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激斗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七月入秋,气温虽然稍微降了一些,但那闷热的空气和炙热的太阳还是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为了毕玥的身体着想,修桦将她和温清海的旅行用马车借给了她。这辆马车经过改造,车篷里面要宽敞得多,而且各种设施十分齐全,通风也很不错——当初改造的时候,修桦完全就是按照一个移动的客栈来弄的。
里面甚至还放着用来烧水的小泥炉——当然,车里面肯定不能点火,只能去外面烧,这是为了煎药准备的。
现在这辆小马车停在了飞鸟城外的一条河边,梅樱桥正从河中取水准备煎药,毕玥就坐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她的脚腕上,拴着一条沉重的铁锁。
这是为了怕她跑了。别的不说,就凭她的速度,【四杰】之下少有人能追得上她。
铁锁是由水心奴亲手加上的,接触脚腕的部分还用厚厚的布缠住,怕磨伤她的身体。就算是囚犯,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禁不起什么折腾了。
“九月姐,喝药了。”梅樱桥捧着碗,里面是煎好的药。这些药也是水心奴开的方子,主要功效是补气补血。
“嗯……”毕玥点了点头,接过了药碗捧在手里:“……谢谢。”
一声“谢谢”,让梅樱桥的心忽然紧了一下。
她有些痛恨那天什么都不说就跑出去的自己了。是自己的不成熟,才让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人有了隔阂。
虽然隔阂并不难消除,但大概要过好长一段时间吧。
毕玥心中一直很感激梅樱桥,光是能在得知自己欺瞒了她这么久之后,还愿意叫自己一声“九月姐”,毕玥就已经别无所求了。
在二人身边站着的,是两名【百花丛】的侍女和两名【洛水宫】的门徒,四人的功夫都不错,作为这一路上的看守和护送之人。
没办法,毕玥的身法、速度和耐性都有目共睹,那可是差点儿把夏红衣给拖垮了的程度,她和梅樱桥的关系大伙都知道,万一半路上梅樱桥于心不忍解开了铁锁,再想抓她就难了。
这并非不信任毕玥,毕竟人家已经同意前往九尾宫受罚了,可她毕竟是能解开隐藏在黑暗中的迷雾的关键人物,罗巅和水心奴也不得不谨慎一些。关于她的身份只有少数人才知道,就连护送的这四人都没有告诉,就是怕走漏了消息引来不必要的麻烦——【钦原】在那个邪教中的地位应该很高,若是被他们知道毕玥被抓,也许会有人来灭口。
将毕玥转移到九尾宫这件事,水心奴也是十分赞成的。出于医者的身份,毕玥在九尾宫里会得到更好的调养,她的【洛水宫】再清静,怎么也不如皇宫要好。
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一行六人再次踏上了旅途。临走时,毕玥看了一眼【坠星谷】所在的方向。她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后一次看自己的故乡,不过按照自己对陈瑜所做的事来看,大概率应该是回不来了吧。
不知为何,她有些想念谷中的那间小木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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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前八名之后,温清海才感觉到了一丝压力。毕竟这是全国范围内选出来的高手,比起那些会点儿三脚猫功夫就站到擂台上,做着“比翼国第一高手”美梦的人要强多了。
比如他面前这个举着宽厚大刀的壮汉。
此人号称【斩虎刀】,据说曾在山林之中一刀砍死过一只老虎——其实所谓的“号称”这种事,基本都是当事人自己传出去的,说白了就是有些人在吹牛。吹得越响亮,就有越多的人知道自己,上门来的生意也就会越多。
之所以认为这位号称【斩虎刀】的兄弟是在吹牛,是因为温清海曾听夏红衣说过,如果有一天在山林中遇到了猛虎,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它吃饱了。
别说打虎,能从这种猛兽手中跑出来就算不错,就连夏红衣在遇见猛虎的时候都得一边跑一边求山神大人保佑,连她都不敢和猛虎正面硬碰,更别提他们这些“普通人”了。
虽说如此,但对方手里这把刀的分量属实不容小觑,在接对方招式的时候,温清海也不敢胡乱地和对方硬碰硬,只是一边躲闪一边寻找对方的破绽。好在这家伙虽然进攻方式十分凶悍,但技巧方面就差多了,完全就是在靠一膀子力气在撑着,等对方露出疲态,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就是他开始进攻的时机。
他不打算伤人,每次躲闪的时候都是让刀贴着自己的身体滑过,险之又险的躲避方式看得裁判席上的水心奴手心都攥出了汗——最后的八强赛是她亲自主持的,甚至连皇帝梁晚秋都出来看了。
她是真怕温清海出什么事,一边看,水心奴一边在心中埋怨着修禅,心说他这师父是怎么当的,怎么光教这种搏命的招式?
