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断魂钉
作品:《书说江湖半尺寒》 温清海慢慢地讲述着过往的一切,仿佛在细数自己的珍宝。他用袖子轻轻擦拭着妻子脸上的血迹,泪水早已流满了他的脸颊。
他始终不敢对修桦说“对不起”,因为他无法面对她为自己牺牲的一切——只用简短的三个字就想要求得心安,那样的自己太卑鄙了。
苏太后默默地听着这一切,良久,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罗巅的推测与这些大致相同,只有一些细节方面的偏差,比如第一个【餮】根本就不是【饕餮】中的一员,温清海说第一个【餮】已死不过是在纪念班小玉;另外就是第二个【餮】并不是形式上的死亡,而是死在了温清海的心中,唯一的巧合就是,两个【餮】的死,恰好都在八月十五;第三,第一次杀人的确实是温清海,不过原因却是不想弄脏【餮】的手,他杀人的目的,是为了结束中了【失心散】之人的痛苦。
所以他才会如此这般心安理得。
再有,【无声】被灭,和【饕餮】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第三方神秘势力做的。
【餮】从来就只有一个人,那便是修桦。
原来这就是温清海。
【江洋大盗】,【饕餮】温清海。
“混账王八蛋。”
就在温清海替妻子清理面容的时候,一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温清海木讷地回过头。
他看到了一脸冷漠的修桦。
之后,他又慢慢地转过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自己的“妻子”。满身是血、已经“死去”的“修桦”忽然睁开了眼睛,慢慢坐了起来,慢慢摘下了假发,慢慢撕掉了人皮面具。
“母后,怎么说呢。”罗巅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脸佩服地走向了苏太后,却被嫌弃地一脚踹开——他身上猪血的味道太腥了,就算熏过了修桦常用的同款香薰也一样——“这姜啊,还得是老的辣。”
他费尽心机调查了这么久,却被自己的母后一个小小的计谋就破了案,罗巅的心中此刻只剩下了佩服。
“姓温的,你在那住了一个多月的事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修桦柳眉倒竖,她一直都在外面偷听着——这是太后的命令,“你给老娘老实交代!那一个月你跟那女人是不是干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唔……”
修桦的话说不完了。
温清海已经吻了上去。
待到二人唇分,温清海紧紧地抱着修桦,紧到她甚至觉得呼吸都困难了。
“小混蛋,别以为这样就算了……”修桦闭上了眼睛,轻轻勾起了嘴角。她抬起双手,将自己小小的夫君抱在了怀里。
她不会和他说“对不起”。
若是她说了,他肯定会原谅自己的。她骗了他整整两年,只用三个字便抹除他这两年的伤痛,那对他不公平。
——那样的自己,太卑鄙了。
“你们想要亲热,等回去以后再说。”苏太后让罗巅滚去沐浴,她看了看紧紧抱在一起的温清海和修桦,“温清海,哀家还有事要问你。”
二人这才想起来现在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赶紧红着脸分开,跪在了太后的面前。
“太后千岁。”
“别千岁了,真活了千岁,哀家不成老妖精了。”太后白了他们一眼,平时她最听不得这类话,什么千岁、万岁的,听到她的耳中简直和骂人一样,“温清海,修桦,对于【失心散】,你们二人了解多少?”
