性格都很安于平淡,除了做生意之外,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好玩的事发生。而关于做生意,花落白一提就感到头疼——那些条条框框的规矩太折磨人了,跟她想找的那些“刺激”一点边儿都搭不上。


    于是,在给家里留了个纸条之后,她带着自己在花府的小跟班一起跑了出来。


    其实她在暗巷的一举一动,父亲花若军都了如指掌。虽然花家是做生意的,但也认识一些江湖上的朋友,很容易就能掌握女儿的动向。


    在得知女儿在做鸡鸣狗盗之事的时候,这个老父亲也没什么办法——花落白是家里最小的一个,上面还有七位哥哥姐姐,平时在家里最得宠的就是她。对于女儿的叛逆,花若军也只能让她身边的小跟班照顾着点儿,同时拜访了六亭县的县令,花了一些钱让其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至于那些她偷来的东西,都由花若军掏钱,再由县令徐士平找借口补回去。


    ——既然她想玩,那就随她去玩吧。她的小跟班云飞雨的功夫不差,本来花若军就是要将他当作花府的守备力量培养的,在没什么高手的比翼国,已经足够应付绝大多数的情况。


    父亲的宠溺和纵容让花落白更加肆无忌惮,不过,虽然她好玩儿了一点,但关于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她心中还是有数的。


    直到她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只在传说中出现过,她曾不知道多少次梦到他的影子——高大、英俊、潇洒,如同一匹烈马一般的男子。他的名号响彻江湖,从得知【饕餮】大名的时候,她就一直崇拜着这位传说中的大盗。


    当她见到温清海的那一刻,心中【饕餮】的完美形象顿时崩塌了一半。


    他并不高大,长相也不是想象中的那种略显刚毅的棱角分明一般的英俊,反而还有一丝阴柔。至于潇洒什么的更是不沾边——花落白感觉,这个看起来甚至好像还没自己大的少年,比自己快六十岁的老爹还要会做生意。


    那不留任何余地的讨价还价的手段,令她至今记忆犹新。


    不过这些并不妨碍她继续崇拜着【饕餮】,因为他的功夫确实很好。云飞雨的实力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她这个做主人的可是一清二楚。能空手就将其制服,这样的人别说是连苍郡,就算是比翼国内也很难找到。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比翼国的比武大会上,云飞雨排名第四,已经是年轻一辈中十分优秀的了,甚至连一些老一辈的都不如他。


    云飞雨的功夫是被一位高人指点过的,当年那位高人在经过连苍郡的时候偶然经过了花府,听说是要到西边的一些小国办一些事,路上盘缠没有了,便去了她们花家卖了一些首饰。


    一开始在接待这位高人的时候,父亲花若军还以为他只是个要饭的或者是骗子一类的人。不过花老爷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就在他准备给这个人几个碎银子打发他走的时候,这人拿来的一件首饰,却让他一路小跑亲自来到了花府的门口,将他恭恭敬敬地请了进来。


    此人自称【黄泉】,他带来的那件首饰的来头极大,从样式和做工来看,根本就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花若军曾经见过一次有着这种雕饰的首饰,那还是在他早年游历蜃楼国的时候,偶然间在【西凉侯】罗裳的身上看到的。


    这是只有蜃楼国的皇室才用得起的样式。若是一般人戴着它们,定会惹来杀身之祸。


    而这位名为【黄泉】的人,却告诉他们不必担心,此物,本就属于他。


    这就意味着,他本身就是蜃楼国的皇家之人——在蜃楼国有四位王侯,都是武锦皇罗烟的弟弟和妹妹们,分别是【西凉侯】罗裳,【南越侯】罗鸠儿,【东勤侯】罗洪和【镇国侯】罗巅。若是以此猜测的话,此人至少也是和这四位王侯有密切关系的人。


    此话一出口,花若军更是不敢怠慢,必须要留下此人住一晚。就是在这天晚上,黄泉看到了勤奋练功的云飞雨,一时兴起便指点了几处。半年之后,之前还武艺平平的云飞雨凭借他的指点,在连苍郡内再无敌手。


