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很早便寻到了温清海的踪迹。


    根据【貔貅】所提供的线索，【剑圣】传人的特征很好辨认——他的个子不高，头发却很长，并且十分擅于伪装。他的名字叫温清海，本来的面目有些中性，十分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比起女人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貔貅】要杀温清海有着她自己的顾虑。


    首先便是青丘国一事，【巴蛇】大人曾警告过她们【六圣兽】，要特别小心这个温清海，此人诡计多端，擅于揣摩人心，若非有必要，尽量不要与其有任何的接触。


    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将他卷进了青丘国的事件中，甚至直接导致了九月经营了八年的蜂巢毁于一旦。


    控制白狐帝陈瑜失败了也无所谓，只要【百足钦原】还在，她什么时候动手都行，可对方直接查到了她们的名册，将其遍布各国的教徒一网打尽。


    得知了此事的【貔貅】对其心怀忌惮，于是选择了一条一劳永逸的路——她不知道为什么【山海图】的教主【巴蛇】大人没有下令除掉这个温清海，但教主大人不做，不代表她不会做。


    她是商人，是【六圣兽】中的【聚财貔貅】，精于算计和权谋，不会容许任何有可能的潜在威胁存在。在权衡利弊之后，【貔貅】觉得杀掉温清海无疑是最划算的选择。


    所以她才找到断了翅翼的【钦原】，就算没有了她那为数众多的教徒，【钦原】本身的那手【断魂钉】的功夫依然可以拿来利用一下——百步之内能杀人于无形，无疑是最好的暗杀手段。


    九月在找到温清海之后，一直都在伺机下手。但因为之前他曾和连苍郡节度使傅恒的军人一起行动，后又参加了县赛和郡赛，人群之中难以动手。直到最近，她才摸到了二人的临时住处。这里是皇城外的一个小村落，人烟稀少地形复杂，方便她下手之后能安全地逃走。


    本来她想要等温清海在擂台上和人斗得筋疲力尽再下杀手，没想到最后却无人挑战他。就在她打算等淘汰赛开始之后再动手，但一个人的出现却让她不得不将计划提前。


    那人，便是同样来到这座风口村的梅樱桥。


    九月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而且身边还多了三个陌生人。四人不知为何，竟然在这座小村庄中开起了饭馆儿。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万一被梅樱桥发现了自己，那她将再没有下手的机会。


    虽然九月知道自己已经满身鲜血不值得同情，但唯独不想在梅樱桥面前暴露身份。


    那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光。


    于是，她决定将动手的时间定在六月二十这天晚上。无论如何，她必须在今晚将一切都做个了断。


    可惜，她失手了。


    本来她不可能会失手的，时已入夜，月黑风高，九月已经从窗缝中看到了屋内温清海的位置。旁边的两人是谁，她根本就不需要去考虑，只要夺走中间的那个少年的命，她就可以回到坠星谷的那座小屋中，从此再也不问世事。


    也许是天意弄人，当她刚想动手的时候，外面却突然传来了一更的梆响。


    戌、亥、子、丑、寅五时五次梆响，她刚刚才拿出了【断魂钉】，就被外面的梆子声惊得犹豫了三息。


    杀人不是儿戏，再老道的杀手都会在杀人前做好心理准备。被梆声一惊，九月的精神忽然一阵恍惚。就是这三息的时间，让自己暴露了身形。


    再射出的【断魂钉】，已经彻底失去了准头和机会。


    一击不中，九月只能先行退去。她一边逃一边在心中骂着自己无能，错失了如此的良机。今日之后，想必那温清海定然有所防备，想要再取他性命，已是难上加难。


    因为自己身处梨园世家，她又在这方面很有天赋，所以对自己的身法和速度很有自信。


    武功这种东西无非是天赋加上勤学苦练，没有任何的捷径。她自小学习戏曲和跳舞，身体的柔韧性早就锻炼出来，无论是速度、耐性还是强度都要远超一般人，这是她灵动身法的基础。本以为自己能够轻易甩掉对方，却没想到对方不愧是【剑圣】的传人，如跗骨之蛆一般死咬着她不放，无论如何也没法甩掉。