“并不多。”温清海如实禀告。对于这个太后,他还是有一些好感的。
虽然她办事的手段有待商榷,但无论如何,结果还是好的。
他从未想过修桦还能够原谅自己。
修桦想得也一样,太后让她等在门外的时候,她还不知道要做什么。直到她听见温清海的讲述,她才了解当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温清海自小孤苦无依,就算被收养也是受尽苦难。逃走之后,他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愿意陪伴他的姑娘,却只相处了一个多月就永别,最后落得个天人两隔的结局。
这些对一个今年才刚刚十九岁的少年来说,实在是有些过于残酷。若是他一直流浪在外,自己从不曾捡到他,也许他也不至于会如此痛苦。
对一个人最残忍的做法,莫过于让他先拥有一切,然后再毫不留情地夺去。
“【失心散】最近有复苏的迹象,你们对此有什么线索么?”太后继续问道,她不在乎两个人的感情如何,她是太后,不是自己身后哭得一塌糊涂的侍女小铃。
她关心的,是有可能危及到百姓和蜃楼国江山的【失心散】。
“回太后,”温清海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将自己所知的和盘托出:“在微臣与内人……分别之后,微臣曾于去年八月十八去找过一次【无声】门派的遗址,他们的位置很隐秘,微臣找了许久才找到。在那里,微臣查到了一些……和内人与小玉姑娘所讲的有些不同的地方。”
“哦?”太后听到这,轻轻挑了挑眉毛。
“若真如小玉姑娘讲给内人听的,那位自称【清寒剑】的剑客是一剑封喉的话,那么微臣后来调查到的那些遗骨上就不应有中毒的痕迹。”
“【无声】的人不是中了【失心散】了么?”
“太后有所不知,【失心散】是一种摧毁心智的毒,刚刚服用时会让人心神飘忽,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若是剂量小便会间歇性发作,一旦发作就如万虫缠身痛苦无比,必须再次服毒才能缓解,若是长时间不续这种毒,人就会因为极度渴求那种心神飘忽的感觉和忍受不了身体被虫子啃咬的幻觉而变得丧失理智,最后发狂致死。这种毒有个特殊的地方,那就是不会在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哪怕是最好的仵作也查不出尸体的异样。”
“微臣那天找到【无声】门派所在地的时候,虽然那里被一把大火烧了干净,但微臣却找到了几具比较新的遗骨。那些遗骨的多处部位已经发黑,很明显是受到了毒的侵蚀。微臣对毒没有研究,不知道那是什么毒,但很明显有人在【清寒剑】灭了【无声】之后再次到达了现场,用毒杀死了那些似乎是后来回到那里的【无声】的门徒。”
“你确定那些人就是【无声】的门徒?”
“确定。”温清海点了点头,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吊坠,吊坠上刻着一张脸,那张脸,没有嘴巴。
小铃接过了那个吊坠,将它拿到了太后面前,太后端详了一阵问道:“这是什么?”
“回太后,这是【无声】这个门派的信物。”温清海看了看修桦,在去年八月十五修桦为他讲起班小玉临死之时的事的时候,她将这个吊坠给了他。
“你是说……有人杀她们灭口?”苏太后皱了皱眉,突然觉得事情变得有些麻烦起来,“万一是那个什么什么剑的剑客的兵器上有毒呢?他先烧了【无声】放出消息,引得外面的门徒回来,再将他们杀掉?”
“不太可能。”温清海摇了摇头,“因为微臣从那些尸骨发黑的地方,都找到了一枚三寸长的铁钉。”
“你怎么知道铁钉不是那位剑客的?”
“太后,他既有一剑封喉的实力,又何必靠这些暗器?”
“……有道理,”太后点了点头,“那么,关于那些铁钉,你有什么线索?”
“微臣不知,不过……”“太后。”修桦转了转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启禀太后,若是如清海所说,是那种能在骨头上都留下痕迹的猛毒的话……微臣倒是有个猜测。”
“想到就说!别婆婆妈妈的。”太后是个急性子,听不得慢话。
“回太后……”修桦赶紧继续往下说——这太后真是个暴脾气,也不知道先皇罗峰是怎么看上她的——当然,这些话修桦只能敢在肚子里:“据微臣的了解,这类猛毒的制作方式和保存方法都十分困难,如果不是十分精通药理的人是做不到的。现如今有能力制作这种猛毒的地方就只有两处,那便是【西宫北谷】。”
“【西宫北谷?】”
“是,这是现存的门派中,对药理方面的理解最为顶尖的两个,其中的【西宫】是指比翼国的【洛水宫】,而【北谷】则是……青丘国的【医王谷】。”
“你是说……杀人者在这两个门派的其中之一,并且还和【无声】有某种联系?”太后用手指轻轻敲着桌子,“那你觉得……那人会是哪边的?”
