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世事无定
作品:《夫君要造反》 “不许倒!”话一说出口,小姐咬住舌尖,告诫自己要稳住,温良贤淑的人设不能崩。她端了王爷的茶杯,搁到桌上,自顾坐下,佯装不悦道,“夫君要带着醉意,合卺酒才入得了口?”
“原也没喝两杯酒,哪来的醉意。”王爷来到桌前,与一桌之隔的小姐相对而坐,直直望着她的眼睛笑道,“贤妻想多了。”
小姐取过桌上备好的酒壶酒盅,斟满两盅酒,他张口想唤执礼喜娘进来服侍,行合卺礼、结发礼等仪式,小姐已经端起酒盅往嘴边送。她看他瞧着自己,便将快碰到嘴唇的酒盅移开,伸胳膊与他的手臂交缠,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见他还未端酒,不禁问:“夫君为何不喝,方才你不是老念叨合卺酒?”
王爷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扯了扯,最终还是未说什么,一口干了那杯合卺酒。
小姐将茶杯推给他,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这解酒茶,夫君尽快喝了为好。”
王爷静静地与小姐对视,过了半响,终归端起了茶杯。
他的唇触到茶水,抿了抿,便要放下。小姐深吸一口气,刚要发作,他却知道她这是要奓毛,忙轻啜一口茶。
茶杯离唇,他被小姐那在怨妇和悍妇之间不断变化的眼神震慑住,心一横,干脆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期间,他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没有偏离她的脸半分,没有漏掉她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没有看茶水一眼。所以,小姐估计他也没品出茶水是个什么味儿来。
小姐如释重负,托腮看着他笑。
王爷不明所以,陪着她干笑。
红烛高燃,照得喜房内满室光华,她和他两两相望,那投在窗棂上的剪影,在房外的下人们看来,倒似是一对新人在深情相望。
他漆黑如点墨的瞳仁,宛若一汪深潭,望不到底,深不可测,就似他的城府。
她与他打交道数年,却丝毫看不透他,不过这不要紧,他的小命马上就要攥在她手心里,届时谅他有天大的能耐,也翻不出她的五指山。
整个人都在她的掌握之中,管他怎么想呢。
“夫君,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不好?”她看他此时眼底尚是一片清明,暗暗算着药力何时起效。
“游戏?是什么?”王爷虚心请教。他的贤妻方才的那一问,听着像是征询他的意见,然则他认识她数载,知之甚深,对于她的提议,他只能在敬酒与罚酒中挑一杯,没有不喝这个选项。
他素知他的贤妻不按常理出牌,稀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譬如她去年游说神威将军的独子做了戏子,还总爱召集与他有过交往的基友们,定期开座谈会,宣讲什么“五讲四美三热爱”。
就如他进喜房前,他便早料到她不会死板地枯坐,干等他掀盖头,只不过他从来预料不到她会玩什么花样。
前一阵子,常太傅不幸被她瞄上,遭逢了一段他老人家过往的七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经受过的悲欢。
她借用他这个王爷的名义,请太医为常太傅请平安脉、送名贵补品,支使他求国之圣手皇甫太医出山,为常太傅调理身体,乃至常太傅感动地逢人便要感叹一番“皇恩浩荡”。不过这一点他颇为不解,她说做好事不留名倒罢了,明明忙前忙后的是他,与皇恩何干?
在皇甫太医去过两趟常府,得到常太傅身子健朗的诊断结果后,她便追问:“常太傅若是气狠了动了真火,会不会气出个好歹来,比如中风一类的险症?”
皇甫太医虽觉她问得奇怪,还是据实以告:“常太傅没有隐疾,也无中风的征兆,生气时不大可能发病,然而也并非是一丝风险都无,老人家上了岁数,总归是不动怒为宜。”
“那就好。”她展颜笑道,其时他就预感到,她要作妖。
果然,辞别皇甫太医的路上,她就给他派了件差事,让他引诱常太傅的孙子常小公子逛花楼。
常太傅没有气倒,从花楼归家的常小公子倒是被自个儿亲爹的家法打趴下了。
为着管教因招妓挨了打的常小公子,常太傅的儿子儿媳吵翻了天,执掌中馈的儿媳常夫人气得回了娘家。
临危受命的孙媳常大奶奶初管家事,又要兼顾照看孩子,千头万绪难免忙中出错。天天吃冷茶冷饭的常大公子不仅不体谅她,还横加指责,她一气之下也拖儿带女地回娘家住。
常老夫人气常太傅在儿子打孙子一事上不作为,闹着与他和离。
据说常小公子养好伤能下得床来,常家那老、中、少三对夫妻,至今未和解,是故他一个亲王远远见了常家人都绕路走。
此刻,他那贤妻从茶盘里拿了一只茶杯摆到她自己前面,盈盈笑道:“咱们玩谁先眨眼谁就输的游戏,输了就喝一杯茶,如何?”她把两人的茶杯都斟满茶水。就着他喝过药的那个小茶杯喝几盅茶水,残留的药物便稀释得神仙都难觅其踪。
虽说无尸可毁,灭迹还是有必要的。
王爷含笑道:“甚好。”
她唇畔的笑意蔓延至眉梢眼角,一双眸子灿若星辰:“开始?”
“好。”他迎着她的目光道。
未几,他便眼神闪躲,慢慢地别开了脸,看向别处。
“为何不看着我,”她将他的脸掰正,对着她,“不看我怎知我有没有眨眼?”
眼前之人姿貌端华,眉目如画,她不得不承认这厮真真是好相貌,弄死未免忒暴殄天物。咦,他面上好像覆了一层绯色,是被满屋的红光照得吗?
她的眼皮微微上挑,眼睛略略睁大。她还没分辨出他的脸红是不是她的错觉,他却一低头,喝尽了杯中茶水:“我输了。”
小姐很满意他的识相,给他斟满茶,问:“再来?”
他笑笑,算作默认。而新的一局,他仍是没多撑过几息的时间,便败下阵来。
又喝了一杯茶后,再对上他贤妻那两颗乌溜溜的眼珠时,他的心神便不太受自己控制,太阳穴突突发胀,脑袋一阵阵发晕。
他撑住桌面,借了一把力,想站起来醒醒神。
好像他拽到了桌布,花瓶倾倒,骨碌碌滚了两圈,被茶盘挡住,没摔下去,只瓶中的一枝桃枝掉了下去。
他腿上软绵绵地使不上劲,一个踉跄,一脚踩上了桃枝。
喀一声,桃枝应声而断。
他软软地跌坐回了海棠凳,伏倒在桌案上。
“王爷,王爷?”小姐试探道。
王爷却已无力气开口搭话。他失去意识前,听到他的贤妻清了清嗓子,先是“啊——”惊惧地大喊了一声,便且悲且痛地哭喊,“王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