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师,徒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所谓的比武大会,就是一群武夫聚到一起,在遵守一定规则的前提下,以完全合法的手段进行互殴的一场野蛮盛会。
考虑到一些武夫连字都不认识,这些规则也订得比较简单,最基本的就是“赏银制度”。
这个制度的具体运作分为数个阶段,只要能在每个阶段取得一定的名次,就会得到正式比赛的资格。举个例子,最低的阶段为“县赛”,在一个县的比赛中得到前一百名的名次,每个参赛人员就会获得十两的赏银。
这一百人会作为正式参赛的人员,去参加上一层的“郡赛”,每个郡最后决出的十名人员,会得到二十两的赏银。而这十个人,则有资格去参加皇城飞鸟城中的淘汰赛。
淘汰赛的前八名有资格参加决赛,这八个人就算是最后一名,也有五十两的赏银。赏银依次往上加,每高一个名次就会多十两,如果得到了第三的名次,赏银就高达一百两。
第二名和第一名是特殊的,赏银分别是二百两和五百两。
别说是最后的前八名,就算是县赛的第一百名所得的十两赏银,也是普通家庭三到五年的积蓄。比翼国习武的人本来就很少,绝大多数都聚集在各大门派之中。而且这些门派的参加名额是有限制的,也就是说,普通的百姓人家也有机会获得这些赏银。
比翼国一共十一个郡七十三个县,扣除掉每个门派的参赛名额,每个县的前一百名中至少有八十名来自于平民百姓,这也就意味着,许多人都有机会让自己家的积蓄轻轻松松地增加至少三年的储备——有这样的好事,怎会不让人动心?
在奖励丰厚的“赏银制度”的前提下,全民习武的积极性就被调动了起来,在大多数人都不会武功的前提下,只要身体素质足够好就能拿到这笔钱——毕竟那些没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唯一的仰仗就是身体素质。这样一来,全国百姓的整体体能就会得到一个质的飞跃。
就算是止步在县赛,那些没有入围郡赛的人也会得到一项优越的特权,那便是紧跟在“赏银制度”后面的“从军择优制度”。
比翼国的军队数量很少,比起去当兵,更多的人愿意去做生意。这项“从军择优制度”就是给那些做不成生意,但身体素质很好的人一个出路,这些止步于县赛的人可以申请从军,加入军队开始服役之后,每人每月就有一两的饷银。
一年下来,又是十二两,直到十年的兵役期结束。
整个比赛的过程中,需要一些裁判跟在一边,这些裁判通常是各县中比较有名望的门派的掌门、帮主一类的人来担当。当然,这些裁判也会得到一些报酬。
这些掌门、帮主们起到的作用就是视情况及时停止比赛,比如一方主动认输,或者一方明显已无再战之力的时候,他们就会出面叫停,从而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重伤或死亡的情况发生。
看完了比武大会的参赛规则,温清海只感觉【文星帝】梁天羽简直是个天才。
比翼国十分富有,每年的税收都很多,用那些每年花不出去的税银来提高百姓的整体素质,既改善了比翼国军队贫弱的状况,又能让全国的百姓提高身体素质——更强的身体素质带来了更高的生产力和更多的收入,也会给比翼国本身带来更多的税收。
这是一个良性的循环。
虽然比不得青丘国残酷环境磨练出的精锐军队,也不如蜃楼国全民皆可为兵的彪悍民风,但如此国策已足以让比翼国位列【四方】大国之一,稳稳地立住了脚跟。
温清海甚至想,若八年前罗烟带着的不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黑甲铁骑,而是蜃楼国的正规军的话,也许不会那么顺利地征服这个国家。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就那么点儿破规则看了那么多遍,也不怕把纸看穿了。”修桦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踢了他小腿一脚:“酉时都过了,还不赶紧做饭去,你想饿死老娘啊?”
说罢,修桦坐在了他对面,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还是你打算,让我下厨做饭?”
