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入江湖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税银?!”听到这两个字,花落白差点儿把眼珠子瞪出来。愣在了原地许久,她才苦笑着说道:“温兄弟,你还真是看得起我的飞鼠帮,偷官家的东西?呵,别开玩笑了,我想活到老死,而不是死在断头台上。”
“我没说你们拿的。”温清海摇了摇头,“就凭你们这两下子根本不是押运官兵的对手,我是想来让你们帮帮忙,听说那群人藏进了县城,若是报官的话动静太大,我怕他们跑了。”
官府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有些事,还是得找这些鸡鸣狗盗之辈暗中进行。幸好赵乌石将这群人全都聚在了一起,要不然他还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原来如此。”听见少年这样说,花落白松了口气,只要不是找她们的事就好,“不过……我们也不是白干活的,帮你查可以,但我有什么好处?”
【飞鼠帮】不是【洛水宫】,她可不打算做慈善,一点好处都没有的事,她是绝不会去做的。
别和她讲什么大道理,她们是贼,不偷东西就活不下去的那种,想要让她办事,那就要付出代价。
“说吧,你想要什么?”温清海扶起了刚刚打架的时候被踢倒在地的椅子坐了上去,抱着胳膊说道。他并不意外对方会提条件,换作是他,他也不会给人白做事。
见温清海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花落白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她轻轻勾起了嘴角:“我要的东西,你不一定能拿到。”
“说说看,天下还真没几个我拿不到的东西。”
温清海还真不是说大话,不光是钱,他连人命都偷过。
“那你可听好了。”花落白坐回了自己的位置,翘起了腿仰起头看着他,“我要大盗【饕餮】的一撮头发!”
温清海身子一滑,好悬没一屁股坐地上。
“你要啥?!!”
“怎么,做不到?~”女人仰起了脖子,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花落白这样说是有意刁难他的。
这小子将自己的人挨个揍了一遍,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大盗【饕餮】来无影去无踪,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没人能知道他的行踪。她听说过前年【饕餮】被抓一事,但是据江湖传说,【饕餮】是为了达成某个目的才故意被荒蓟国的官府抓住的。
证据就是在法场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饕餮】轻易就被人救走了。
而且据说【饕餮】武艺高强,就算是能找到他的行踪,也绝不可能得到他的头发。
除了刁难这个少年,花落白还有自己的一点私心。
她的家境其实挺殷实的,父亲开着鞋行,连苍郡有许多家店铺都是她家的。之所以来到这里做贼,是因为她崇拜着【饕餮】。
行走江湖来去无踪,取人性命毫不手软,快意恩仇何等潇洒,并且据说还有一头飘逸的长发——在几年前刚刚听说【饕餮】的事的时候,她就被这个从来都没见过面的大盗深深地吸引了。
就连自己长长的辫子,也是照着【饕餮】的传说留起来的。因为听传言说,【饕餮】之所以留那么长的头发,就是因为他会将暗器藏在头发里。
在听到她的要求的时候,温清海的思维一时间凝固了。
他以为这些飞贼顶多就是要钱而已——钱嘛,好说,就算六亭县有规矩,那他去别的地方偷不就完了。不正经的人家要多少有多少,那还不是手到钱来?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想要他的头发!
“……你要头发干嘛。”温清海憋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至少他得知道对方为什么要他的头发,万一是玩什么巫术一类的东西可怎么办?
他不信鬼神,但若当事人变成自己的时候,总归心里都会有些别扭。就好像一只癞蛤蟆上了脚面,虽然不咬人,但它膈应人啊!
“收藏。”花落白说得很直白,她不打算掩饰什么——整个暗巷的人都知道她是因为崇拜着【饕餮】才创立【飞鼠帮】的,“那么有名气的大盗,多少干我们这行的做梦都想见他一面。要是有了他的头发的话,别说是帮你找丢失的税银,就算是你让我偷光全城的人都行。”
看着眼前这个女人狂热的目光,温清海的脸顿时抽抽了几下。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他转身走到了刚刚和他打过一架的男人身边:“……怎么称呼?”
“云飞雨。”男人的性格和修禅有些像,都是属于那种喜怒不形于色、话还特别少的那种。
“行,云兄。”温清海抱了抱拳,随后指了指他手中的匕首,“劳驾,借用一下?”
