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医王谷」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慢四快,五更梆响,鸡鸣报晓,东方微亮。
守卫郡府大牢的守兵打着呵欠,值了一个时辰的班已经让他们困倦,为了保持清醒,几个守兵不得不小声地聊着天,对抗着阵阵袭来的睡意。
他们聊着等和下一组的人交班以后,去东二街最有名的便宜小饭馆点两个菜,叫一碗热腾腾的素面,再回到军营暖和地睡一觉。
在太守府里当差虽然清闲却也无聊,他们每天最大的盼头就是领了军饷以后,将一部分钱和家书寄回自己的老家。
太守府守兵的待遇很好,每个月的饷银是一两四钱。他们会留下两吊钱,将剩下的一两二钱用来养家。在太守府这边的开销很小,就算没钱下馆子,军营里也有免费的供食,留下来的二百文足够他们一个月的开销了。
就在他们交头接耳的时候,一个守兵轻轻咳嗽了一声,紧接着是一句提醒那些聊天的家伙们的话:“余大小姐。”
听到余大小姐来了,几个守兵立刻安静了下来,纷纷站直了身子——规矩还是要有的,尤其是在自己的上级面前。
“开门,我要提审女囚温木华。”【余大小姐】的心情看上去似乎不怎么好,【她】的脸阴沉着,似乎正在生气。
守兵们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了牢门将这位身份尊贵的大小姐让了进去。就在这时,其中一个守兵看到了这位大小姐身后背着的一样东西。那似乎是某种长条形的物体,用布包了起来。
这个守兵叫冯六,是一个嘴巴很碎的家伙。他感觉好像在哪里看到过这样东西,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大概那是什么新的刑具吧。那个女囚的嘴真是太硬了,太守和这位大小姐连着审了半个月也没从她嘴里撬出什么东西来。
冯六晃了晃脑袋不再去想,当大小姐进了大牢深处之后,他又和旁边的人聊了起来。
那家便宜的小饭馆儿中的酱油鸡架实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他早已迫不及待,盼着卯时交班的人能够早点到来。
不一会儿,他听到里面的人叫了声【余大小姐】,冯六立刻闭了嘴。就在这时,他看到余大小姐从里面走了出来,两个守兵架着那名女囚紧跟在了她身后。
“余大小姐,这是……”值班守兵们的队长见女囚居然被带了出来,赶紧拦住了【余大小姐】。毕竟他们是太守府的兵,就算是要带出去审问,也要有太守大人亲自到场才行,最不济也要有他的文书手令。
这是规矩,他们得照规矩办事。
“我有办法让她张嘴,让开。”【余大小姐】冷冷地望着队长。
“……恕难从命,请问余大小姐您……是否有太守大人的文书手令?”队长依旧不敢放行,他们看守的是大牢,出了岔子可是要掉脑袋的。
“我要带她去【飞狐营】,那边有我们特殊的审问方法。这件事回头我自会告知邱长空,现在时间紧迫,若是耽误了正事,小心你们的脑袋。”【余大小姐】傲慢地抬起了头,用眼角望着眼前的守兵队长。
队长立刻不敢说话了。
这位【余大小姐】的地位很高,听说是【飞狐营】大统领余飞的千金,平时就连太守大人对她也是恭恭敬敬的。这样的人,自己确实是得罪不起。
反正规矩是人定的,而且以这位大小姐的身份,若是自己再加阻拦的话,搞不好回头还会被太守大人骂一顿。
严重的话,甚至会扣掉自己这个月的饷银。
想到这,队长让开了路。他在这里和其他人一样,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犯不上因为一点小事较真。
“这女的还挺好看,哎,可惜了,是个死囚,”看着余大小姐带人走远,冯六这个碎嘴子叹了口气,“与其干了坏事被关在这里,还不如跟了我。存了这么些年的钱,将来我一定要娶个像她这样的婆娘。”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同伴立刻嘲笑了他一句,“这样的婆娘也是你能娶的?就算让你娶回家也是天天受气,人家那么能打,你能打得过人家?没看见那天太守大人和修先生要合力才能制服她么。”
“……也是。”冯六叹了口气,那天抓捕这名女囚犯的时候,他也在场。
忽然,冯六好像想到了什么。
他想起来在哪里见过【余大小姐】背上背着的那件东西了。
那是修先生的铁杖,无论是长度还是形状全都差不多——当时他还想,能使用如此沉重的武器,怪不得这位修先生是个高手。
“哎,要我说啊,我们余大小姐的身手应该也不错。”冯六摸着下巴,慢慢地说道,“年纪轻轻就能用这种兵器,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胡说八道。”队长哼了一声,抬手敲了一下冯六的帽子:“余大小姐根本就不会武功。”
“那她为什么背着修先生的铁杖?”冯六朝远方抬了抬下巴,“能使那种兵器的人,哪个不是高手。”
“铁杖?”队长一下子愣住了,他瞪着冯六,疑惑地问道:“什么铁杖?”