听到这句,温清海打了个哆嗦,赶紧放下了手中的纸,一路小跑进了柴房。
让她做饭?别闹了。
他可不想还没参加完县预选就被活活齁死——她连蒸个馒头都要放盐,真不知道在自己没进修家之前,不会做饭的师父这么多年是怎么挺过来的。
别人炒菜,费饭;修桦炒菜,费水——吃完了她做的饭,没有一斤水根本就冲不淡嘴里留下的咸味儿。每每想起那种口感,温清海都觉得心有余悸。
两人住的小破院子位于皇城外,是他们花三两银子租来的。
没办法,皇城内的客栈太贵了,尤其是最近来皇城的人很多,客房的价格与日俱增,有的繁华地点甚至花钱都不一定能有空房。
就算两人只租最便宜的客房,也要一两银子一天,好一点的甚至租到了十两的天价——本来飞鸟城的物价就比别的地方要高,现在离七月初一的皇城淘汰赛还有一个多月,算上每天下馆子的钱,手头的五十多两根本就不够花。
不光客房贵,连吃饭也贵,平常一盘土豆丝只要五文钱,现在已经涨到了二十文,整整翻了四倍。他们俩平时练武消耗都挺大,一顿饭在外面吃的话,连菜带酒怎么也得一吊钱。再加上换洗衣服、洗澡和茶水一类的挑费,一天下来最少也得将近二两银子。
两人已经决定洗手不干,以后做一些正常的营生过日子,现在不管做什么都得精打细算着点儿。
于是,他们在城外租了一间破院子,吃饭都是自己做,院子里还有口井。再算上房租、喝酒以及一些日常的开销,这一个月使劲儿花也花不到二十两。
若是得了赏金,加上剩下的钱,也足够他们回九阴国的路费了。
这间院子虽然破了些,但起码不会漏风漏雨,简单收拾一下,住起来还是很舒服的。况且他们也不打算常住,等到七月份比赛结束之后,他们就打算回到九阴国的隐秀村,从此退出江湖过平静的日子。
温清海只有二十岁,说退隐江湖或许有些早了。但在他短短二十年的生命中,已经见惯了人心的险恶,也尝遍了世间的疾苦,对于这个江湖,他已经有些厌倦了。
或许,师父也是这样想的吧,所以才会在三十几岁就退出江湖,在那无人问津的隐秀村,一住就是二十几年。
参加这场比赛,获得一些名声,只是为了让自己以后的生活稍微好一些,起码有人会冲着这些名声来找他做事。其实钱财这东西,温清海并不太在乎,对他来说,只要能养活师父和修桦就足够了。
他没什么朋友,也没什么开销的地方,之前做【饕餮】,也只是对自己无能的一种报复和发泄而已。
曾经的他留不住妻子,对不起师父,救不下班小玉。可现在,修桦就在他的身边,师父从未怪过他,班小玉的仇也报了,他已经没有理由再去做【饕餮】。
就像水前辈说的那样,那两张【饕餮】的假面,也该让它们淡出江湖了。
吃过了饭,两人在院子里练习着武艺,他们都不喜欢暴力,从前奉行的一直是能跑就跑,跑不掉的时候才会和人动手。但现在他们要参加的是比武大会,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高人,比起到时候手忙脚乱,还是稍微练习一下比较好。
现在,他们需要暴力。
每天酉时二刻到戌时是他们练武的时间,之后,两人就会烧一大桶洗澡水互相擦身体,在床上拌一会儿嘴,或小小地温存一下便相拥入眠。隔天早上起床,温清海会出门试着给人做一些工赚钱——赚不赚到钱并不重要,既然决定了要退隐,那就要适应这样的生活,他只是在进行一个预演。
就这样,二人在这座破院子中,不知不觉地生活了十天。
这十天里,他们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刚刚成亲之后的那段时间,虽然经过了江湖的雕琢,二人的脾气和秉性都变得和那时有了很大的不同,但至少,他们找回了夫妻之间的感觉。
淡如水,却令人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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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鸟城属于【四风郡】,第一场县赛于六月初五开始,持续七天的世间;中间有三天的间隔,之后便是再持续七天的郡赛;打完了郡赛,就是七月初一开始的皇城淘汰赛。