苏太后有自己的思考,若是比翼国还好办,皇帝裴远那老小子就是个怂包,揍一顿能消停好多年的那种,自己可以随意插手那里的事。
若是青丘国的医王谷的话就稍微难办一些了,倒不是青丘国有多厉害,真打起来的话和比翼国也没什么区别,麻烦在于几年前青丘国的皇帝陈卢将皇位传给了他的小女儿,那个死丫头能说会道诡计多端,苏太后曾见过一面,她是真的不想和那丫头打交道。
就在太后想着的时候,门外传来了罗巅的声音,他已经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一进来先给太后跪了一个,随后便说道:“母后,不可能是那两家的任何一个。”
“为什么?”
“洛水宫悬壶济世,宫主水心奴为人十分善良,且眼里容不得沙子。无论如何,她是绝不会纵容手下去做杀人的事的。而医王谷内部管理十分松散,与其说是门派,倒不如说是一群江湖穷郎中的集会,每个人都无法拥有大量制作猛毒的资源,所以也不可能是他们。”
“哦?那照你的意思,你知道是谁做的了?”苏太后十分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他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肯定已经掌握了什么信息。
“不知道,不过我派遣到周边各国的侍女最近却带回了一个新的消息。”果然,罗巅抖了抖袖子,从里面拿出了几张纸来,翻找了一阵,从中抽出了自己想要的那张,“三个月前……”
三个月前怎么样,罗巅并没有说下去,他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那张报告,是关于潘双河和金万堂的提审记录。
他之所以突然停下来,是因为他不敢往下念了——那个记录上有个称呼:【陛下】。
也就是说,当时在提审【梅家灭门大案】的两位主谋的人中,有一位是他姐姐罗烟。罗烟之所以能出去,是彼时她和太后说,要去找比翼国的皇帝裴远“商量”一下进贡的贡品这件事,但出现在这件案子的提审现场就意味着……
姐姐开小差去了。
他要是念出来,就代表把罗烟给卖了。
“怎么了?继续说啊!”苏太后看着愣在那里的罗巅,厉声呵斥了一句。
罗巅的冷汗已经把衣服都湿透了——他才刚洗完澡。现在他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前有母后,后有姐姐,哪个他都得罪不起。
心中挣扎了半天,罗巅叹了口气,心说这次玩脱了,前有刀山,后有火海,吾命休矣。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苏太后已经下了坐榻,趁他不注意,一把抢走了他手中的纸。
看着太后那不停变化的表情,罗巅脸都白了。
——————————————————
时间回到三个月前,三月二十七。
罗烟、修禅和水心奴三人在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各奔东西。水心奴动用自己的关系网去寻找梅樱桥的下落;修禅留在客栈等水心奴的消息;罗烟则按照原计划去找自己的大部队汇合——她是偷跑出来的,本来就应该去比翼国皇宫找梁晚秋说说贡品的事。
——本来罗烟是要去县衙听县令审问金万堂和潘双河,但因为修禅和水心奴都有事要做,没人陪她去,再加上她还要去比翼国的皇宫那边装装样子,因此这事也就此作罢。
原本她就只是想玩玩而已,现在没人陪自己玩,她也没了兴致。
三人聚在一起要办的事早就全办完了。因为罗烟的关系,修禅也不必去搞什么公告——江湖规矩是江湖规矩,皇帝的规矩要凌驾在这一切之上。她说不必去,那就是不必去。
谁敢有意见?