——幸好她不知道【游龙鞭】的修行方式,不然她恐怕会当场和修禅吵起来。
还好最后双方都没受什么伤,最后一刀劈下来的时候,斩断了温清海几根长发,随后就被少年踩着刀背用双锏卡住了手腕夺去了大刀。
虽然费了些功夫,但看上去赢得还是比较轻松的。看着温清海用双锏指着对方的咽喉和心口,水心奴赶紧宣判了比赛的结果。
对于温清海的表现,水心奴还是十分满意的。并不是因为他的功夫有多好,而是他心性的转变。在护送税银的时候,她看过温清海的战斗方式,【龙脊】在他的手中,每一招都是毫不留情的杀招,打得那些山贼根本就不敢靠近他。
用修桦的话来说,当时已经分不清谁才是山贼了。
反观现在,温清海出手已是处处手下留情,许多能打伤对手的机会他都故意错过了。这是好事,说明他心中的戾气正在慢慢地被消磨,代表着少年的心性正在慢慢地变得成熟。
修禅真是捡到了一个习武的好苗子。
习武的最终目的不是变得有多能打,而是提升自己内在的修为,武功不过是一种手段而已。真正的高手从不会仗着自身的武艺欺凌弱小,他们会用自己一身的功夫,去保护一方水土的平安。
希望以后这个少年会彻底摆脱【饕餮】的阴影,成为一个能够被众人所景仰之人吧。
温清海的转变是好的,反观修桦这边,她的比赛却让水心奴心中不住地叹气。
修桦很强——不,是非常强,【四杰】之下大概极少有人能与她抗衡,若她全力出手的话,大概眼前的比赛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就会结束。
可她似乎并不这么想,打了半炷香的时间,甚至连剑都没有出鞘,一直都在耍着对手玩。直到最后玩累了,才出剑将对手的绳镖斩断成三截。
把那位使绳镖的女人气得几乎是哭着跑下擂台的。
比起温清海的沉稳,大了他足足七岁的修桦看起来更像个小姑娘,玩心实在是太重了,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接下来的比赛是卓一寒和樊玲,这场比赛几乎刚刚开始就结束了——当比赛开始的一瞬间,卓一寒就举起了双手宣布认输。
没办法,他的无锋细剑【乌梢】在对方的十字大戟面前几乎毫无机会。卓一寒是个明白人,并不贪心,他来参加比赛只是顺路的,能拿多少钱就拿多少钱,对他这种穷哈哈的人来说,就算只拿到了第八名的五十两,再加上之前县赛和郡赛的三十两就已经足够了,犯不上因为这点儿钱跟人拼命。
毕竟他是个郎中,平时操的都是父母心,争强斗狠的事真的不适合他。
除此之外,卓一寒还有一个个人的原则,那就是他从来都不和女人动手,无论谁强谁弱。
至于樊玲,他是水心奴见过的、二十岁和三十岁之间的人中心性最沉稳的一位,无论赢下多少场都看不出她的表情有什么变化——这种心性究竟得经历了多少才能锻炼出来?
若是有一天她离开了魏地主家,水心奴都有心劝她加入自己的【洛水宫】了。这样年纪轻轻却又如此成熟的人,真的是十分少见。
最后一组两人的比赛看得水心奴直揪心——那个名为云飞雨的【飞鼠帮】少年出手极为狠辣,而且身法十分灵活,对手的一对重锤根本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反而被他的匕首和短剑弄得全身都是细小的伤口。二人打斗的过程中,水心奴不止一次想站起来终止比赛——那些招式都太危险了,一旦失手,必会伤到要害。
宣布比赛结束的时候,他的匕首尖部就压在对方的眼皮上,短剑也紧紧贴着对手的脖子,两件兵器随便哪样再前进一点,使用双锤那人的性命估计就难保了。
从云飞雨的身上,水心奴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杀意,若这里不是擂台,而是像【暗巷】这种地方的话,估计对手现在已经死了吧。
总体来说,除了卓一寒投降的那场之外,另外三场都打得十分精彩,连皇帝都看得津津有味,更别提那些官员、富商和百姓们了。剩下的比赛定在了明后两天,七月初三上午是四强之间的比赛,下午就是决赛和争夺三、四名;七月初四则是决出第五到第八名的排名。
打完了比赛,温清海和修桦回到了小破院子,少了梅樱桥,隔壁的【都来酒家】一时间变得十分忙碌,不得已,罗巅只能喊来了他留在比翼国的暗线——【百花丛】的【月桂】前来帮忙。
当得知自己家的小王爷竟然在民间开起了饭馆儿的时候,月桂差点儿没当场昏过去——这件事要是让太后和陛下知道了,搞不好又得挑起一场战争。
她从宫里的姐妹们那里得知了王爷被赶出来的事,一路上也在暗中跟随,但因为夏红衣实在是太过敏锐,她不敢靠得太近。看着罗巅在柜台前收账、牡丹在后厨炒菜、夏红衣扛着菜城里村里来回跑的景象,月桂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还能说什么?下厨炒菜呗!