“你没看到啊,哦,那天你不在现场。老九,你当时在场,那根铁杖是不是和余大小姐身上背着的这杆一模一样?”冯六较上了真,问了当时和自己一起出勤的同伴。
“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挺像的。”那位守兵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点了点头。
队长皱了皱眉,他看着冯六,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
“当然了,不然你可以去问问修先生!”冯六得意地扬了扬脖子,他是不会认错的。
“可是……修先生昨天三更的时候出去了,好像现在还没回来。”另一个守兵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院子——如果【修禅】回来的话,他们肯定第一时间就会知道。
因为那个院子的院门正对着大牢前方的小路。太守大人如此安排,原因之一就是怕有人会劫走这名女囚犯。
“不好!”队长低头思考了一下之后,忽然惊叫一声,他懊恼地跺了跺脚,随后立刻转身安排道:“冯六!你快去把这件事通知太守大人!剩下的人跟我去追!”
冯六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队长既然这样说了,他也只能服从命令。队长带着人一边追一边满心的后悔——自己若是能早一些察觉就好了。
哪有人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就提审犯人的?!就算是有了好方法,什么时候审问不行,非得赶在这个时间?!退一步说,就算是想消耗犯人的精力,半夜去不好么?!
此时刚过五更,大多数太守府的守兵都在睡觉,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值班——这个时间,反而是守兵们的精力最虚弱的时刻。
他犯了个错误,天大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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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邱长空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慌乱地穿上了衣服,丢下了还没睡醒的夫人,连鞋都来不及穿就追了出去。当他们来到大门口的时候,押着女囚的那两位守兵说,【余大小姐】已经带着女囚犯上了一辆马车,朝东面走了,据说是要去【飞狐营】的大营。
邱长空立刻让人去通知【修禅】,在得知修先生还没回来之后,他只能亲自披挂上了盔甲,马不停蹄地带人追向了东边。
这一来一回又耽误了不少时间,不过他们很快追上了那辆马车。马车是太守府的,特征很好辨认。当他们找到马车的时候,它就停在一间客栈前面。挑开车篷的帘子,里面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了一些沾着斑驳血迹的被褥。
邱长空下了马,一脚踢开了客栈的大门。此时客栈还没开始营业,掌柜的和店小二正在摆放着一楼的桌椅。见到这些官兵突然闯进来,二人吓了一跳,赶紧迎了上来。
“官爷,这么早莅临小店,不知……”“有没有两个女人来过这里?其中一个人身上有伤,另一个人背着大概这么长的东西?!”邱长空也不跟他客套,立刻用手比了一个高度出来。
“有!有有!就在刚才两个女人来过!一高一矮!那高的一身是伤,我还见过她呢!半个多月前她给了小人一条金坠子,说把马车寄存在小人这里!”掌柜的见对方急切,还带着满身的杀意,赶紧将自己所知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她们什么时候走的?!”
“大概……半炷香的时间了吧?”掌柜的赶紧盘算了一下时间,“小人记得……那时候我才刚起床,就见一位个子很矮、穿得好像挺有钱的大小姐在砸门,说是要提走马车。她说另外一个人是她姐姐,两人早上本来想上山去看日出,没想到失足跌落,她姐姐受了重伤,现在要赶紧带她去看郎中!”