罗烟本来按照计划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县,她就算再强,赶路也得靠马匹,马跑得再快,也不能一天之内跑三个郡。
可就在她刚刚出城的时候,发觉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她仗着自己的马速度快快绕了个弯,轻易就堵到了偷偷跟在她身后的梨花。
梨花是罗巅的【百花丛】侍女之一,是被派来跟着罗烟的。与她同行的还有一个人,名字叫做海棠,此时正守在六亭县监视着修禅。
因为武锦皇出现在了金万堂的宅院里,这件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梨花很容易就找到了罗烟,她跟海棠做好了分工,一个跟着罗烟,一个跟着修禅。梨花跟了罗烟一天一夜,终于在出六亭县县城的时候被发现了。
按照罗巅的指示,无论皇帝问她什么都要直言不讳,罗烟很快就知道了自己弟弟在查的事。
“【失心散】?”罗烟饶有兴致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随后就地写了份圣旨交给了梨花,让她赶到比翼国皇宫【飞鸟宫】和她的仪仗汇合,让他们就地等自己,她自己则调头回了县城,一路直奔县衙。
没想到一开始只是想去县衙玩玩,现在成了必须要来这里。
关于失心散,她昨天刚好听水心奴说过,若是真如弟弟所说,这种东西能祸害百姓的话,那她就必须要管一管了。
她是皇帝,贡品什么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东西若是真的扩散开,对蜃楼国也是有影响的。
既然能将麻烦掐死在襁褓中,她就不会任由麻烦自由生长。
赶到六亭县县衙的时候已经酉时一刻,天都黑了。六亭县县令赵乌石正在陪老婆吃饭,忽听得外面一阵打斗的声音,这位县太爷慌忙出门看,却只看到了自己衙内夜班当值的二十多位衙役全都躺在了地上。
他们中间,站着一个女人。
一个让他双腿发软、惊骇莫名的女人。
赵乌石这个县令当了十几年了,他最引以为豪的座右铭是【明哲保身】,所以在他的为官生涯中,虽然无功却也无过,比起那些拼命往上爬的同僚,独自在这六亭县做一县之长要逍遥多了——大事轮不到他,小事不用找他,一天天拿着俸禄倒也清闲。
就连七年前罗烟打过来的时候也一样,他本着能活命就好的态度将她放了过去,结果在罗烟从边境到皇宫的这一路上就他的六亭县平安无事,为此还受到了皇帝梁晚秋的嘉奖。
不是梁晚秋是非不分,放着那些英勇抵抗的人不管,反而嘉奖他这个碌碌无为的县令。而是当时所有抵抗罗烟的大小官将全都死了,梁晚秋想找一个英勇抵抗的人嘉奖一下都找不到。
——罗烟一贯的作风,就是擒贼先擒王,打仗先杀将。
干脆利落。
在罗烟进军的路途上只有六亭县平安无事,整个连苍郡也只有他这个县令还活着,于是赵乌石就被立作了典型。
言下之意就是:看,朕的手下还是有一个挺能打的,起码守住了六亭县。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其实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是安个民心而已,所以对他的嘉奖也只限于口头表扬,并没有什么实质奖励。
赵乌石也乐得这样,日子也就一直得过且过到了现在。
可没想到的是,当年那个杀神煞星,又回来了。一开始他还以为传得满城风雨的武锦皇驾临事件只是民间的玩笑,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来了。
他一辈子也忘不了罗烟的脸。当年武锦皇披着战甲骑着马从跪着的他身前经过的时候,甚至都没看他一眼。而他只是抬头一瞥,就成了这辈子都忘不掉的梦魇。
当看到罗烟站在他衙门院子里的时候,赵乌石当时就跪下了:“武锦皇万岁!万万岁!”
他少说了一个万岁,毕竟他还是比翼国的臣子,有些脸面还是要留给自己家皇帝的。
“你哪位?这儿的县令呢?”罗烟走到了赵乌石的面前,“你认识朕?”
“微……在下就是六亭县县令赵乌石。”本来赵乌石想要称臣,后来想想不合适,只好自称“在下”。毕竟,罗烟不是他的皇帝。
“哦……”罗烟抱着胳膊想了想,她在想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小老头,最后恍然大悟地捶了捶手心:“你是七年前那个放朕穿城而过的县令!”
“武锦皇明察……”
“那就好办多了。”罗烟点了点头,“你这儿是不是关着一个叫潘双河的和一个叫金万堂的?”