也许是因为临近决赛,人变得越来越多,连温清海都被拉来帮忙。期间也有几起喝酒闹事的情况,不过都被夏红衣“和蔼”地教育了一顿之后扔了出去。每当这种时候,罗巅就会躲在柜台后面,低着头装作没看见。
“看你那点儿出息。”因为温清海被拉去后厨炒菜了,修桦晚饭没了着落,只能来这边混一口。看着缩在柜台后面的罗巅,院子里是双手各拎着一个人走向院子外面的夏红衣,修桦哼了一声说道:“亏你还是罗家人,就知道躲在女人后面。”
“我功夫又不好,万一打不过对方多丢人。”见院子里的事解决了,罗巅才露出头来,翻着面前的账本理直气壮地说道,“而且打架这种粗俗的事儿不适合我敢,比起跟人动手,本王更喜欢动笔。”
修桦对于罗巅的评价,从此又多了个“胆小”——这家伙会武功,但从来都不用,若是让他躲起来运筹帷幄还行,跟人动手这种事还是算了吧。
考虑到第二天还有比赛,戌时三刻温清海就回去睡觉了。虽然这点儿赏金不算什么,而且比赛的整体质量不是很高,不过好歹也是温清海赚到的第一笔正常收入,还是不要打扰他赚钱了。
七月初三早上,擂台周围早就围满了人,都等着看今天最精彩的战斗。
抽完了签,温清海就直呼倒霉——他的对手是云飞雨。
对于这个闷葫芦一样的男人,温清海一直都觉得很头疼。之前和他在暗巷打过一次,感觉上这家伙的两把兵器都很凶险。上次能赢他,完全是仗着地形的优势,还有一些运气在里面。
更短意味着更快,【游龙鞭】是以防守为主,面对快速的攻击很容易露出破绽;而且对方本身的破绽很小,就算破不开自己的双锏,他也能快速后退伺机寻找下一次进攻的机会。
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比赛——以云飞雨的性格,很难让人觉得他会为了这点钱来这里。
他只要出去偷一圈,怎么也比这些赏银要多。
云飞雨似乎是对他有什么成见,比赛一开始就全力攻击了过来。一对兵器不停地快速进攻。对于他速度极快的密集打击,温清海只能且战且退。他的双锏威力虽然要更大一些,但根本就找不到进攻的机会。只要自己稍微松懈一下,对方的利刃就会立刻趁机攻入,搞得他不由得有些烦躁。
不过温清海还是找到了他的破绽——不知为何,他的进攻似乎显得有些急躁,绝大多数的进攻虽然快却没多少力道,只要注意闪开就可以了。温清海利用这一点,在他的匕首刺过来的时候,温清海用力抖动了一下手腕,随后放开左手,让左手的锏旋转着飞了出去,同时自己从另一边进攻。
这是【游龙鞭】的技巧之一。虽然兵器在半空中旋转的时间只有大概一、两息左右,但已经足够让他分心了。
对方似乎没见过这种招式,两面夹击的他避无可避,赶紧架起一对武器抵挡。
轻兵器的弱点在这时显现了出来,面对着重武器的攻击,若是身处无法躲开的情况的话,就会陷入十分被动的局面。无论是哪边,他都不可能单独用匕首或短剑接下来。
当温清海右手的锏压在云飞雨肩膀上的时候,这个看上去似乎并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少年哼了一声,也不等水心奴的裁判,转身跳下擂台就离开了。
真是个性格古怪的家伙,温清海这样想着。不过无所谓,他已经赢了。
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离开擂台,温清海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接下来的对手是修桦或樊玲其中的一个,无论哪个都是难对付的家伙。
若是樊玲的话还好点,虽然大戟很难接近,但并非没有破解之法;要是自己面对的是修桦的话,那才是一场苦战。
两人的实力不相上下,双方动起真格来的话,估计会打很长时间吧。
下一场比赛很快就开始了,修桦站在台上,面对着身前两丈远的樊玲,她慢慢抽出了【凤髓】,心说幸好是自己碰到的这家伙,换成使用着不习惯的兵器的温清海的话,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赢。