云飞雨看了看花落白,在后者点头之后,将手中的匕首掉转了一下,捏着刀刃将兵器递给了温清海。
接过了匕首,温清海回到了花落白面前:“要多少头发?”
“……一尺长就行。”花落白皱了皱眉,不知道这个少年想要干什么。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只见少年手起刀落,一闪寒光之后,他的手里多了一撮一尺长的头发。
“就这些,多了不给。”他将头发递了过去。
“谁要你的臭头发?我要的是大盗【饕餮】的!你以为你能够和……”花落白话说了一半,只见眼前的少年扔掉了匕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铁假面,捏着鼻梁的部分慢慢遮住了自己的上半张脸。
“说好的,【饕餮】的头发。”
一屋子人鸦雀无声。
“你……你……你……”看着那张面目凶恶的铁假面,花落白“你”了半天,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饕餮】。”温清海收起了面具,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这……这不可能……不可能……”女人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利索了,连连摇头只会说“不可能”三个字,“【饕餮】……他有一个很有特点的兵器……”
“兵器被偷了,估计是你们的人干的,就在县城里丢的。”
“可听说……听说他身高……有七尺……”
“只有五尺半还真是对不起您了。”温清海白了她一眼,他最讨厌有人拿他的身高说事。
“【饕餮】的头发里……应该有暗器……”
“你自己想想那可能么?!暗器藏头发里?!那得多大的破绽啊!不小心还有可能伤到自己!”温清海差点儿没气得昏过去,自己在江湖上到底被传成了一个什么形象啊?!“你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么多传说?!”
“难道你真的是……【饕餮】?!”花落白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大半个头的少年,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税银的事,我也是在帮别人办,真正在寻找这些黄金的人,是【洛水宫】的水宫主。我答应她今晚会给她一个答复,要是你不想帮我办事,那我就去找别人了。”
说着,温清海就要将头发扔掉。花落白赶紧抓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那缕青丝抢了过来。
空口无凭,但若是有资格让水宫主有事相求的话,那人非【饕餮】莫属。如果【四杰】是所有江湖人一生的目标,那么【饕餮】就是她们这些飞贼的最终信仰。
“不知【饕餮】大人驾临此地,多有冒犯还望多多包涵!”
“哎哎哎别别别,不至于不至于……”温清海赶紧扶起了单膝跪地的女人,心说自己什么时候成了飞贼的目标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榜样。
“我本来已经退出了江湖,这次出来不过是和内人走走玩玩,玩累了就回去过安稳日子,不打算再参与江湖中事。只不过……这次水宫主有事相求,所以才来问问你们有没有线索。另外……我和内人的兵器丢了,虽然已经不太用得上,但毕竟跟随了我们那么久,就是想找回来而已。”
从青丘国离开之后,二人就有了退隐江湖的打算了。毕竟,【饕餮】的假面已经不再有任何存在的理由。
只是没想到,人在江湖,真的身不由己。
温清海将自己目的简单说了一遍,这次,花落白再也没有犹豫,立刻安排人去查这两件事。虽然税银的事可能会费一番功夫,但兵器的事却很容易就能查到——贼应该就在【飞鼠帮】,外地的贼知道规矩,都是不敢来这边下手的。
在等消息的时候,温清海解开了衣领脱下了半边的衣袖,替自己包扎肩膀上的伤口。虽然伤口只有不到一寸长,而且只是被划破了点皮,但还是处理一下比较好。考虑到周围又脏又乱的环境,再加上天气很热,再小的伤口也有发炎的可能。
当他露出半边身体的时候,花落白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就连云飞雨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也不禁为之动容。
少年的身体很精壮,但看上去却显得很瘦。在他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和半边后背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有的伤疤明显是最近才愈合的。那些恐怖的伤痕几乎连在了一起,像网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上。
每一道伤痕,都仿佛是一只索命的恶鬼。
似乎察觉到了视线,温清海抬头看了看花落白,轻轻笑了笑说道:“还羡慕么?这就是【饕餮】这个名字后面的代价。”