    【断魂钉】的威力在于出其不意，九月本身并不会与人争斗的武功，她只有这一个进攻手段。现在她疲于奔命，根本就无暇打出这夺命的暗器。


    此时已经夜深人静，村子里连狗叫声都听不见。本来她打算翻进一家院子暂时藏身，就在她刚刚跃上墙头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让她呆立当场。


    摆满桌椅的院子中，一男一女在院中抱在一起，似乎是幽会的情人。当她借着高升的月亮看到那个男人的样貌之时，九月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她认得这个人，数月前，此人的姐姐曾让自己的计划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九月早就知道武锦皇罗烟容貌绝伦，她还有一个长相与之几乎一模一样的弟弟，便是那被称为【胜天半子】的神算王爷，蜃楼国的安邦之才，【镇国侯】罗巅。


    这张脸，就算化成了灰她都认得。


    她不知道为什么【镇国侯】会出现在这里，而且仔细看看院子，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逃到了梅樱桥开的那家饭馆儿这里。


    尽管心中有着诸多疑问，也只能暂时压下。她不能惊动这里的人，不然若是惊动了梅樱桥，她没办法和对方解释。就在她想走的时候，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一个青灰色的身影——那个少年，已经追上来了。


    而就在这时，院中的夏红衣发现了她的身影，也看到了她捏在手中蓄势待发的【断魂钉】。钉子的寒光让她新生警觉，大喊了一声“谁！”。就是这一个字，让九月心生慌乱，下意识地将【断魂钉】打了出去。


    ——没想到，竟然会穿透了罗巅的手臂。


    愤怒到失去理智的女人冲了过来，九月这才认出了刚刚罗巅怀中之人便是追了她七天的【百兽之王】。面对这等对手，若是正面相抗，她根本就毫无胜算。可就在她跳下墙头的那一刻，面前的墙却轰然倒塌，那个如猛兽一般的女人竟撞塌了砖墙，带着冲天的杀意朝自己扑了过来。


    本来她是有自信能避开【百兽之王】的进攻的，因为二人曾交过手。可她不知道的是，当时的夏红衣是压制着自己的兽性和她打的，在彻底失去理智、化身为猛兽的夏红衣面前，她根本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样，她被这头猛兽扑倒在地，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摆脱。当【百兽之王】的利齿靠近自己脖子的时候，九月的心头才升起了一阵恐惧。


    将死的恐惧。


    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死在这种地方。


    她甚至已经感觉到了对方温热的利齿，已经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就在这时，两个声音阻止了猛兽的血盆大口。


    死里逃生的九月惊魂未定，强撑着坐了起来，当她回过神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她前面蹲着低吼的【百兽之王】，左边是追上来的温清海，右边站着手臂还在流血的【镇国侯】罗巅。


    身后，便是另一家院子的院墙。


    穷途末路。


    不过这些并不是让九月绝望的根源。


    她看到了【百兽之王】的背后，被声音惊醒、披着衣服从屋里走出来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在罗巅摘下自己的遮脸布的时候，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轻呼。


    “九月……姐？！”


    看着梅樱桥无比震惊的表情，九月愣了许久，最后，她轻轻叹息一声，慢慢闭上了眼睛，一滴眼泪从脸侧滑落，被地上的尘土污得一片浑浊……


    罢了，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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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枭历二年，在年轻的皇帝【天枭帝】梁晚秋即位第二年的秋天，在一间深宅大院中，一个女婴发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声啼哭。


    女婴的父母是比翼国最著名的梨园世家的名角，以武生和花旦两角名闻天下。父亲毕远贤被尊称为毕先生——先生二字，可不是一般人能享受的称谓；母亲韩湘也被同行们以尊敬的称谓，称之为湘夫人。


    女婴是二人唯一的孩子，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这两位业界顶尖的两位戏子的培养下，她也会成为一代名角。