    当时的云飞雨,还只有十二岁。经过了十年的时间,他早已成为了比翼国内年轻一辈之中数一数二的高手。


    花若军是在后来才知道,那天在他们家住一晚的这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男人,正是名扬天下的【四杰】之一,【幽冥鬼使】黄泉。


    正因如此,花若军才放心让女儿出去胡闹,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几个月前,云飞雨这名让他最信任的护卫,败在了一位手无寸铁之人的手中。


    那人,便是大名鼎鼎的【饕餮】,温清海。


    当看到温清海败下云飞雨那一刻,花落白还不相信是真的,直到她亲自动手的时候,才知道这位少年的强大。若非自己下黑手偷袭的话,她甚至连对方的头发都摸不到。


    花落白的三脚猫功夫都是云飞雨教的,一开始后者还不愿意教——万一教会了什么东西,想想这位花家的三小姐四处惹事的好动性格,最后麻烦的还是自己。


    可他到最后还是没架住花落白的软磨硬泡,只能教一些自保类型的贴身武术和暗器——花落白没有任何武功基础,想要速成就只能依靠暗器和相对危险一些的匕首。


    匕首不是让她上前肉搏的,而是让她当投掷武器扔出去的。就她那两下子,一旦被近身,根本就没有任何还手的机会。


    当云飞雨看到他家的三小姐将暗器绑在发梢上的时候,心中将花老爷埋怨了一万遍——老爷啊老爷,您没事给她讲什么【饕餮】的事?!那家伙大部分的传言都是瞎编的,别人不知道,他这个练武的还不知道?头发里藏暗器?一不小心就会割伤自己不说,就连使用暗器的时候,也有可能被周围的头发缠住,根本就没有任何威力可言。


    这些传言也就骗骗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百姓,真正懂得武术的人,才不会将这些传言当真。


    不幸的是,他家的三小姐当真了,而且还模仿得有模有样——她将自己的头发编成了辫子,再将暗器绑在发梢,硬生生地将那个传说变成了真的。


    对此,云飞雨也只能佩服三小姐的想象力。


    不然呢?他还能做什么?


    每年云飞雨都会参加比武大会,一来可以锻炼自己的武艺,增加实战经验,这点也是经过花若军老爷同意的;二来可以带着闲不住的三小姐出来玩玩,不然这位好动的小姑奶奶还不知道要惹出什么麻烦来。


    就在他打淘汰赛的时候,花落白发现了同样参赛的温清海。看着她那崇拜如花痴一般的目光,云飞雨也只能摇头。当得知自己的对手是她最崇拜之人的时候,这位小姑奶奶甚至还威胁他,让他不准伤害这位曾经的大盗。


    天地良心,连对方空手的时候自己都打不过他,现在对方手中有了兵器,那自己就更没机会了。


    虽然输掉了比赛,不过云飞雨对温清海还是很服气的,从周围的传言中,他得知了这位少年只有二十岁,甚至比自己还要小两岁。这样的年纪就能有如此高的成就,确实不是自己能比的。


    打完了比赛之后,云飞雨打算带着依依不舍的花落白回六亭县。他对胜负不是很看重,毕竟自己只是花三小姐的护卫而已,有着能保护她的实力就可以了。


    云飞雨的比赛在头天就已经结束,留在这里是为了带花落白看看后续的几场比赛。可就在他们看完所有比赛打算离开的时候,却看到了那位少年的妻子——修桦,独自一人慌慌张张地回到了比赛场地。


    而后,他们听见了修桦和水宫主之间的对话。


    温清海丢了。


    而且似乎是被人绑架了。


    回到六亭县的花落白立刻找来了万事通【草上飞】,通过这家伙灵通的消息,花落白得知了那天她的梦中之人似乎坠入了【鬼愁涧】。证据就是【洛水宫】的人一直都在沿着河寻找着什么,到最后修桦甚至独自一人离开了比翼国,直接向西边走了。


    花落白当时就想追过去,这次,一直都惯着她的云飞雨却直接提出了反对。


    他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若是在比翼国还好,起码这里会武功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底细,不会出什么危险。但一旦出了比翼国,外面不知道有多少连自己也没办法对抗的高手。万一她惹到了哪位大人物,可不是花家花点儿钱就能摆得平的。


