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狐狸,与「百哀公」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温清海慢慢醒来,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处陌生的天花板。


    他这一生不知道看过了多少种天花板。有时是破旧的木梁,有时是华丽的吊顶,有时是窝棚的破布,有时是无垠的星空。


    幼年的居无定所,六年的安稳生活,到至今为止的四处漂泊。温清海眨了眨眼睛,心中顿时感到一阵凄凉。


    我好累啊,温清海忽然间这样想着。


    就在这时,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慢慢伸了过来,这只手越过了他的脖子,轻轻放在了他的侧脸上。


    “醒了?”


    “别乱动,你有伤。”虽然这样说,他却抬起了自己的手,轻轻地放在了那只手背上。


    温清海今年二十岁,这只手和它的主人,是他这短暂的生命中唯一的慰藉。


    “做梦了?”


    “没有。”温清海说谎了。


    他梦见了修桦。


    两人身处战场,修桦躺在了成千上万的尸体上,自己用【龙脊】指着她。之后,她说,动手吧。


    真是一场荒诞不经的梦。


    “你说谎。”


    “还疼么?”温清海扭头看向了修桦,他的妻子也在看着他。修桦趴在他的身边,虽然那张倾城的面容上有些憔悴,但仍旧遮不住她的风华。


    “怎么不疼,你挨几天鞭子试试。”修桦这样说着,却没有一丝怪他的意思。她知道,他只有这样做,才能保她平安。


    “想吃什么,我去隔壁的镇子上买来。”


    “粥。”


    “嗯。”温清海点了点头,“我去问问卓一寒厨房在哪。”


    穿衣服的时候,温清海恍惚间又回到了四年前隐秀村的那间小破屋,回到了洞房夜之后的第二天早上。


    那天她想吃的也是粥,结果被自己做成了锅巴。


    但现在不会了。


    温清海转身下床,却在床边的不远处,看到了羞得满脸通红的楚霜楚璃姐妹俩,和一脸尴尬的卓一寒。


    “咳哼……嗯……”卓一寒咳嗽了一声,目光躲闪地说道,“我……我刚来,她们早上的时候给你夫人检查了身体,情况……情况还行,恢复挺好,挺好……”


    卓一寒憋得有些辛苦,但他知道这种场合笑出来是不礼貌的。


    他是君子,嘲笑别人的事他做不来。


    “你怎么会在这。”温清海的嘴角抽了好几下。


    “因为这是我家……”卓一寒叹了口气。


    说着,他看了看身前桌子上的药材和一杆小秤,秤盘里还有一些晒干的枸杞。


    “干嘛非得在这里配药。”


    “你们睡得就是我的药房……”卓一寒无奈地指了指旁边的药柜,“我家就这么点儿大,不在这配药,你让我去哪?”


    温清海转头看了看修桦,他的妻子正一脸坏笑地看着他。显然,她早就知道了。


    “……厨房在哪。”温清海低着头穿好了鞋。


    “出门左转,东边是柴房。”


    温清海出了药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随后一头撞向了门框。屋里的卓一寒吓了一跳,手上称药的小秤差点儿给扔了。


    床上的修桦放肆地大笑起来。


    温清海听着笑声叹了口气,抬脚走向了柴房。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要不要往粥里加点儿“特别”的调料呢?温清海不怀好意地想着。


    一炷香的时间后,温清海坐在床边,小心地喂修桦喝粥。


    本来他想加一些八角或辣椒进去,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就算要报复她,也得等她的身子痊愈以后再说。


    粥里放了鸡蛋和葱花,鸡蛋还特别放了盐和几滴烧酒搅了一下去腥。修桦喝了满满一大碗,期间卓一寒端了一碗药汤进来,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


    楚霜和楚璃姐妹俩站在门口看着少年喂他的夫人喝粥,不由得小声地问着旁边的卓一寒:“他真的是那个无恶不作的江洋大盗温清海?”