    “快，湘儿，给她取个名字！”毕远贤抱着女儿开心得不能自已，他们已经四十多岁，算是老来得子——之前他们已经完全放弃了，没想到上天垂怜，还是让他们有了后代。


    “她的皮肤这么白，好像一块美玉一样……”韩湘躺在床上，虽然很虚弱，但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喜悦，她轻轻摸着女婴肥嘟嘟的脸蛋，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不如，就叫她‘玥’吧。”


    “玥……玥……美玉……毕玥！好名字！”毕远贤大笑了几声，抱着女婴朝周围的家丁说道:“以后你们的大小姐就叫‘毕玥’！来人！去准备一下！三天后我要宴请全村！”


    从小，毕玥就在戏曲的氛围中长大，她的父母有许多门徒，每当他们排练的时候，小小的毕玥都会在一边偷看，眼中也带着好奇和向往。这时，毕远贤就会摸着她的头，说再过两年，就教她唱戏和跳舞。


    毕玥一直都在期盼快点长大，终于有一天，父亲将她带到了后院的练功台上，正式开始教她技艺。一开始很难过，唱戏和跳舞必须要拉开嗓子和全身的韧带，这让毕玥觉得十分痛苦。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放弃，因为父亲说，没有什么东西是能白白得到的，想要成为一个戏子，就要付出与之相应的辛苦。


    六年之后，十岁的毕玥以其惊人的天赋和毅力，已经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当时许多人都夸赞她，毕玥也因此骄傲了一段时间——她有骄傲的资本，无论是长相、嗓音还是身段，她都远远地将同龄人甩在了身后。


    转眼间又过了五年，十五岁的毕玥在梨园中已是人尽皆知，几乎每一个比翼国的人无论身份高低贵贱，都知道了毕先生家中，出了一位貌美绝伦、技艺超群的后人。她在这个年纪，就得到了【千面优伶】的美称——因为她不管是什么角色，都能将之演绎得淋漓尽致。


    同时也因为其生得美丽文静，被众人捧在了【四美】之列，有着【闭月】的称号。


    因为在她的容貌面前，就连天空中皎洁的圆月都会黯然失色。


    随着毕玥慢慢长大，心性也慢慢沉稳下来，她知道自己的成就离不开父母的栽培，也离不开众人的追捧。天赋异禀的毕玥自己写了许多戏本，她唱天下平，唱百姓安，唱前线的将士浴血奋战保家卫国，唱七十二行各界之人的血泪心酸。她的戏中从没有无病呻吟，有的，只是这盛世安然的天下。


    就连天枭帝梁晚秋都对她赞不绝口，甚至一度将其请进了飞鸟宫。看着女儿的成就，毕远贤和韩湘夫妇也是欣慰有加。女儿在这个年龄便已远远超越了当年自己的成就，若是假以时日，女儿必定会站在四方八野三十六城的梨园界的顶点。


    可惜，这样的好日子并没有持续下去。


    四年后，刚刚即位武锦皇罗烟御驾亲征，带着三万黑甲铁骑杀进了比翼国，毕家连同门徒一起，上下一百五十口人一夜之间命殒黄泉，只留下十九岁的毕玥一人在废墟之上，看着杀气冲天的黑甲铁骑从面前经过。


    高傲的罗烟身披铁甲，带着恐怖的骑兵从她的面前经过，甚至不屑于取走她的性命。


    毕玥无能为力，只能靠着破败的院墙，看着夺走她一切的杀手消失在远方。


    她甚至连报仇的想法都不曾有过——她不过是一介戏子，面对这样的存在，就算她想报仇，也是无能为力。


    失去一切的毕玥也曾想过一了百了，可却始终提不起勇气。为了生存，她曾做过许多事，求过许多人，就在这时，她才知道自己被父母保护得有多好。


    失去了家族的庇佑，曾经的【千面优伶】变得一文不值，就算是有愿意帮她的，也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和身体。毕玥不愿嫁给那些恶心的地主做妾，她逃了出来，从那位愿意“帮助”她的“好心”的地主家里。