世人皆知【饕餮】,却无人知晓【饕餮】这响当当的凶名背后,藏着多少心酸和苦楚。
看着少年面不改色地将随身水袋中装着的酒倒在伤口上,熟练地包扎的动作,花落白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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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对水心奴的评价很多。
这些评价绝大多数都是正面的。若是硬要说她有什么负面的传闻的话,那大概就是她太过于“完美”了。
高贵,知性,彬彬有礼,温和,坚强,善良,美丽,言出必行,武艺高强,平易近人,心怀苍生……
凡是能够形容一个人美好的词,几乎都会在她的身上找到影子。她就像一块无暇的美玉一般,是所有男人憧憬的对象。
可惜,她太完美了,就算被所有人憧憬着,也从来都没有一个男人敢向她表露心意,这也导致了她直到今年三十一岁,依旧单身一个人生活。
其实,【洛水宫】并不干涉门徒的私生活,如果遇到了心上人,【洛水宫】也会献上祝福。虽然因为【洛水宫】中全都是女人,不方便男人进出,但只要是在外面,【洛水宫】也不会过问她们的私事。
至于洛水宫为何不收男徒,水心奴也对外做过解释。那是因为其独门武功【洛水拳】和【点水步】对人体的柔韧性要求十分高,基本上只适合女人来练。
早年间有几个男人不信邪,非要练练这套拳法和步法,结果就是全身的关节拉伤,据说现在还有一个人在拄着拐杖生活。
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男人敢打【洛水宫】的主意了。
今晚的月亮很大,在一条无人的街道上,一袭白衣的水心奴早早便等在了那里。她比约定的时间早了一刻钟到来。并不是因为她对这件事很急切,就算是在平时,她也会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一刻钟到达约定的地点。
这是她的矜持,也是她的习惯。
三更梆响,约定的时间到了。水心奴强打起了精神朝四周看了看,忽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温清海的声音。
“水宫主?”温清海轻轻唤了一声,从刚刚梆响的时候他就已经站在她身后了,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并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你来了。”水心奴转过身,明亮的月光照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她勉强笑了笑,“抱歉,妾身刚刚在想别的事……”
她确实已经很累了。
自从那晚和山贼拼杀了一整晚之后,她就一直都没有睡过觉。就连昨晚和温清海分开,她也是一刻不停地在城中寻找着踪迹。
水心奴虽然名列【四杰】之一,但她再强也是人,连续三天没有休息,换做是谁都挺不住。此时她那双明亮的双眸中,已经布满了血丝。
温清海看出了她休息不好,也知道她一直在操心这件事,所以才没察觉到自己的接近。不然以她的武功和修为,这种情况是根本不会发生的。
他没有说什么客套话,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温清海侧过身来,将身后的女人让到了前面:“水宫主,这位是【飞鼠帮】的帮主花落白,她有税银的下落。”
之所以带着花落白,是因为他对这县城并不熟,有了她,起码在寻找的时候可以少走许多弯路。花落白自然也很愿意跟来,不光是能够确认温清海的身份,还能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四杰】之一。
像她这种人,也许一辈子都没可能见到这种江湖中的大人物。现在有了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水宫主。”看见了水心奴,花落白这才完全相信身边的少年就是传说中的【饕餮】——也许别人会说谎,但水心奴却不会。
“花帮主。”水心奴知道这【飞鼠帮】是干什么的,这两天她走街串巷,已经略有耳闻。不过她并没有多说什么。【飞鼠帮】虽然都是一群鸡鸣狗盗之徒,但还算是有规矩,而且也算半个衙门的手下,所以就算是一群贼,她也不会去对她们做什么。
毕竟,比起那些毫无节制的飞贼,有着【飞鼠帮】在管理着,至少会收敛许多。在水心奴的眼中,【飞鼠帮】反而是拴住这群飞贼的项圈。
被水心奴称呼了一声“花帮主”,花落白差点儿就飘起来了。能被这种江湖中的大人物以“帮主”相称,无异于已经承认了她们的江湖地位。
不过她很快镇定了下来,在这位大人和自己所崇拜的【饕餮】面前,她可不想失态:“水宫主,虽然手段见不得光……但我的手下发现了这个。”
花落白从怀中掏出了一个金锭子,水心奴翻转过来,只见金锭子下边赫然印着一个【税】字。
为了方便和其它的钱财作区分,作为税银的金银会被回炉重铸,重铸之后就会在底部印上一个【税】字。