    “嗯,怎么了?”卓一寒披上了外衣,他要出去买些东西。下个月十五是他和姐妹俩成亲的日子,之前他一直在愁婚礼的事——他太穷了,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起。对此,他一直对她们俩有所愧疚。


    不过现在他有钱了。温清海给他的首饰和黄金,足够他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礼。


    “看上去跟本不像坏人嘛,瞧他们俩多恩爱。”楚璃看着温清海吹凉了药汤的样子,有些窝心地说道,“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卓一寒轻轻摸了摸妹妹楚璃的头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有些人和事,不是单纯的用‘好’和‘坏’就能一言蔽之的。”


    “一寒,我们跟你一起去吧,还是先不要打扰他们了。”比起妹妹的活泼,姐姐楚霜要显得通情达理许多。


    “也罢,刚好也要给你们裁几件衣服。本来想过几天再带你们去的,既然你们想去,那就一起吧。”


    听到能买衣服,楚璃立刻高兴得跳了起来。三人上了停在医王谷外面的一间小院子中温清海的马车,一路驶向了最近的巨沙镇。


    巨沙镇本名【拒沙镇】,是处于大戈壁边缘的小镇,寓意【阻挡风沙的小镇】。后来传着传着,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变成了【巨沙镇】。


    这里是个相对繁华的地方,许多靠着戈壁滩吃饭的猎人会将打回来的黄羊和守宫带到这里来卖。黄羊是难得的美食,身上几乎每一处部位都能吃,羊角也是不可多得的药材和装饰品;守宫则是稀有的药材,能治疗中风、破伤风和关节痛等许多痼疾。


    这次卓一寒来到镇上,也是想为修桦的伤痛采购一些守宫回去。他不是温清海,无论之前有什么恩怨,拿了人家那么多钱,怎么着也得为人家想想。


    买到了一些品相不错的守宫,又买了一些活的黄羊,再替楚霜、楚璃和自己置办了几套新衣服之后,就已经午时一刻了。三人决定奢侈一下,难得地下一趟馆子。


    他们都很穷,平时给人看病都很少收钱,只靠卖一些药材维持生活。按照医王谷的祖训,郎中应该尝百家饭,偿百姓安,若是只为了钱财,是成不了一个好郎中的。


    卓一寒不想做一个郎中,年少时期被父亲逼着跟在身边四处行医,早已见过了人间百态。父亲卓威只为有钱人看病,而且要价很高贪得无厌,完全背离了祖训,这大概是他讨厌郎中这一行的原因之一吧。


    至于为什么他会继承父亲的衣钵,选择成为了医王谷的谷主,除了父亲的遗嘱之外,唯一让他坚持下来的就是楚霜和楚璃两姐妹。这两位美丽善良的医娘深深地吸引了他,直到半年前,他才鼓起勇气向她们二人提亲。


    本来他不报什么希望,但楚霜和楚璃见他独自一人撑起了医王谷,还毫无保留地传授卓家自古流传下来的医术之后,二人也早就对这个彬彬有礼的翩翩公子产生了倾慕之情。


    双方都对对方有好感,提亲的事自然水到渠成。这件事传出去之后,医王谷的穷郎中们也纷纷祝福这三位佳人,并表示等他们大婚之日的时候,会到场为他们祝贺。


    那两只黄羊就是为大婚那天请客吃饭买的。


    午饭是羊肉馅儿饼和羊杂汤,二月末乍暖还寒,吃了这些刚好能暖暖身子,还能解解嘴馋。吃过了饭,卓一寒让姐妹俩在马车上等他,自己扛起了一个大包裹去给人送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啊,看起来好重。”楚璃看着他身上的包裹,好奇地问了一句——从医王谷离开的时候,她就想问了。


    “一坛药材,去年有人从我这里订购的,我给人送过去。”卓一寒背着包裹摸了摸她的头发,“我很快回来,一会儿给你们带红枣糕。”


    听到有好吃的,楚璃也就不再多问。卓一寒很快回来了,他的表情看起来很轻松,似乎了结了一个什么心愿一样。


    回去的路上,卓一寒给她们讲了许多以前和父亲一起行医的经历,逗得她们又是唏嘘又是欢笑。看着楚霜和楚璃的笑脸,卓一寒的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幸福感。


    就算将来行医的路上仍有诸多坎坷,只要和她们在一起,自己就一定会撑下去的吧。


    卓一寒这样想着。


    可惜,温馨的气氛只持续到了她们回到医王谷那间破院子门口的那一刻。站在院门外,三人清楚地听到了屋内传来的声音。


    “姓温的!你要是想报复老娘就直说!少给我来这一套!”