    也逃出了自己的过去。


    从那之后，她便舍弃了自己的名字，用布遮住了自己的脸——因为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对她指指点点——看！这就是有着【闭月】之貌的毕玥！她是最好的戏子！现在也落到了这般田地！


    那个寄予着父母美好祝福的名字，已经成为了她不愿再去触碰的伤痕。从此，她便舍弃了这个美丽的名字，不再称自己为“毕玥”，而是自称“九月”，在一片黑暗的未来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去。


    因为她是在深秋的九月出生的，这是她对自己和父母留下的唯一念想。


    江湖的丑恶让她对生活绝望，她不再唱戏，而是用从前闲暇之余学到的一些医术作为生存的手段。她回到了当年的小村子里——那里已经一片废墟，村子下面，埋葬着无数比翼国士兵的英灵。


    曾经，那里叫【坠星村】，便是现在的【坠星谷】，一个连拾荒者都不敢踏入的地方。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找到了她。


    毕家灭门的三个月后，一个带着斗笠，蒙着脸的男人出现在她面前，他自称【玄龟】，是一个名为【山海图】的教团的成员。


    他问毕玥，要不要加入【山海图】。


    毕玥不知道这个【山海图】是什么，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但当对方说出了【山海图】的教义之后，她就决定加入这个教团。


    因为【山海图】的最终目的，就是她的愿望。


    毕玥在戏台上演绎过各色各样的人，最擅长融入各种环境之中。她以【钦原】的名字暗中聚集起了一批人来，这些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他们有的想要复仇，有的想要出人头地，有的想要名留青史，有的只是为了生存下去。


    无论哪种人，毕玥都能很好地将其驯服，因为曾学习过各行各业之人生存状态的她，最了解人们的愿望。这些人无论出于什么目的，都对毕玥给他们许下的美好未来充满了向往。


    渐渐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向往”，慢慢变成了“狂热”，让他们成为了毕玥最忠诚的信徒。


    毕玥知道，这些信徒的狂热源于他们的苦难，她也曾想到过放弃，但为了那个最终的目的，她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有时候，毕玥甚至无奈地想，她的信徒们因为那个目标而狂热，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当组织渐渐稳定之后，【玄龟】再次找上门来，他说，时机已经成熟，【山海图】的各部已经开始运转，她也该动手了。


    和【玄龟】一样，【钦原】也是上古时期的异兽，形象是一只大蜂。之所以如此称呼自己，是因为那些信徒们就如工蜂和雄蜂一样，对自己的命令忠诚无比。所谓的【百足】，则是因为她的信徒们人数众多。


    按照【玄龟】的指示，【百足钦原】的第一个任务便是渗透入四方八野三十六城中，为【山海图】的未来做铺垫。她自己则作为【女王蜂】躲藏在坠星谷中，暗中操纵着这庞大无比的【蜂巢】。


    【蜂巢】中，有着传递消息的【工蜂】，也有作为武装力量的【雄蜂】，其中一支雄蜂的队伍，便是九阴国暗中活动的【无声】。【无声】靠着毕玥从教主【巴蛇】那里得到的【失心散】配方做出的药来赚钱，从而维持【百足钦原】的运作，同时还能依靠这种秘药除掉一些有可能会对教团造成障碍的人。


    这种药无色无味，杀人于无形，就连仵作都检验不出来。就算中毒之人侥幸不死，也会变成一个废人，再不会有任何的威胁。


    本来一切进行得很隐秘，但在四年前，【无声】不知怎么走漏了一点风声，引来了一位自称【清寒剑】的剑客的追杀。为了保证【百足钦原】不被发现，她不得不亲自出手，杀掉了那位灭了【无声】的剑客。


    ——用她唯一擅长的武功，暗器。


    她的腕力很好，而且懂得该如何发力，再加上她偶然制作出的猛毒，轻易取走了陵山派掌门，【清寒剑】薛常笑的性命。灵动的身法让她轻易地逃脱了追捕，重新回到坠星谷躲了起来。在那之后，她在床上缩了整整三天，血肉被烧灼的腥臭味和薛帮主死不瞑目的样子让她吐了十几次。