“回武锦皇,有。”他不认识潘双河,但他认识金万堂,毕竟他这县城一半的地产都是人家的,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财主。
“提出来,朕要审他们。”罗烟四处看了看,“你这儿在哪升堂?朕还没审过案子呢。”
“您随我来!”赵乌石立刻躬身引路,边走边想,这位皇帝是来这玩来了?怎么也没人通知他一声!看来以后还是要偶尔去一下郡里的各部官员聚会,不然有什么消息都听不到。
——————————————————
除非有紧急事件,不然无论是各个级别的官府都不会晚上审案,但今天是个例外。
罗烟像模像样地坐在公案桌后,身体靠在了椅背上,垂眼看着堂下两个戴着大枷的人,随意抬了抬手指对站在一边的赵乌石说:“宣吧。”
赵乌石一脸懵:“武锦皇……陛下,宣什么?”
“开始上朝啊。”罗烟理所当然地回了一句。
“陛下……我们这……叫升堂……”赵乌石的汗当时就下来了,好么,在他这衙门上朝。
他今天敢上朝,明天皇帝梁晚秋就能砍他脑袋。
“哦,叫升堂啊。”罗烟咳嗽了一声,她还真就没来过这种小衙门,“那升堂吧。”
赵乌石赶紧朝下面喊了一声:“升堂!”
堂下的衙役“威武”一声,也无所谓上面拍不拍惊堂木了。这女人一个人就揍得他们二十几个弟兄鼻青脸肿,还在公堂上让县太爷站在她的旁边,不管她是什么人,还是别触她这个霉头为好。
“你们俩谁认识这个?”罗烟这话一出,赵乌石就在心中叹了口气,心说随便她怎么玩吧,只要别动手就行了。
这升堂第一惊堂木,第二喊威武,第三要先问对方认不认罪——先不说这些,就算这三样都跳过去了,列举证据也是在对方不认罪之后的程序。对此,赵乌石只能安慰自己,皇帝没来过下边,不知道怎么办事的也属正常。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回……大人。”金万堂不知道赵乌石这唱得是哪出——他堂堂一个县令,怎么让一个女人坐在上面审案,自己站到一边去了?不过看赵乌石这毕恭毕敬的样子,也知道这女人不是个好惹的主儿,只能如实回答道:“这个是【失心散】。”
“你叫什么?”
“回大人,草民金万堂。”
金万堂其实并不怎么害怕,因为他有钱。就算犯下再大的案子,只要通融一下,最严重的不过发配到边疆。顶多自己以后苦了点,但好在不至于丢了小命。
可惜,他犯了个错误,因为堂上坐着的人是罗烟。
脑袋里都长满了肌肉的罗烟。
“哦,你就是金万堂。”罗烟点了点头,“先揍一顿。”
旁边赵乌石差点没把肺子咳出来。
“为啥啊!”金万堂也大吃一惊,刚问了一句就被衙役按在地上甩了一通杀威棒。这几个衙役刚刚被揍得心中都有气,这几下也是下了狠手,权当他是出气筒了。
毫无缘由地挨了一顿揍,金万堂趴在地上呻吟着,还好自己衣服穿得厚,要不然这几棍子自己非得死这不可:“哎呦大人啊……草民冤枉啊!这失心散是潘双河给草民的啊!”
“是谁的无所谓,”罗烟用两根手指夹着瓶子晃着,“梅家的事是你下的手吧?”
“是草民,但是……”“那就行,先揍你一顿解解气。”罗烟挥了挥手,不打算听下去。
金万堂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心说怎么来了这么个不讲理的家伙。不过再疼他也得忍着,不经同意强行理论算咆哮公堂,还得再挨一顿板子的。
“那你就是潘双河了?”罗烟看了看另一个人,眼睛稍微眯了眯。
潘双河见这架势,赶紧回答道:“是是是,小的正是潘双河,不过按照规矩,小的是九阴国人,理应将小的先渡回……”
“再揍他一顿。”罗烟听得烦了,随意挥了挥手。
噼里啪啦一顿板子过后,罗烟掏了掏耳朵,问道:“刚刚朕没听清,你说先将你怎么着来的?”
听到这个女人自称【朕】,堂下的俩人脸都白了。
四方八野三十六城里,只有一个女皇帝从来都不跟人讲道理,那就是武锦皇罗烟。
她来这干嘛来了!!