说着,掌柜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条金坠子和一只金镯子,“这是她们给小人的寄存费和感谢费!”
客栈是小本买卖,常言道民不与官斗,掌柜的实在是犯不上得罪这些官兵,于是将自己所知的全都说了出来。
“她们往哪个方向走了?!”邱长空耐着性子听完,眼珠子都快瞪出血了。
“南边!她们没说去哪,但她们是向南边走的!”掌柜的抬手一指,“当时她们给的钱多,小人是亲自送她们出去的!”
“那马车长什么样?!”
“回大人!马是棕马!车篷是灰色的!后面还挂着一盏灯笼,好像是远行用的!”
“追!”邱长空没什么想问的了,当务之急是必须快点找到这两个人——
如果那人不是【余大小姐】,那就代表着真正的白狐帝此时还在那些人的手中。这些天来自己看到的这位【余大小姐】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救他们的同伙出去而演得一出苦肉计。
这帮匪徒,真是好心机,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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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清海撕掉了人皮面具,该做的事都已经做完,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此时他正驱赶着马车,在清晨无人的小路上疾驰着。他必须趁现在这个大街上还没有多少人的时刻,尽可能地跑得远一些。
他并没有去南边,出了客栈走南边的路不过是为了迷惑掌柜的,温清海知道,这家伙在面对追赶的官兵的时候,肯定会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他这样做,是为了争取时间。
往南边跑了两条街,温清海立刻调转马头跑向了东边。
他真正的目的是东北方的城门。
修桦身上的伤很重,郡城内的郎中怕是没法应付,而且还有被找到的风险。他要带着她出城,去一个有着医术高明之人的隐秘地方。
来到了东北方的城门,温清海下了车,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镇定下来,接着,他抓起了地上的土抹在脸上,脱掉了自己身上的女装,披上了一件在地上踩过的长衫。
接着,他快步牵着马车走向了城门,不出所料,他被守城门的卫兵拦了下来:“站住,干什么的?”
卫兵皱着眉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小子,温清海立刻上前急切地说道:“大哥!我姐从山上滚下来,已经快不行了!我得带她回家!不能让爹娘见不到她最后一面!大哥您行行好放我过去吧,姐姐她快撑不住了!”
说着,温清海拿出了几块碎银子——这是他从死去的王二牛身上摸到的。
贼不走空向来都是他的一贯作风。
见眼前的少年面容急切,守兵用刀柄掀开了帘子,果然,里面躺着一个裹着白布的虚弱女人,白布上面有着斑斑血迹,是从里面渗出来的。
“你家在哪?”卫兵例行公事地拿起了登记簿,平时他们不需要记什么,因为出了东北门不远就是荒芜的戈壁滩,走这个门的人很少,他们基本都脸熟。
“南边的赵家村!”
“南边?”守兵皱了皱眉,“家在南边,怎么走这个门?”
不是守兵多嘴多事,遇到第一次见面的人,他们必须得问个清楚。不然万一以后出了事,对上面也好有个交代。
这是他们的职责。
“我们姐弟俩在北城卖烧饼,走这个门人少!要是走南门,这个时间人多了会排很长的队,我姐已经等不起了!”
“这样啊……”守兵点了点头,隐约记得北城似乎确实有一家卖烧饼的,“叫什么?”