    “嚎嚎嚎,嚎什么嚎!挺大个人了叫得跟杀猪一样!给老子忍一会儿!”


    “我忍你个大西瓜!涂药就涂药!你拿手指头戳我是什么意思?!”


    “废话!涂药不用手指,我还得再给您准备个刷子呗?!你等着啊!我去找泥瓦匠借一个!”


    “你给我滚回来!蹬鼻子还上脸了!老娘要不是动不了,早一刀砍了你了!”


    “来啊!菜刀就在这!有本事你爬起来砍我啊!”


    “姓温的你给老娘记着!下次轮到你躺下的时候,你要是能安生一刻钟,老娘跟你姓!”


    “那这药还涂不涂了?!”


    “涂!手脚麻利点……哎啊啊啊!!轻点儿你这个畜牲!!”


    ……


    卓一寒三人站在门口互相看了看,平静地将手上买回来的药材和衣服一类的东西放在了院门的雨篷下,默契地转身远离了院子。卓一寒抬头望着漫天的乌云轻轻笑了笑,说道:“天气不错,我去散个步。”


    “一起。”楚霜和楚璃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的手,义无反顾地漫步在已经开始落下零星雨点的医王谷中。


    大概这就是家家都有的那本难念的经吧,三人不约而同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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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交赎金的日子。


    八十两黄金虽然也不少,但邱长空还是拿得出来的。这些钱是他攒下的棺材本儿,打算在任期到了之后,回家置办养老的田产的。


    可他不得不交,若是不给,他进棺材的时间就会提前几十年。


    夏红衣拿着沉甸甸的黄金,脸上已经笑开了花。因为罗巅说,不管对方给多少,这些钱都归她所有。


    一大早,夏红衣就带着邱长空和管家肖福进了北山,他们很快就见到了【余大小姐】。站在这个似乎还比失踪前胖了一些的【人质】面前,邱长空老泪纵横,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陛……大小姐啊,老臣总算是找到您了……”


    看着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邱长空,陈瑜心中有些不忍,不过她并没有说什么,因为她还有事要做。


    “站起来,堂堂太守,像什么样子。”


    “大小姐……老臣我……”


    “这么大岁数哭成这样,还要不要脸了。”夏红衣踢了一脚邱长空,她最看不得男人窝囊的样子。在【百兽之王】心中,只有樊炯大将军和他那一千守城烈士,才算是真正的男人。


    下山之后,白狐帝对此事闭口不谈,只是让邱长空不要外传,并且不要再追查下去。


    邱长空巴不得如此,他觉得白狐帝陛下是怕损了皇室的面子,毕竟皇帝被绑架这件事太大了,牵扯到太多的人,查起来也许会动摇国家的根基。


    不过这也变相地成全了邱长空——起码他不会因此被降罪。


    陈瑜将这件事压下来,是和罗巅商量之后的结果。现在敌暗我明,说不准青丘国已经被渗透了多少,也不知道【百足钦原】的来历是什么。贸然动手,可能会打草惊蛇。


    他让陈瑜在“获救”之后不要再回太守府,直接去薄水郡外驻扎的【飞狐营】本部,让余飞大统领亲自带人护送她回九尾宫,在彻底查清【百足钦原】的内部成员之前,待在皇宫里不要出来。


    皇宫守备森严,就算是被渗透,那些人也不敢怎么样——不然他们就不必等到陈瑜出宫以后再下手了。


    另外,根据罗巅的推断,【百足钦原】在暗处活动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们的人太少,只能使一些计谋,不敢出来硬碰硬。万一惹急了白狐帝来一场大清洗,反而会给他们带来灭顶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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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尾宫,哀明殿。