“陛下您听错了!小的是说您打得好,打得好!”潘双河赶紧附和了一句,他感觉自己今天算是完了——落在这么个不讲理的皇帝手中,还是痛痛快快地认罪比较好,不然还不知道要被收拾成什么样。
“嗯。”罗烟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将小瓶子放在了公案前,对潘双河问道:“这东西你是哪来的?”
“回陛下,是一个女人卖给我的!”
“女人?长什么样?”
“回陛下,不知道,她戴着面纱,根本看不清楚。”
“她为什么给你这个?”
“回陛下,她给了很多人这个,小的只是其中之一!具体为什么她也没说,只是说这【失心散】能让在下赚大钱!”
“这样啊……”罗烟点了点头,“这一瓶你花多少钱买的?”
“回陛下,十两黄金!”
“卖多少钱?”
“回陛下,五十两!”
“赚了多少了?”
“回陛下!五百两黄金!”
“这东西这么赚钱?!”罗烟大吃一惊,心说自己弟弟担心的是对的。
这东西只能地下交易,见不得光,朝廷也就收不到税。久而久之,钱都会流到这些人手里。而用这东西的人越来越多,用过了之后就会变成废人。长此以往,一旦流入了蜃楼国,那她的江山必定不稳。
“还有多少人有这个?”罗烟的脸色变得凝重了起来。
“回陛下……这……”这次,潘双河不敢说了,他怕会招来别的门派和大财主们的报复。
不过,罗烟明显要更狠一点:“朕留你全尸,准你回九阴国下葬,赦你全家无罪。”
“谢陛下……”潘双河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难逃一死了,“除了小的之外,还有……”
潘双河不说话了,他的身体猛然僵了一下,眼睛瞪得大大的,双眼死死地看着罗烟的方向。接着,他的眼神渐渐涣散,眼仁慢慢放大,身体向旁边一歪,就这样死在了公堂上。
罗烟一脚将公案桌踢成了两半,她快速地追了出去——就在刚刚,她看到屋檐上有个影子一闪而过。当她追到公堂外的时候,看到一个漆黑的身影正轻盈地踩着假山跳上了院墙,罗烟在心中快速地比较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追不上对方,于是她一脚踩裂了脚下的青石,用脚尖挑起一块碎块,一脚将碎块踢了过去。
正中对方的肩膀。
那人一下子从墙上翻了过去,就在罗烟想追上去的时候,她听到了院墙外传来的马蹄声。
——追不上了,她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比马更快。而且今晚是狼牙月,还有些薄云,很难查找对方的痕迹。
罗烟只能回到公堂,她掰碎了潘双河的大枷,仔细检查了一下,发现他的脖子后面插着一根铁钉。
“把火钳子拿来。”罗烟随口朝身边的人吩咐道。钉子上明显有毒,周围的血肉已经开始慢慢的腐烂,发出了一股焦臭的味道。不止是血肉,就连潘双河的颈椎骨也开始慢慢变黑,好像烧焦了一样。
一个衙役转头就出去了——现在这些衙役算是明白,自己被揍一顿真的是对方手下留情。就武锦皇踩石板掰大枷这两下子,她要是真想动手,自己这些人现在可能早就凉透了。
火钳很快拿来了。罗烟用火钳拔出了钉子,钉子长三寸,一寸深深钉入了脊椎,潘双河几乎是当场死亡,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这胖子死刑,判完了。”罗烟用火钳夹着钉子,就连火钳和钉子接触的地方都冒出了丝丝白烟。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功夫,只能去找常年行走江湖的专家去问问——还好,那个专家现在还在客栈里等着水心奴的消息。
罗烟拿起了大氅披在身上,一边出门一边看了看坐在地上发愣的赵乌石,抬手一挥,说道:
“退朝!”
之后,罗烟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客栈,留下了双手捧着【失心散】瓶子的赵乌石愣愣地坐在那里。等罗烟走远了,他才长叹一口气,朝着她离开的方向磕了个头:“恭送陛下!能不回来您就别回来了!”