“我叫赵二宝,我姐叫赵大宝!”温清海随便编了两个名字。
“大宝……二宝……赵家村……行了,过去吧。”卫兵说完,将手中的碎银子扔回了车上,“例行公事而已,无功不受禄,这钱你自己留着吧。”
卫兵是个明白人,知道什么钱该拿,什么钱不该拿。
这些钱有可能是给这小子的姐姐办白事的,这种钱,他不能拿。
“谢谢大哥!”温清海喜出望外,赶紧上了马车,一路向南驶了过去。在离开卫兵视线的时候,他又调了个头,朝着东北方向一路疾驰。
没人看到他在出城之后,表情立刻就变回了冷静。
这同样是个障眼法,目的就是争取时间。邱长空肯定会查各个门的守城卫兵,早晚会找到他的踪迹。
赵家村虽然不大,但也有几百户人家,够他查一阵子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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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他所料,当邱长空带着人挨家挨户地找他们的时候,他已经逃进了荒芜的戈壁滩。
因为没有植被和人烟,戈壁滩昼夜的温差很大,尤其是晚上,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冻死在了荒芜的夜晚之中。
温清海拔了一堆灌木生了一堆火,上面架着装着水的小酒坛。等水烧开之后,他将一些药材放在了坛子里。
这些药材他早就准备好了,为的就是这一刻能用上。他一直都随身带着这两个装药材的纸包——上次在蜃楼国青林镇穿女装的时候,他的胸部塞得是两个馒头,而这次,则是两个药材包,用两个碗兜在了身上。
【余大小姐】的衣服款式很宽大,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来。况且就算有人看出了问题,又有谁敢上前验证?
这两包药的其中之一是内服的,用来调节体内的气血;另一包是外用的,用来治疗修桦的外伤。
过了半个时辰,温清海将熬好的药汤倒进了用来兜着药材包的碗中。他小心地走进了马车,将修桦的上半身扶了起来:“桦儿,张嘴。”
“嗯……”修桦虚弱地应了一声,慢慢喝光了药汤。药汤很苦,可她已经快分辨不出是苦是甜了。
喂她喝完了药,温清海拉上了车篷的帘子,小心地将她的衣服脱掉。她的衣服已经有一部分被干涸的血沾连在了皮肤上,温清海不得不用小刀将那些血痂刮开,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衣服全部脱下来。
看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温清海感觉心脏好像被什么握住了一样。他打开了另一个药包,将里面的药粉倒在了手心,又将一块干净的绢帕塞在了修桦的口中:“桦儿,你忍忍。”
修桦依旧一声都没吭,只有她颤抖的身体在告诉温清海,她在忍受着何等的疼痛。
替她上完了药,又替她简单包扎了一下,温清海将车上的被褥盖在了修桦的身上,替她擦着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再忍忍,最多两天,我就能找到医你的人。”
他知道,这些药只能维持一下,根本就不能让她好起来。
最多算个紧急处理,给他们两人一个心理安慰罢了。她被折磨了半个月,身上的伤实在是太重了。
“呵……”修桦趴在那里,扭头看了看温清海,又看了看旁边放着的【龙脊】,她勉强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敢去医王谷?就不怕……卓一寒把你剁碎了入药?”
修桦只是想了一下,就知道他要去找谁了。
虽然卓一寒没见过【饕餮】温清海的样子,但他却一定会记得这柄铁杖。就算他把铁杖藏在车上,也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因为修桦的伤势,必须要留在医王谷调养,短时间内根本就走不出来。
“剁就剁吧,能医好你就行。”温清海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这柄【龙脊】因为目标太大不方便携带,一直都被他藏在北山上,直到今早王二牛死后,他才背着它出来。至于王二牛的那把冒牌儿的铁杖,已经跟着它的主人一起埋在了乱树枝中
大概他的尸体很快就会被上山砍柴的人发现吧,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可不能死……”修桦轻轻勾了勾嘴角,就算是身受重伤嘴唇发白,这一笑仍旧百媚千娇:“我说了,你一辈子都是我的狗……你死了,我上哪再去找这么好用的宠物去?”
“这不是挺精神嘛,还有余力跟我吵。”温清海故作轻松地回了一句嘴。
“用这个。”修桦抬起了被包扎得像萝卜一样的手指,指了指丢在一边的人皮面具,“把脸凑过来。”
“不必,既然早晚会暴露,用这个也毫无意义。而且……我有办法让他必须要医治你,求人办事还是坦诚一些比较好。”温清海替她掖了掖被子,外面很冷,他甚至将自己的外套垫在了她的身下,“放心,我能让他不敢杀我。”
“《百草拾遗》?”二人经历过无数生死,早已能够洞察对方的所有想法,这是用命换回来的默契:“你小子……怎么总这么多鬼主意。”
“他要是敢不医你,我就告诉他,我会烧了那本书。”温清海挑了挑眉毛,笑得跟个痞子一样。
“那姓卓的上辈子肯定欠你的……怎么碰到你这么个冤家。”修桦笑出声来,却因为疼痛又皱紧了绣眉。
“行了,别说话了,老老实实躺着。”温清海替她擦了擦额头疼出来的冷汗,“我不逗你了。”
“清海……”
“嗯?”