一声锣响,比赛开始,修桦没有贸然抢攻,对方的十字大戟不是开玩笑的,这东西一旦转起来,杀伤力可不是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这是她第一次和樊玲正面接触,想要胜她并不难,难的是怎么在赢下她的同时,自己不会受伤。
樊玲没有给她想对策的时间,一上来就狠狠地压了过来,巨大的十字戟压迫感十足,稍有不慎就会被卷进去。而且她不敢和樊玲硬碰硬,虽然【凤髓】也算是重型兵器,但在这杆大戟面前,这个优势便荡然无存。
不过修桦是何等的聪明,很快就想到了对策。
当大戟刺过来的时候,修桦用剑挡了一下,偏转了戟尖的方向。一击不中,樊玲立刻想要抽回大戟准备下一次的进攻。她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在大戟后撤的时候,修桦跟着冲了上去,樊玲冷哼一声用力一拧戟杆,十字戟两个横向的侧刃立刻转成了一个圈防止对方近身。
修桦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当侧刃开始旋转的时候,修桦用【凤髓】搭在了戟尖上用力一压,十字戟立刻在一阵火星中被压低了不少。樊玲本能地踢了一脚戟杆,让戟尖重新抬起来。就在这一刻,修桦翻转手腕,双手握着【凤髓】紧跟着一挑——【凤舞剑法】本来就是剑尖不动、剑身和肩膀移动,横向变向本来就很灵活。这一挑,让同时受到两边压力的十字戟一下子扬了起来。
面对趁着空当冲过来的修桦,樊玲一咬牙,借力将十字戟调转了一个方向,将尾部转过来防守修桦的进攻。看到对方这个姿势,修桦轻轻笑了笑。
她赢了。
十字戟危险的地方就是伸出去的一根主刃和两根侧刃,只要避开了锋芒,大戟也不过是重一点的棍子而已。而且樊玲已经失了先机,不得不转为被动防守,就凭这一点,修桦就有十成的把握拿下对方。
高手之间的胜负其实就是在电光石火之间,区别只是谁更会为那一刹那创造机会而已。十字戟和樊玲的功夫都是以战场为标准,谁更能创造机会并把握,谁就能立刻胜利。
当樊玲察觉到这点的是已经晚了,修桦轻易格开了十字戟的末端,一闪身冲到了樊玲的面前,【凤髓】瞬间刺了过去,削掉了樊玲耳侧的几根头发。
这一剑很快,几乎没有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在几乎同时,靠着自身重量扬起来的十字戟末端砸到了【凤髓】,恐怖的重量立刻将剑荡开到一边。
“我输了。”樊玲没有再继续进攻,而是立起了十字戟,老老实实地认输了。
“不继续打下去了?”修桦翘了翘嘴角,“你明明还能打。”
“这一剑你让我了,”樊玲摇了摇头,就算输了,脸上也不见任何表情,“若是再偏转一点,你的剑就会刺穿我的脖子。战场上可没有重来继续的机会,一招失误,下场便是黄泉。”
她是军人世家,军人的辞典里,从来都没有“如果”这类词语。战场上,失误,就等于死亡。
看着樊玲离开的背影,修桦轻轻眯上了眼睛——虽然这个女人来自魏家,但她并不讨厌这种坦率的性格。
在修桦的眼中,樊玲,就像她手中的十字大戟一样,沉稳,正直,刚烈,宁折不弯。
宣布了比赛结果,之后的赛程就确定了下来。决赛的双方,就是温清海和修桦这夫妻二人。剩下的六人中,樊玲和云飞雨决出三、四名;另外的四个人两两对战,靠赢得的场次来决定第五到第八名。
考虑到选手的体力,决赛定在了下午,今晚之前,将会确定下来前八名的名次。
看到这,水心奴对这夫妻二人的实力又有了一些了解。年纪轻轻就能有这种成就,真不愧是修禅调教出来的传人。
幸好,他们走上了正路。若是放任他们下去的话,搞不好【饕餮】真的会成为武林的一大祸害。
吃过了午饭,夫妻俩站到了擂台上,修桦看上去很轻松,反倒是温清海一声苦笑,心说这下可有得玩了。
一声锣响,水心奴举起了手朝着他们喊道:
“比赛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