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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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远未到正月十二,程夫人和褚夫人就换了草帖子。
是日,程夫人身着暗红大袖衫,身为副相夫人的通身气派,在大袖衫的一摆一合之间,彰显无疑。她拿着桑钰嫣的草帖子细看。
因桑府众人,无一真心成全这桩婚事,是以,草帖子乃是桑翊亲自写就。身为国子祭酒,书法造诣自然不俗,然,心绪不宁,落在草帖子的字眼仅仅是端正罢了。
程夫人瞧在眼中,嫌弃之言虽未出口,却已然写在脸上。
褚夫人冷眼瞧着,捏紧拳头道:“怎的,害怕是个假的不成。左右都是大吉大利,还有什么细看的必要。”
言语中的阴阳怪气,程夫人好似未能听见,反而笑话起褚夫人来。
“哟,日前才放下狠话,这不也好好写了。同为京都官眷,外头爷们如何行事,大抵不差。念着是未来亲家,我好心劝你一句,少说些狠话,这日子方才长久。”
言下之意,那日褚夫人得罪了崔相公,能得自家夫婿原谅,不定是看在二姑娘好事将近的份上。毕竟相府可是顶顶高门,议亲这种人人伸长了脖子看着的事儿,内宅没个主事之人可不好。
说话间,程夫人暗红大袖盖住草帖子一脚,草帖子的鲜红到底是没能胜过蜀锦的暗红。
见褚夫人气得面色发青,她仿若打了一场胜仗,颇有些趾高气昂,“承夫人吉言,既然是大吉大利,这八字合与不合,也就不甚重要。”
现如今京都议亲,讲究古礼。皆是先行请媒人上门,行纳彩之礼。得允方问名、纳吉。
桑钰嫣同崔道之的婚事,多方激斗之下,先从纳吉开始。
而今听程夫人的意思,像是再要省却合八字,褚夫人哪里肯依。
手掌狠狠摁在桌沿,直到指间泛白,恨不得先咬死程夫人,再咬死自己。
说的都是什么糊涂话。
一连换了几口气,褚夫人道:“崔相公贵为副相,门生遍地,崔二公子也是盛名在外,亲事虽然定得突然,却也得将六礼走全乎了才是。”
这话算不得如何悦耳,却令程夫人抬头瞄人一眼。这炮仗也能低头,当真难为她了。
“正月十五,崔府女眷上开宝寺上香,夫人可要一同前去。”程夫人半眯着眼,宽慰着这位手下败将。
话中之意是正月十五上开宝寺合八字。
褚夫人当然要去,哪怕是厚着脸皮,像个癞皮狗,她也要去。“自是一道前去。”
这夜,崔府前院书房,一封信发至阴山。
大邺的春风许是忘了,北地一脚还有个孤苦之地。已然正月十五,阴山军营内外,死气沉沉。往年仅有的热闹,三军将士于月下醉酒高歌,今儿也没了踪影。盖因谢将军堪堪高烧退去,不能吹风,不能和将士共饮。
崔道之和黄衡的大帐,靠近伙夫营,是三军账内最为热闹,亦是最为冷清的去处。
目下这等光景,伙夫营的军士,约莫各个都瘦了些,冬日厚实的军衣在身,尚有些松垮。
在此地落帐的二人,自然是日日瞧人脸色行事。
透过帐幔,微黄的灯火下,一窄袖男子凑到光亮前,展信默念。他下颚刀削,鼻梁高挑,于幽幽烛火下,颇有些凄清之美。
一时又见他嘴角颤动,不敢置信,抬手拭了拭眼角,复又低头看信。
嘴角抽动得越发厉害,喃喃道:“真的么?我怎的有些不敢信呢。”
内心激荡,胸腔起伏。
起身,在账内踱步,许久不曾停下。
待黄衡浑身寒气回帐,还未入得帐门,就被人一个恍惚拉住衣袖,“黄兄,家中来信说道,要我赶紧回去。说是过些时日去桑祭酒府上下定。让我在阴山猎两只大雁回去……”
崔道之絮絮叨叨说着家中来信,说着同桑钰嫣的亲事,说着抑制不住的欢喜。
从那日的细雨蒙蒙,到如今的凄厉北风,崔道之觉得他这样的人,他这样的家族,定然配不上桑二姑娘。
她样样都好,是水中芙蕖,是瑶池仙子。
而今,猛然听说她敬佩自己一腔报国热情,愿意定亲,更愿意等自己回京成亲。
他自觉好似在棉上行走,一个不慎就恐醒来,发现万般皆是梦境。
如此,他拉着黄衡不断地说着,生怕自己醒来。
崔道之不愧是京都二公子,古礼中的六礼,如何下聘,如何过定,如何请期……断没有他不知的。
一字字,一句句狠狠敲击在黄衡心口。
宛如钝刀子割肉。
黄衡只能不停点头,轻声应和。
许是见着黄衡的侧颜愈加冷清,崔道之从兴奋中醒来,关切一声,“黄兄这是如何了?贤弟瞧着你像是受了寒气,莫不是又去谢将军大帐前吹风了?”