“你也躺会儿。”
“好。”
“靠近点儿。”
“好。”
“暖和了?”
“嗯。”
“我困了。”
“那就睡吧。”
“晚安。”
“嗯。”
修桦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已经很久没睡过安稳觉了。
温清海没有睡,他一直醒着,就守在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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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在他们吃完了所有的干粮的时候,马车终于行驶到了一座吊桥前。
看着那座修好的吊桥,温清海轻轻叹了口气。上次自己打断这座吊桥的事,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想不到他居然会以这种情况下再次回到这里。
晃了晃脑袋不再唏嘘那些往事,温清海将【龙脊】挂在了身前,又将修桦背在了身后,背着她踏上了摇摇晃晃的吊桥。
温清海走得很小心,因为他本身已经十分疲惫了。
这三天里,他一直在不眠不休地照顾着修桦,从未合过眼。
一如她当年照顾自己那样。
医王谷的出入口只有这一条路,吊桥下方是不到五丈的低洼地带,并不深,就算没有吊桥也能从旁边的斜坡进出,吊桥的作用只是为了出入方便些。
对面是被一圈大山围起来的山谷,【医王谷】之所以坐落在这里,就是因为这几座大山上,有许多名贵的药材。
【医王谷】虽然被称作门派,但其实并不算什么帮派。平时这里只是一些心怀理想的穷郎中们集会的地方,并没有什么组织性。而且因为地处偏僻,又十分穷,平时连个守卫都没有。
当温清海踏入医王谷,来到那些随意搭起来的小平房前的时候,立刻就有人发现了他。那些穷郎中们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这两个人——他们看上去并不像郎中,反而像是逃荒的。尤其是那个女人,看气色似乎伤得很重,如果不及时救治的话,怕是已经时日无多。
不过还是有人认出了温清海——并不是他们认识温清海,而是认识他身上挂着的那柄【龙脊】——就在几年前,他们中的一些人还被这根铁杖狠狠地揍了一顿。
“卓先生……卓先生!!快去找卓先生!!【饕餮】又回来了!!”那个郎中疯了一般一瘸一拐地跑向了最大的房子,一边喊还一边挥着手。
“胆小鬼。”温清海轻蔑地哼了一声,他记得这个边跑边叫的家伙,因为他的腿就是自己打断的。
【医王谷】是温清海唯一没有下杀手的地方,一来这里并没有【失心散】的受害者,二来就算被逼到了绝境,他也不打算取这些悬壶济世的郎中们的性命。
他并不讨厌郎中。
不一会儿,卓一寒就提着剑走了出来——他是这些穷郎中里面唯一会武功的:“小兔崽子你还敢回来?!我卓一寒今天要是不把你这混蛋给……”
“救她,我就把《百草拾遗》还给你,不然我就烧了那本书。”温清海冷漠地打断了这位已经丝毫不顾及自身形象的翩翩公子的话。
卓一寒一下子噎住了。
他确实很在意那本《百草拾遗》。
“哼,当年你打伤我医王谷二十几人,你以为我会就这么……”
卓一寒再次被噎住了。
这次,是被眼前这个少年接下来的举动。
温清海跪了下来,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了地上,及腰的长发披散在了两边。沉重的龙脊随着他的动作落下,砸起了一阵烟尘。
“求您了。”
卓一寒看着下跪的温清海,轻轻皱了皱眉,沉默了一阵之后,慢慢地将剑收回了鞘中。
“……带她进来吧。”
少年一动都没动。
他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