    为了隐秘，她沉寂了几年，可就在两年前，她发现有人在用【无声】中藏匿起来的【失心散】四处招摇，为此她不得不再次出手，将所有拥有【失心散】的人全部击杀。唯一一次差点失手，就是去年在刺杀双河门门主潘双河的时候，被罗烟踢起的飞石伤到了肩膀。


    不过还好，潘双河已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其它的事，都不重要了。


    毕玥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麻木，可后来随着这种需要杀人的情况不断增加，她渐渐变得不再反感。直到有一天，她听说了【饕餮】的事。


    【饕餮】也在四处猎杀与【失心散】有关的人，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山海图】的人——【玄龟】和她说过，【山海图】中有六位像她这样的人，被教主【巴蛇】称之为【六圣兽】，除了她自己是【钦原】和邀请自己加入的【玄龟】，还有【白泽】、【混沌】和【貔貅】，以及一位连【巴蛇】都不愿透露的神秘之人。


    这六人都是以上古的异兽为名，各司其职来为【山海图】服务。他们隐藏在世界各处，甚至互相之间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对于【饕餮】，她不敢确定对方是不是那神秘的“第六人”，不过既然他也在猎杀【失心散】，也算在无形之中帮到了自己。后来在听说【饕餮】是为了钱的时候，她才感觉对方并不是自己人。


    【山海图】做事都是在暗处进行，是不会这么招摇的。


    除了【失心散】之外，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按照自己的安排，她会在今年控制住青丘国的白狐帝陈瑜，让整个青丘国都变成她的傀儡。


    可惜，她低估了陈瑜的狡猾，也低估了罗巅的智慧，更低估了将这些串联在一起的那位【剑圣】的传人。


    她一败涂地，苦心经营多年的【百足钦原】被连根拔起，若不是最后【玄龟】出手相助，自己怕是已经成为那【百兽之王】的果腹之餐。


    回到了坠星谷之后，再次失去一切的她濒临崩溃——她一度以为，自己再也无法回到这间小屋，再也见不到自己所爱之人了。


    对于梅樱桥，毕玥一直心存愧疚，同时也心存感激。她曾听梅樱桥说过，梅家二十口满门被灭，就是因为她的【失心散】。


    在父母离世之后，她已对生活不报任何期望。江湖的险恶让她躲藏起来，不敢再踏入其中，只是在偶尔出去卖一些草药的时候才会与别人有所交集。当她在雨中发现失魂落魄的梅樱桥的时候，毕玥在那一刹那，好像看到了八年前的自己。


    她鬼使神差地将其带回了家，本来她只是想帮帮对方，从梅樱桥的身上弥补一些自己当年的遗憾。可渐渐地，这个姑娘开朗的性格感染了自己，让她有些舍不得与之分开。


    在遇到梅樱桥之前，她已经八年没有和人好好交流过了。这个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的姑娘的出现，仿佛是来自上天的救赎，让自己黑暗的生命中多了一丝曙光。


    当毕玥发现自己喜欢上对方的时候，她已经无法自拔，直到她听说了对方的身世，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


    罗烟让她家破人亡，她理应去恨这个强盗一般的皇帝。可不知不觉，自己却变成了和罗烟一样的人。


    她的【失心散】，同样导致了无数人家庭的破碎。


    她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样子，甚至在无意间，间接地伤害过她最深爱的梅樱桥。


    悔恨和愧疚让她不惜一切地补偿，虽然毕玥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但至少，她要给这个开朗的姑娘一个平静的生活。她知道，如果想让梅樱桥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那她就永远都不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就让她活在自己为她编织的梦里吧，有时候，一无所知也是一种幸福。


    可现在，这个美好的梦境，已经碎成了满地的碎片。她最爱之人正在用惊讶和审问的目光望着自己，说出了也许是自己这辈子最后一次听到的称呼:


    “九月……姐？”


    毕玥无法回应，她只能闭上眼睛感叹。


    感叹这无常命运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