温清海和修桦很早就到了赛场,为了不让人认出身份,二人都没有使【龙脊】和【凤髓】。水心奴曾说过,这场比赛的参加成员都是比翼国人,最好不要暴露外人的身份。他们的兵器都太过显眼,不适合拿到人前表现。
至于成名之后,谁还会在乎他们是哪国人?对朝廷来说,天下或许分为四方八野三十六城,但对江湖人来说,天下,就只有一个江湖。
所以,修桦挑选的兵器是一把挂着配重的长剑,长剑很好找,只要加上一些配重,让其在重量上与【凤髓】相当便可。
温清海则用一对【锏】来代替,虽然没有【龙脊】那般沉稳,但这是他能够找到的最接近【龙脊】的兵器了。
他们早就报了名、抽了各自的分组,当二人站在各自的比赛场地,准备全力以赴地决斗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自己有些太高看这场比武大会了。
温清海的对手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来参加这种斗殴比赛的人,有一副好身板是基础中的基础——可那人拿的兵器却让他不知道该怎么玩了。
“俺叫赵六!”对方装模作样地朝温清海抱了抱拳。
温清海有些尴尬地回了一个礼,之后便站在原地等着对方攻过来。
对方也不客气,朝手心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抄起了身边的铁锹就抡了过来。
对,铁锹。
上面还沾着泥的那种,估计是刚做完农活过来的。
温清海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动手了。对方虽然体格不错,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个种地的农夫。
虽然自己从前坏事做尽,但至少以前的对手都是练家子。现在让他对一个农民动手,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不知道有朝一日师父知道了他竟然用天下闻名的【游龙鞭】去对付一个农夫,会做出怎样的表情。
结局毫无悬念,温清海且战且退将对方引到了场地边缘,趁着对方扑过来的时候伸腿绊了他一脚。赵六一个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出了场地。
“三十五号胜!”洛水宫的姑娘立刻举起了旗子,赵六出界了,他输了。
“俺不服!”赵六站在界外,掐着腰瞪着温清海,“你都没动手!真打起来俺不一定会输!”
“啊行行行。”温清海也不想争论什么。
他能和一个农夫争论什么?!
在赵六的骂声中,温清海提着双锏离开了场地,等下这里还要进行下一场呢。
本来他想去修桦那边看看,没想到半路上就碰到了同样垂头丧气的修桦:“怎么样?”
“我都不好意思拔剑……”修桦捂着脸用力搓了搓,幸好她平时不化妆,不然这一搓肯定变成大花脸,“你知道对方拿的什么?擀面杖啊擀面杖!还拿了一对儿你敢信?!老娘是剑客!剑客!!是来打架的!不是来应聘厨子的!”
“彼此彼此,我那个手里拿的铁锹。”温清海难得地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了她一下,“再碰上这样的意思意思得了,给人打伤了不好……”
互相抱怨了一阵,二人回到了各自的场地。这一天他们打了六场,各式各样的兵器都见了个遍——镐头、锄头、炉钩子、火钳子、烧火棍,最后甚至碰到一个拎着板凳就上来的,还特地耍了几下说这是他自创的“凳法”,弄得二人是哭笑不得。
晚上,二人买了菜回到了小院,吃完了饭就坐在院子里发呆。
“清海。”
“嗯?”
“你说这破地方能碰见高手么。”
“够呛。”温清海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还差个用斧子的和用锯子的,再来这两样,日常家用的工具就全了。”
“我都有点不想打了……”修桦抱着自己的膝盖,长长地叹了口气,将脸埋在了胳膊里,“真丢人。”
“行了别想了,正经人肯定有,只不过我们运气不好没碰见而已,”温清海站起来将【凤髓】丢给了修桦,“过两招?”