    青丘国的皇宫有九座大殿,哀明殿是宦官居住的地方,殿主【百哀公】裴致远是所有宦官的领袖,主管着宫内的所有宦官和侍女,以及包揽着宫中大小杂务。


    平时坐在大殿中央的裴致远此时跪在了堂前,原本的位置上,坐着白狐帝陈瑜。此时她已取下了厚重的假发套,露出了一头苍白的秀发;再配上陈瑜那副被称之为【沉鱼】之貌的容颜,让她有了一种凄美感觉。


    每次看到这头白发,裴致远都会感到一阵心疼。他六岁便入宫成了【阉人】,因为勤奋好学、通晓人情世故被上一代【百哀公】看中,将其以接班人的标准培养。之后又向皇帝陈卢谏言,让其做了宫内杂务的总管,新一代的【百哀公】。


    裴致远今年三十岁,他是亲眼看着陈瑜长大的。从呱呱坠地,到幼年天真,再到立为储君,最后成为皇帝,再熬白了三千青丝。这二十一年来,陈瑜这位小皇帝为她的国家操劳成什么样,裴致远全都看在了眼里。


    他知道,这位比自己小了九岁的小皇帝,为了她的国家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别的公主和皇子还在【喜欣殿】中玩耍时,陈瑜就已经开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帝王了。裴致远曾远远地看着美丽的小小陈瑜和【妄归殿】的老师不辞昼夜学习的时候,他甚至产生了想要代替她的想法。


    可惜,自己是个阉人,不配代替她,也不配喜欢她。


    既然她全心全意地为了青丘国,那自己便全心全意地为了她吧。二十一年来,裴致远尽心尽力地打理着宫中的一切,为了提高手下的宦官和侍女们的整体素质,他甚至不惜让自己成为一个阴冷而残忍的人。为此,那些宦官和侍女们私下甚至称他为【剥皮公】。


    裴致远知道自己的恶名,不过无所谓,只要他的心上人安心,就算成为那【剥皮公】又如何?


    “吾皇万岁。”裴致远跪在了陈瑜的身前,额头紧紧贴着地面。


    “抬起头来。”


    “诺。”


    裴致远抬起了头,虽然已经三十岁,可他的容貌依旧像十八岁那般年轻。只是由于身体的残缺,让他的英俊的眉梢眼角带上了一丝阴柔的味道。


    陈瑜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看了看左右。裴致远立刻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他挥了挥手,遣退了【哀明殿】中的宦官和侍女:“陛下,都走了。”


    “裴公公。”陈瑜穿着宽大华丽的青袍,头上灵狐冠的装饰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着,“朕有件事要交给你去办。”


    “陛下您吩咐。”裴致远再次低下了头。


    “你仔细听好,这九尾宫内,朕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你了。接下来朕和你说的话,不要和第三个人说。”


    “……诺。”裴致远轻声应道。


    “嗯,”陈瑜点了点头,“你听好……”


    半个时辰过后,陈瑜离开了【哀明殿】,裴致远一直跪在地上,整整半个时辰都没有抬头。当陈瑜的脚步声消失的时候,裴致远才慢慢跪坐起来,阴柔俊美的脸上,已是一片泪痕。


    “这样啊……”裴致远且泪且笑,喃喃地自言自语着,“原来我一直是您最信任的人……哈哈哈……”


    裴致远想起了自己十四岁还是个小公公的时候,那天,他因为得宠而被别的宦官们欺辱,是五岁的陈瑜替他赶走了那些人,还塞给了他一颗橘子,并告诉他不要怕,再被欺负,就去找她,她会为他主持公道。


    原本他只是以为年轻的公主可怜自己,想不到如今,他竟已有资格成为她唯一的盾牌。


    裴致远吸了吸鼻子,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当袖子落下的时候,阴柔俊美的脸上已经换上了令人胆寒的狠厉。


    “【百足钦原】,好,好,好……”裴致远咬着牙连说了三个【好】字,一声比一声恶毒更甚,他握着自己被滚烫茶水烫红的左臂,恶狠狠地望向了【哀明殿】的大门,“谁人敢动咱家的小白狐,咱家就扒了谁人的皮!”