    云飞雨知道自己根本劝不住这位小姑奶奶,不得已,他只能将这件事报告给了花若军老爷。在得知这件事之后,花若军也没说什么,只是额外安排了两个人来做她的护卫,并且叮嘱她,在外面不比在国内,有什么事一定要压着点自己的脾气。


    对于老爷的纵容和娇惯,云飞雨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和两位重金请来的护卫一起保护着三小姐出门。临行时,花老爷将他叫到了身前,给了他许多银两,让他务必照顾好花落白。


    他曾忍不住问过老爷,为什么要让三小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比翼国往西便是景仙国,再往西就是茵藤国。【三十六城】有多乱,就算别人不知道,老爷这等走南闯北做生意的还能不知道么?


    对于他的问题,老爷也只能叹了口气作为回应。


    花若军有五房姨太太,前四位要么是家里给安排的,要么是自己欠下的风流债,只有第五房白昀白太太是他最爱的女人。当年他家还很穷的时候,只有白昀愿意跟他在一起。后来花老爷遇到贵人,做了大生意,不得不离开老家,离开了他最爱的女人。


    当他终于有机会回到老家那座小村庄的时候,白昀却早已嫁人,还有了一个女儿。她的丈夫体弱多病,在她过门之后没两年就病故了,白昀也成为了寡妇。花若军对这个女人心怀愧疚,一心想要补偿她,便将她们母女二人接到了花府。


    在花落白十岁那年,白昀也病故了,从那之后,他便对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愈发的疼爱,因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样貌长得和她娘简直一模一样。


    他想把最好的东西,全都留给他最爱女人的唯一后人。


    就算宠坏了也无妨——现在他有钱了,早已不是从前那位家里连锅都揭不开的穷小子。


    在听过老爷的话之后,云飞雨也没再问什么,只是默默地答应了下来。


    除了云飞雨之外,另外两位重金请来的护卫都是高手,在比武大赛上都能排上名次的,其中一位是第六名的殷晴,就是被修桦在擂台上调戏得差点儿哭出来的那位使着绳镖的女人;另一位是大赛的第三名,力压云飞雨的樊玲。


    花家和魏家有些交情,这次情况特殊,是要离开比翼国的,所以他才求魏书全,让他把魏府的第一高手借给他。


    四人伪装成打把式行走江湖的艺人出了比翼国,在经过景仙国、进入茵藤国的时候,刚巧是这里被孤立封闭的前一天。


    唯一难办的事就是,这里不准任何男人进来,云飞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又实在没办法装成女人,只能让他先留在景仙国等待,由另外两人陪着花落白进行后续的旅行。


    三个女人一路风尘仆仆,当她们准备向南进入伤岭国的时候,两国之间已经不准有任何来往了。


    她们不得不就地住了下来,等待着茵藤国重新放开的那一天——别说去找温清海,现在她们连家都回不去了。


    一日,花落白实在是闲得无聊,便上街去随便逛逛。虽然茵藤国的国境已经封锁,但国内的百姓却照旧的生活——毕竟,国家再怎么乱,老百姓也还得吃饭不是?


    就在她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的时候,不远处的一阵吆喝声吸引了她的注意。花落白最喜欢凑热闹,当她挤进人群之后,发现是一位身材瘦小的少女正在街头卖艺。


    她表演的并非是什么武艺或杂耍,而是坐在一张木桌上,面前摆着三个倒扣着的碗,碗的旁边各摆着一只圆润的、大小不一的石头。


    只见这位蒙着脸的少女用三只碗分别扣住了石头,随后用极快的速度交换着三只碗的位置,当她停下来的时候,若是有人能猜中碗中石头的大中小,则会得到相应的奖赏。


    若是猜中最大的石头,奖赏是一两碎银子;猜中中号的石头,奖赏是一块绣着飞鸟的绢帕;猜中最小的石头,则没有任何奖励。


    当然,参与的人要付出五枚铜钱做参赛费,因为这种类似抽奖一样的游戏方式十分新颖,一时间吸引了大量的人前来围观参与。


    花落白也觉得十分有趣,当时就掏出钱玩了几轮,她玩了六次,最后只得到了一块绢帕。


    她对自己的视力十分自信,当时就提出了这位蒙面的少女在抽老千。可当这位少女掀开三只碗,露出了里面大中小三种不同大小的石头之后,花落白才不得不承认,还是对方的手比较快。