这毫无疑问,正是丢失的那批税银。
“你是在哪发现的?!”见到税银有了下落,水心奴的精神总算是变得好了一些。
“在……”“在百灵客栈。”花落白刚说了一个字就被温清海打断了,她看了看自己最崇拜的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百灵客栈中,并没有那些藏匿起来的山贼。
不过既然【饕餮】这样说了,必然有他的道理,花落白自然不会随意插嘴。
“多谢二位相助,此恩妾身记下了,日后定会还二位这个人情!”水心奴说着就要走,却被温清海拦住了。
“我跟您一起去,既然蹚进了这趟浑水,那就没有不走下去的道理。”温清海看着想要说什么的水心奴,抬起手阻止了她的话:“而且您和我师父修禅有些交情,于情于理,这件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
“……多谢。”看着目光坚定的少年,水心奴心中再次确定了,他并不是什么坏孩子。
他会成为【饕餮】,也许有着许多复杂的原因吧。
来到了百灵客栈,三人悄悄地从后院翻了进去。以他们的身手,一般人根本就发现不了。
客栈中一片漆黑,三人慢慢摸索着上了楼,当来到二楼的一间厢房门前时,温清海掏出了匕首插进了门缝,一点点地撬开了门闩。
对他来说,这种简单的门闩形同虚设。没过几息的时间,门闩就被撬开了。三人偷偷进了厢房,可就在他们刚刚踏入的时候,水心奴忽然一把推开了温清海,就在那一刻,一闪寒光扫过了他的位置。
寒光一击不中,立刻反手朝水心奴扫来,水心奴立刻后退,寒光也随之欺身而上,两人在一片黑暗中打在了一起,过了几招之后,温清海的声音让寒光的主人停下了手:“桦儿!”
“清海?!”修桦愣了愣,她还以为是有贼进来了——在跟着温清海做【饕餮】的那两年中,她也进过了无数人家,对飞贼这一行很敏感,想要在他们【饕餮】的身边偷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
她没想到偷偷进来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后退了两步之后,修桦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油灯。微弱的光芒慢慢照亮了厢房,当眼睛适应了之后,她才看到了进来的三个人:在她面前,刚刚跟她打在一起的是一个白衣女子,门口还站着一个蒙着脸的人,温清海则躺在了地上,正在慢慢爬起来。
“你是不是闲得没事做了?居然带人回来偷老娘?!”修桦看了看另外两个人,“而且还是两个女人?!”
“你们……认识?”水心奴也愣住了,她没想到温清海竟然和这间屋子的主人认识。可她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人从背后用一块布堵住了她的口鼻,水心奴只闻到了一阵异香,随后赶紧屏住了气息——这块布上,是迷魂香。
“你……为什么……”虽然只吸了一点,但迷魂香的强大药性已经足够让她四肢无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温清海,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明明那么相信他的。
“桦儿,把水宫主扶到床上。”偷袭得手的温清海收起了那块布,修桦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既然他这样做了,自有他的道理。
将水心奴扶到了床上躺下,温清海才走到床边对她说道:“得罪了,水宫主,虽然也想让您去,但以您现在的状态,根本就不适合再跟人动手了。这件事我会去解决,刚好我也有笔账要和那些人算算,您就在这好好休息吧。”
“可是……”
“别‘可是’,您连我的偷袭都躲不过去,就算去了还能做什么?不如好好睡一觉再说。”温清海掂了掂手中的佩剑,“桦儿,照顾好水宫主,花帮主,你把这件事讲给内人听。”
说罢,温清海将这把从【飞鼠帮】借来的兵器背在了身上,转身走向了门口。
“我去去就回。”
水心奴明白了他带自己来这里的理由,她还想挣扎一下,奈何迷魂香的药劲太强,再加上她本身十分疲惫,最终还是昏睡了过去。
温清海离开之后,花落白将这件事的经过讲给了修桦,后者听完什么也没说,只是起身穿好了外套。
“你要干什么去?!”见修桦做好了出门的准备,花落白皱着眉问道。
“干什么?”修桦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袖剑和系在大腿上的匕首,转头嫣然一笑,饶是花落白是个女人,也被这个笑容弄得有些脸红——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人,“那还用问么。”
修桦说着,从包袱中拿出了一个面具戴上。在看到这个面具的时候,花落白的心脏忽然猛烈地跳动起来。
“当然是去帮我的夫君了,那家伙没和你说过,【饕餮】从来都是两个人一起行动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