回到了客栈,她发现修禅并没有回房睡觉,而是坐在一楼的一张桌子旁,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唯唯诺诺、眼中噙着泪水的少女。
海棠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被发现了,只是等到只剩下修禅自己的时候,他才把她揪了出来。
——他不喜欢给人找麻烦。
同样,他也发现了跟着罗烟的梨花,只不过他觉得这对罗烟没有任何威胁,所以也就没管。
“你怎么回来了?”修禅看到了罗烟,稍稍吃了一惊。
“说来话长,”罗烟风尘仆仆地坐下,拿起了桌上的茶壶嘴对嘴仰头就喝。等到一壶茶喝完,罗烟才抹了抹嘴看向了海棠,“你是罗巅的人?”
“回陛下,奴婢海棠。”海棠赶紧跪了下来,她差点儿都要哭了——眼前这个独臂的男人太吓人了!发现了自己也什么都不说,就一直瞪着自己!
幸好陛下来了——不过陛下既然来了,那就说明,梨花也暴露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起码在陛下面前,自己还能安全一点。
至少不用被这吓死人的目光瞪着了。
“你认识这东西么?”罗烟举着火钳,上面夹着一根铁钉。
“【断魂钉】?”修禅见到铁钉,眉毛一下子皱紧了。当他想凑近看看的时候,却被罗烟抬手阻止。
“小心,有毒。”说着,她将铁钉的一端轻轻伸进了修禅的茶碗,茶碗中的茶水立刻沸腾起来。
“好猛烈的毒。”修禅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你认识?”
“不认识,不过江湖上用这种毒的并不多。”修禅摇了摇头,“在江湖上流传的毒分两种,一种为药理性,针对的是血脉;另一种为腐蚀性,针对的是血肉。前者比较隐秘,一般为口服,也有涂抹在兵器上的,那种毒一般都有解药;这种比较特殊,用得不好就会伤到使用者本身,而且是无药可解的猛毒。”
“【断魂钉】是什么?”罗烟从来都只会问最直接的问题。
“【断魂钉】是江湖上已经消失了的暗器,两年多前曾出现过一阵,随后就随着使用者一同销声匿迹了。”只有在提到江湖事的时候,修禅的话才会稍微多一些,“从没有人知道这暗器的来历,只知道这【断魂钉】出手必死人。不过当年就算是出现在江湖上的时候,也只是杀过一人而已,那便是【陵山派】的帮主,【清寒剑】薛常笑。据陵山派的人所说,当时对方只用了一根【断魂钉】,便穿透了薛帮主的剑和脖子。”
“一招?”
“一招。”
“好狠毒的招式,”罗烟听完不由得叹了口气,“好霸道的暗器。”
“你是怎么得到的?”修禅看着【断魂钉】,他对这种暗器也是有所忌讳。以现在的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挡得下这一钉。
罗烟将自己跟他分开之后的事说了一遍,修禅一边听一边用筷子拨弄着那根钉子。等她说完,修禅才说道:“也就是说……这根钉子的主人,正四处散播【失心散】?”
“没错。”罗烟点了点头,“你有什么线索?”
“没有,不过……”修禅略微沉吟了一下,说道:“听江湖传说,有个组织叫【无声】,里面都是一群拿人钱财取人性命之徒,跟【失心散】有很大的联系,虽然他们被灭了门,不过去他们的门派遗址去看看,也许会查到些什么。”
“你是说……有些幸存的门徒会在那附近?”
“加入门派的江湖人多数都会生活在离门派不远的地方,因为那里比较熟悉,就算门派被灭了,应该会有幸存者徘徊在那附近。【无声】本就是刺客组织,没人知道他们的样貌,相比一般的门派,他们比较好隐藏一些。”
“【无声】在哪?”
“九阴国,百济县。”
“海棠,将这些事告诉你们家主子。”罗烟隐约感觉到这件事变得有些麻烦了,她必须要找个脑袋比较灵活的家伙来帮自己,“有什么线索了,让他叫人去九阴国百济县找朕!”
“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