    往后的几天里,宫内的宦官和侍女们全都人人自危,那位哀明殿的【剥皮公】不知怎么了,这几天变本加厉地折腾他们。有时候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错误,也会招致一顿毒打,而且还是裴公公亲自下手。短短几天里,已经有五个人被他活活打死了。


    听说是前几天陛下曾找他单独谈话,估计是被训斥了吧,所以才会拿他们这些下人撒气。可他们又不敢反抗,因为【哀明殿】有专门对宦官和侍女们的执法权,可以不用经过任何审问直接动刑。


    再加上【哀明殿】中,裴公公有自己的监察队【百目鬼】,这个皇帝默许的私兵团十分擅长潜伏和打探消息,宫中的大事小事皆逃不过他们的双眼,因此,宦官和侍女们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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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哀明殿】地下,私牢。


    这里本是关押一些犯了重大错误的宦官和侍女,不过在裴致远严厉的管教下,这座私人的监牢已经很久都没用过了。


    如今,这座空空如也的监牢中,关押着一个人。


    这个人本是皇帝的贴身小公公,姓全。因为他反应很快,又很会说话办事,裴致远才让他担此重任。


    全公公来到这里的原因,不过是前几天因为不慎打翻了陛下的贡茶。此时他被吊在了私牢中,已经被打得不成人形。


    “小全子啊。”裴致远坐在了他的对面,身后站着两位【百目鬼】的人,旁边还拴着一条凶恶的狼狗。他的手中把玩着一块木雕,那是一只木制的狐狸,无论是神态还是身形都雕刻得栩栩如生,“你进宫多久了?”


    “八、八个月……”全公公气若游丝,已经快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平心而论,陛下和咱家对你和你的家人怎么样?”裴致远的话说得很慢,好像是在和人聊家常一样。


    “恩……恩重如山……”


    “哼,你还知道恩重如山。”裴致远哼了一声,“那咱家问你,恩将仇报的人,应该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我没……没有……”


    “没有?”裴致远冷笑着,对身后的两人抬了抬手指。两人立刻走上前去,一人按住了全公公的手臂,另一人在他的哀嚎声中,将他左臂上的皮剥了下来,随手扔在了旁边火炉上烧着的沸水里。


    让人用冷水泼醒了昏死过去的全公公,裴致远用一把小刀挑起了沸水中上下翻滚的人皮,将它高高地举了起来:“那咱家问你,这是什么?!”


    全公公慢慢睁开眼睛,在看到自己手臂上已经被煮熟的人皮的时候,双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


    那张人皮上,赫然出现了一只猩红的大蜂。


    “你是不是以为陛下和咱家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全公公的反应,裴致远随手一扔,旁边的恶犬立刻扑了上去,几口将那块人皮吞了下去,“小全子啊,咱家一直最欣赏你了,因为你机灵,你懂事,又挺勤快的,跟咱家当年差不多。再过几年,咱家已经打算让你来做下一任的【百哀公】了。”


    “可惜,你把自己的路给走没了。”裴致远用挑过人皮的小刀挑起了一瓣橘子,放在口中慢慢嚼了起来。看见吃的,恶犬立刻发出了咕噜声,一边呲着牙流着口水,一边贪婪地望着桌子上剥好的橘子。


    裴致远用眼角瞪了一下恶犬,这条贪婪的畜牲立刻夹起了尾巴垂下了耳朵,规规矩矩地趴在了地上,一声都不敢吭了。


    “咱家给你个机会——哦,不是活命的机会,别多想,你已经是个死人了。”看着全公公突然期待的目光,裴致远赶紧摇了摇头,将他的希望扑灭在萌芽中。


    他不喜欢给人希望。


    “跟咱家说说这大蜂【钦原】的事,说得详细呢,咱家就给你个体面的死法,不然的话……”裴致远挥了挥手,【百目鬼】的人立刻拉下了旁边的帘子,帘子后面的铁笼子中,几十条恶犬正流着腥臭的涎液,死死地盯着全公公左臂上的伤痕,“它们饿了两天了,不知道你这小身板,能不能喂饱它们。不过你放心,在它们吃光你之前,咱家会让你保持清醒的。”


    全公公已经尿裤子了,阴暗的私牢中顿时弥漫起一阵腥臊的味道。


    “你们有多少人进宫了?”裴致远又吃了口橘子,似乎根本不在乎人和恶犬两边的味道。


    “四十一人……”


    “入宫最长的一人待了多久?”