第二天,他们总算碰到了正儿八经的习武之人。
温清海的对手是青松派的大弟子韩霖,据说很快就会接替掌门姚青松成为下一任的领袖。在见到对方手中拿的是剑的时候,温清海的眼泪都快流下来了。
互相行了一礼,二人没什么废话直接动起手来,青松派的剑法和身法以沉稳为主,一招一式步步为营,在封住对手的退路之后,用刺击来给对手致命一击。
可惜,这次韩霖遇到了对手。
【锏】分四棱,无锋,长三尺三寸,重五斤,是至阳至刚的兵器,若是比起沉稳,韩霖的【青松剑法】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唯一让温清海觉得麻烦的就是韩霖的速度。从兵器的方面来说,剑比锏要轻许多,他的两把锏加一起有十斤,而对方的剑却只有二斤一两。
韩霖似乎也憋了一天了,估计他碰到的同样是一些农夫。好不容易碰到了个像样的对手,那三尺青锋的攻势一波比一波凶猛。
他似乎是看准了自己手中的兵器很重这一点,想要靠灵活的身法来消耗温清海的体力。而温清海之所以拖到现在,是在考虑在用什么方法赢下比赛的同时,还能让对方输得体面一点。
真正的正人君子少之又少,许多人的心眼都很小。以往温清海不会在乎这些,可现在他必须要小心一些。
他可不想再和谁结仇了。
终于,温清海找到了那个方法。他卖了个破绽让自己的左肩暴露在对方进攻之下,韩霖果然上当——只要刺出这一剑,剑锋就会压在对方的脖子上,到时候他准赢。
当那一剑穿过自己卖给韩霖的“破绽”的时候,温清海笑了。想来这青松派的大弟子也没和多少人打过架,实战经验太少了。就在剑锋刺入之时,温清海双锏上下交错一夹一拧,对方的剑立刻被折弯,同时抬脚踢了一下朝下的那柄锏尖,左手的锏立刻翘起来,顶在了韩霖的咽喉处。
“温清海胜!”【洛水宫】的姑娘赶紧宣告了结果,她看出了刚刚温清海卖的破绽——只是这个破绽太过危险,稍有差池,锋利的剑刃就会切开他的脖子。
不过是比赛而已,这少年不要命的么?!
“承让。”温清海倒握着双锏朝韩霖抱了抱拳。
韩霖似乎也打得挺痛快,似乎并不在乎输赢:“温兄弟,好功夫,在下服了!”
两人打得痛快,擂台下边的人看得也痛快,毕竟总是看人耍一些镐头铲子之类的东西也没意思。二人比试的时候,下边的人就在不停地叫好——看不看得懂都在其次,主要是看个热闹,毕竟像这样大型的武术盛会并不多见。
下了擂台,温清海朝修桦那边走去,擂台一共有六个,沿途经过了四个简单看了看,也有农夫遇上练家子的情况,不过那些练过武的都有一些武德,并没有下重手,有的甚至连兵器都没出鞘。
这让温清海对比翼国的武夫们评价稍微高了一些。无论是为了脸面也好武德也罢,能做到不欺凌弱小,起码修为到位了。
但不讲武德的人总是有的。
最后一个擂台上,一个大汉握着一把大刀,气喘吁吁汗如雨下。站在他对面的女人却连剑都没有出鞘,对于他的进攻,也只是左躲右闪,根本就没有正面交锋的意思。
“差不多得了,过分了啊!”温清海抬头看了看修桦,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么?他老婆耍对方玩呢!
“你打完了?”修桦一边转头看了温清海一眼,一边轻描淡写地闪过了一刀,大刀贴着她的身体擦过去,却连一根头发都碰不到。
“你也快点吧,再晚面馆里就没位置了!”