“并无。回时途中风大。”黄衡惜字如金。
“如此,黄兄早些就寝才是,记得喝上一口。这大风天,也就杜康能暖和一些。”崔道之作势起身去温一壶热酒。
黄衡拒绝。
崔道之方起身,听见这话,又低头去看他。这人双目寒冰,不知为何,又透着一股子凄怆。
宛如随时会驾鹤西去。
虽不解,崔道之却是惊骇于他眼中的寒意,也不好再说个甚。拱手打算回自己被褥睡下。
转身行出去三五步,念着整个阴山军中,他二人是唯一能说得上话之人,又想着或许黄衡有甚难言之隐。遂再次坐于黄衡一旁。
“黄兄,可是遇着甚难事。你我二人,既是算不上孤身在此,可大抵也不差。倘是能说与我听,尽管说来,小弟赴汤滔火,为兄长办妥。”
本已掀开被角的黄衡,听罢,喟叹一声,盘腿而坐。
缓缓道:“日前,永嘉侯府上使人来信说道,倘若今春再不归京,往后便不必再使人来信。”
黄衡早已同永嘉侯府上姑娘定亲。此前他二人同在翰林院,而今又同在军帐下,崔道之却只从黄衡口中听过一次永嘉侯。
如今再言说此事,崔道之很是诧异,“为何?难不成阴山惨胜,官家怪罪,永嘉侯这就要替黄兄寻出路?”
当真是情爱迷人眼。
黄衡睨人一眼,如此简单的关节,往日的崔道之必然听半句而知全貌。
他半点情绪也无道:“永嘉侯是潜邸旧人,对官家最为了解不过。来信如此,不过是同我说道,官家不在乎阴山如何罢了。高座上的官家,最为信任的,永远不是谁,而是谁人在跟前,他便信任谁。”
永嘉侯如此,王太尉亦是如此。
离了官家之眼,就算是潜邸旧人又如何。
崔道之叹道:“黄兄此言甚妙。我从前怎的没想明白这呢。兄长高才,小弟不如。”
黄衡受之有愧,“此言非出自我口,乃是前些时日纪兄来信所言。”
纪明的信,与永嘉侯的信,不过是前后脚功夫。纪明信中先是关切他二人在阴山近况,而后问道谢将军如何。
末了,如此叹息着官家。
崔道之:“纪兄真是,成也生在纪府,败也生在纪府。也不知他何时春闱,我倒是盼望着和他同朝为官,那该当是何等快哉。”
黄衡低声道:“许是不远了。听永嘉侯信中之言,还未开衙,朝堂内外对阴山战事已是诸多议论。待开衙,估摸要开恩科。”
崔道之更为不解,“此乃利国利民大事,黄兄为何这般苦楚。”
落在膝盖的双手动动,黄衡咽下满心酸楚,“永嘉侯信中还说,待冬雪化去,通往大名府的官道畅通之际,便将我此前送去的聘礼,悉数归还。”
“他这是要断亲?不,这是要退亲。”委实过分,崔道之这等精心教导的相府公子,蓦地起身惊呼。
黄衡笑得凄凉,“顶着永嘉侯未来姑爷的名头,不待在京都,于陛下眼皮子底下好好抄录文书,非得来阴山吃沙子。早该料到今日才是。”
说着,他叹口气,散去眉间三分阴霾,“恩科在即,多得是听话的儿郎。”
自从黄衡请旨来阴山,就已然成了永嘉侯弃子。
言明不言明,不过是时日早晚罢了。
……
黄衡口中的恩科,纪明眼下也时时关注着。这日刚过午时,桑正阳带着仅有的一丝生气进到绛雪轩。
一如往日,纪明端坐翘头案后,手执书册。外间元宵的热闹还未消散,而偌大的纪府,万年冷冷清清。
连带着,纪明的那身竹叶暗纹袍子,也越发郁郁苍苍,寒凉凄凄。
桑正阳有气无力落座,半晌不言。纪明知晓桑府近来之事,正不知如何安慰间,听桑五郎道:“大郎,你说,身为桑府三房公子,我的责任是什么?”
纪明心知他还有话说,并未答话。
果然,桑五郎瞅见书案上的点心,捏一个入嘴,“二妹和崔二公子定亲,是因要保住阿爹的差事,阿爹想带着我们回湫水河种地,是想保住二妹,阿娘收敛脾气日日同程夫人来往,是为二妹将来的日子能好过。
大郎,你说我的责任是什么?
是科考,是为家人奔走个光明的前程,还是为他们挣得一分自由之地。
我想不明白。我不知该如何做。
大郎,崔相公府上虽不如早年的纪府,可也是世家大族。再者,他入朝为官近三十年,门生故旧遍布各地。我该如何,才能在他手下为二妹铺一条路。
我无甚才干,还时常怼人,不修口德,
我能做好么?”
纪明侧头看他。见他双眼空洞无神,双唇不断张合。纪明知晓他并非不知自己该如何做,只是崔相公于当今的桑府而言,过于遥远了些。
两厢对抗,以卵击石也算不上。
桑五郎心中害怕罢了。
纪明亦是知晓,他不是来寻求该当如何的,而仅是想寻人说话。
如此,他耐心听着,细细安慰 。
好容易安抚住桑五郎,方将人送走,后脚桑沉焉便到了。
才不过泰半个正月未见,她好似清瘦了不少,那狐裘斗篷拢在身上,略显宽松。去岁冬日,嬉笑中才得见一二的酒窝,益发显眼。
她站于踏跺,仰着脸看来,笑道:“先生,学生来给先生拜年。来迟了些时日,先生莫怪。”
苏梅色斗篷之下,隐隐可见杏花色衫子。
一瞬之间,整个绛雪轩春暖花开,一旁的碧波池可闻春水化冰之声。
纪明报以一笑,“不晚。”
只要你来,何时都不算晚。
一切有迹可循的等待,都是奔向你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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