    “十个月……”


    “名字呢?”


    全公公一边说,【百目鬼】的人一边写,等到四十一个人名和在宫中任职的状况全都写完,裴致远让他再确认了一次,随后将那张纸小心地折好,放在了宽大的袖子里。


    “你说谎。”看着只求痛快死去的全公公,裴致远轻轻勾了勾嘴角。


    “没有……没有啊裴公公!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咱家说你说谎了,你就是说谎了。”裴致远没有理会全公公的哭喊,他挥了挥手,【百目鬼】立刻解开了他的镣铐,将他戴上了大枷,丢进了旁边的狗笼子里。大枷卡在了入口,让他的头和双手留在了外面。


    在哀嚎、求饶和血肉的撕裂声中,裴致远招了招手,另一个被查出是【百足钦原】的人被带了进来,吊在了全公公的位置上。


    “刚刚他骗了咱家,希望你不会像他一样。”


    新进来的囚犯看了看旁边的狗笼,全公公已经死了,他的脖子以下,只剩下了一堆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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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夜,寝宫,【司命殿】。


    “……这些就是全部?”陈瑜看着一串长长的名单,轻轻叹了口气,没想到九尾宫居然从十个月前就开始被渗透了。


    “正是。”裴致远跪伏在了陈瑜的脚下,平静地回答道,他已经用相同的方法“审问”了许多人,最终得出了这个准确的名单,“咱家已经命人偷偷搜过了这些人的住所,发现他们所有人都识字,并且在偷偷地记录着宫中的大小事。另外,咱家还在其中几人的床下,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着,他拿出了一个小瓶子,高高地举过了头顶。


    “【失心散】?”陈瑜看着那个瓶子,眉梢轻轻颤了颤。


    “正是。”裴致远已经从那些【百足钦原】的人的身上验证过了。


    “不要轻举妄动。”陈瑜放下了纸,她面前的桌上,有着堆成山的奏折。拿起笔想了想,陈瑜在一卷圣旨上写下了一些字,随后将圣旨卷好放在了桌沿:“裴公公。”


    “诺。”裴致远近乎虔诚地回应着呼唤。


    “找个机会赶走一些人,再让人暗中跟着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只要查明他们的据点和联络网就行。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能打草惊蛇。剩下的事朕写在了圣旨中——这只是个伪装,并不是圣旨,借口什么的,你自己找就好。”


    “诺,咱家告退。”裴致远说着,捧起了桌上的“圣旨”,低着头退了出去。


    今晚没有月亮,只有漫天的星光。裴致远小心地将“圣旨”揣入怀中,他抬头看了看天空,慢慢眯起了眼睛。


    狐狸应该狡猾而残忍,陛下虽足智多谋,但吃亏在生性仁慈。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己成为【残忍】的那一方吧。而他的陛下,只需要在安全的地方运筹帷幄就行了。


    他将会成为狐狸的眼睛,狐狸的耳朵,狐狸的利爪,和狐狸的獠牙。


    想着,裴致远弓了弓身子,慢慢地隐没在了皇宫的夜色之中。


    等到裴致远走后,陈瑜起身站在了窗前。看着院子中平静的池水,灵动的双眼被夜色蒙上了一层阴霾。


    【百足钦原】的人不打算杀自己,他们似乎是为了什么目的,想要用【失心散】控制自己。


    可惜,他们失算了。


    让自己活着,就是他们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她是美艳且狡猾的狐狸,在她面前玩这些计谋,毫无意义。狐狸或许会落入猎人的陷阱,但只要她隐入了安全的森林,就会重新成为致命的猎手。


    现在,敌我的位置已经改变,她成为了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一方。而那只猩红的大蜂,就是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