“唉,行吧,反正也玩够了。”听到午饭这件事,修桦这才还手。当大刀再次贴着她的头发扫过去的时候,修桦用剑鞘压住了刀背,一脚踢在了对方的手腕上。这一脚踢得有点狠,大汉吃痛放开了刀柄,修桦收剑在手中转了半圈,用剑鞘的尖部顶住了对方的额头。
“修桦胜!”裁判宣布了结果。
“美人儿,老子认输了!”虽然输了,但大汉并不在乎——能和这样的美人在同一擂台上近距离接触,输赢什么的显然已经不重要了。
一直到修桦跳下擂台,大汉和周围观众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身上。
——那目光,好像并不是在看人比武,而是在看人跳舞。有几个人甚至连口水都流了出来。
“……下回你还是把脸遮上点儿吧。”感受着周围的目光,温清海轻轻地叹了口气。他正拉着修桦的手,周围的目光看修桦有多热切,看他就有多凶狠。
“怎么,吃醋了?~”修桦咧嘴一笑,这六个擂台中,她所在的擂台看客是最多的。
“吃醋倒不至于,关键现在我怕这群人把我吃了。”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夸老娘一句会死啊!”
“啊行行行,你漂亮,行了吧。”温清海不打算在这里跟她吵,昨天就是因为去晚了,二人中午饭都没吃上,下午是饿着肚子比赛的。
别的都好说,吃饭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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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一天的比赛,两人在小破院中洗去了汗水和劳累,坐在门槛上一边看着星星一边喝着酒。
“明天你的对手看上去挺厉害的,最好小心点儿。”修桦披散着头发,刚刚洗完澡也懒得打理了,就这样随意披在了肩膀上,“那人的九节鞭用得挺灵活,而且变化多端,相比之下,你的锏太重了。”
“你这是担心我呢还是骂我呢,就他那两下子,哼。”温清海喝了口酒,经过这一天他算看出来了,虽然来飞鸟城参加比赛的人最少也有十几个门派,但这些人不过都是一些三流选手而已,根本就不足为据。
“谁担心你了,我是让你小心点儿别失手把人打死了,九节鞭防守全靠身法,根本就接不住你一锏,在这种地方吃人命官司犯不上!”修桦一把抢过了他的酒坛,“万一你失手打死人了,可别说我认识你。”
“瞎操心。”温清海靠在了门框上,也不再和她吵,仰头望着闪烁的星空出神。
也许是这十几天过得太悠闲了吧,少了从前的那种疲于奔命的紧迫感,一旦闲下来,许多往日无暇去想的往事一下子涌了上来。
他想师父了。
虽然师父是个沉默不苟言笑的人,但对他真是没得说。自从他被修桦捡来了修家,修禅就开始早出晚归。有一次他偷偷跟在师父后面,发现他是给人做力巴赚钱去了。
那时候温清海什么都不懂,只是觉得师父这么厉害一个人,居然能够放下身段去背那些重物,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后来随着日子慢慢过去,温清海才明白,这都是自己的原因。
修禅之前给人打铁、卖一些铁器赚的钱刚好够养活他一个人,而自己的到来让这个家多了一双碗筷,师父是因为他才出去给人做工的。
从了解到这件事之后,温清海就决定,将来一定要赚大钱来回报他的师父。
他流浪十年尝遍了人间苦难,师父是第一个肯为他付出的人。尽管他不善言辞,但他对自己所有的爱,全都留在了桌子上那一饭一汤之中。
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外人而已。
他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和人打架,就是因为对方说他师父是个穷鬼。温清海不在乎别人的流言恶语,但他不准任何人诋毁他生命中的太阳。
师父在得知这件事之后什么都没说,只是用木头削了一把剑给自己,然后对自己说,真正强大的人,是不屑于和弱者争斗的。
在猛虎的眼中,甚至都看不到蛆虫的身影。它们的视线,只留给那些值得一战的对手。
这句话深深地印在了温清海小小的心中,自那时起,他便每天都锻炼自己的身体,可不知为何,师父却从不教自己武艺,哪怕他跪下来求也没用。
直到有一天,修桦的父亲去世了,从那以后,这个经常会来找他玩的漂亮姑娘每天都哭得很伤心。温清海实在是不忍心看她再哭下去,他鼓起勇气拉住了这个将他带出黑暗的姑娘的手,说,嫁给我吧,我会用一生来保护你。
师父听完这句话,默默地从房间里拿出了一套锁子甲和一堆棉花,对他说,你真的决定要娶修桦么?