    之后又玩了许多次,花落白输光了身上的二两银子,结果却只得到了五块绢帕做奖赏。就在她感觉没什么胜算的时候,一个女人却只花了二十文钱就得到了最高奖励。


    那个女人看起来很漂亮,而且样貌十分熟悉,似乎像是在哪里看到过一样,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就在花落白绞尽脑汁地思考的时候,对方已经带着一两银子的奖赏离开,摆摊卖艺的那位少女也收起了碗和石头准备离开了。


    回到了客栈的花落白十分丧气,本来她是追着自己的梦里人来的,结果还被困在了这里,现在还输了那么多钱,一时间让她有些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


    “花三小姐,您怎么了?”殷晴是个很活泼的姑娘,见到花落白闷闷不乐的样子,立刻走过来开导她。


    “别提了。”花落白垂头丧气地将下午的事说了一遍,听过之后,殷晴直截了当地说,她是上当了。那位摆摊卖艺的少女,明显和之前赢走了那一两碎银子的女人是一伙的。


    像这样的江湖手段,她见得多了。


    殷晴师从【飞箭门】,平时经常独自闯荡江湖,对于这种手段她见过不少,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在出老千,另一位伪装成托儿,以很小的代价谋取利益来赚钱。


    “这样,花三小姐……”


    “我不是说了,在外面就别‘三小姐’、‘三小姐’的叫了,直接叫名字就好。”花落白顶不愿意让人叫她“花三小姐”,她不姓花,只是跟着母亲一起进了花家,才不得不改姓花的。


    “好吧,小白。”殷晴也不计较,知道这位小姑奶奶的脾气有些倔,“明天,我和玲姐一起陪你去再玩一次,看我们帮你识破这个骗局!”


    第二天,她们三人再次来到了那个摆摊的地点。


    城中禁止随意摆摊,只有去衙门备过案的才行。摆摊的人必须每天交一定的税务才可以赚钱。当她们仨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在玩了。


    “先来二十把。”殷晴上去就扔了一吊钱过去,那位蒙面的少女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用三只碗扣住了三块石头。随后,三只碗在她的手底下快速地变换着位置,当她停下来的时候,殷晴指向了其中一只碗:“就这个。”


    少女打开了碗,里面是中号的石头。


    接下来又猜了几次,当猜到第十五次的时候,就在少女的手停下来的同时,殷晴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腕:“别动了,就这个,我就猜它!”


    之前的几次,殷晴都是随便猜的,为的就是麻痹这位摊主。现在忽然喊停,就是想打她一个措手不及。


    少女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放开了手,示意殷晴亲自打开那个倒扣的碗。


    殷晴将手放在碗底,自信地一翻,紧接着,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碗下的石头。


    那是一块最小的石头。


    “这……这不可能!”殷晴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之前她在猜的时候,看的可不光是这位少女的手法,还有那些碗上的特征。她观察得很仔细,在扣着最大石头的那个碗的一角,有着一块小小的豁口。


    她猜的就是这个碗。


    可她却猜错了。


    “你……你在出老千!”殷晴说出了和昨天花落白一样的话。


    少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轻轻压住了剩余的两个碗,轻轻一用力,那两个碗就被翻了过来——


    在那两个碗的下面,赫然放着一个大号的石头和一个中号的石头。


    就在殷晴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旁边的樊玲似乎看出了些门道。她轻轻拍了拍殷晴的肩膀,说道:“我来试试。”


    下一局很快开始了,可樊玲却并没有看着少女手中的碗,而是盯着她的眼睛。直到她停下来的时候,樊玲随意地敲了敲一个碗:“这个。”


    少女的手指轻轻颤了颤,最后慢慢地叹了口气,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了一两银子放在了她的面前。


    殷晴和花落白互相看了看,她们打开了樊玲选择的那个碗——果然,里面放着那块最大的石头。


    就在二人对樊玲投以崇拜的目光的时候,她却轻轻地弯下腰,在那位蒙面少女的耳边说了一句话。


    “今夜子时,街口,我们等您。”樊玲的声音很小,只有她和少女能听得见,“您一定会来的,对吧,温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