温清海用力地点着头,那是他这辈子最坚定的时候。
成亲之后的第二天,师父很早就将他叫了起来,让他跟着自己走。当来到一处悬崖边的时候,师父将锁子甲套在他身上,在里面塞满了棉花。
“想要保护你的妻子,就从这跳下去,再爬上来。”师父指着三丈余高、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崖对自己说道。
温清海不知道当时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毫不犹豫就跳了下去。虽然有着锁子甲和棉花的保护,那些凸起的巨石依旧撞得他全身都疼,有些地方甚至开始流血。但想到了修桦哭花的脸,温清海还是咬着牙,攀着怪石爬了上去。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跳崖的地方越来越高,温清海也慢慢找到了诀窍,当快要撞上那些凸起的巨石的时候,他就会用手臂将自己的身体推开。一开始根本就反应不过来,有几次甚至撞得双臂双腿脱臼昏倒在崖底,最后还是师父将他背上来的。
师父第一次将自己背上来的时候,他问自己还要不要继续。温清海的回答从来都没有任何的犹疑,就是在那天,他第一次看到了师父的笑容。
——如果自己的父亲很爱自己的话,一定也会这样笑吧,温清海想。
渐渐地,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少,锁子甲越来越破,里边的棉花也越来越少,当有一天他不戴任何护具就能安全地跳下三十余丈的山崖的时候,师父将一根铁杖给了自己。
他说,它叫【龙脊】,是跟了他半辈子的兵器。现在,它属于自己了。
温清海终于明白师父为什么总是不肯教他武功,因为想要学他的武功,跳崖的过程是最基础的训练,为的就是让他的反应和全身的肌肉协调达到一个人所能触及的极限。
这个过程太过残忍,甚至还会有生命危险,是在生与死之间磨炼的技巧。
师父舍不得让他学。
“有一天若是我不在了,你要好好保护你的妻子。”将【游龙鞭】的精髓全部教给自己之后,师父对他这样说道。
温清海第一次在师父面前哭了出来。
哪怕是跳崖的时候身上再疼,他都没有流过一滴眼泪。那时,他抱着师父哭得一塌糊涂。他说,师父你是不会死的。
“……海,清海?”修桦轻声的呼唤将他从回忆中唤醒。温清海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出了眼泪,“你……怎么了?”
“没什么……”温清海搓了搓脸,拿起酒坛往嘴里倒了倒,这才发现里面一滴酒都没有了。
看着温清海有些失落的表情,修桦默默地站起来,从屋檐下提起了【龙脊】丢了过去,自己拔出了【凤髓】,将剑鞘丢在了一边。
她是他的妻子,他在想什么,她全部都知道。能让他流露出这样表情的人,天下就只有一个。
那个人,甚至不是自己。
“……刚洗完澡。”温清海勉强地笑了笑,却见修桦已经摆好了架势,站在院子中央等着他。
“好吧……”少年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抚摸着怀中的铁杖。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猛然踢了一脚杖尖,沉重的【龙脊】带着恐怖的破风声飞向了【凤髓】。
他要赢,而且要赢得第一。
并不是为了那五百两,也不是为了名扬天下。
他的【游龙鞭】是用命从【剑圣】的手中换来的,没有任何理由输给任何一个人。
无论对手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